洛州城以东，约一日半的路程，有一座小山丘，隐在大山背后，并不怎么起眼。山丘之上，有一座小庄园，掩映在翠玉般的山林间。园内花木扶疏，山石流泉，曲院回廊，布置得颇为宜人。

其中，花木开得最繁盛的那一所院落中，花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韩瑀跨进院中，已是新换了一件淡灰云纹的袍子。

白润林立在门内，看见他进院，便走出了房间，还不等他开口，便说：“放心，江婆婆已经喂她服了今日的药，现下刚睡着。”

茉莉端着托盘从里头出来，看见韩瑀，喊了一声“驸马”。

韩瑀微颔首。这十数日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朱清妍。尤其是他离开这，去北晋寻药的那几日，估计都没有合过眼。

这几日朱清妍体内的毒慢慢解了，人也开始清醒，她才稍稍放心一些，偶尔会离开一阵。虽然她有些武功底子，身体不至于太差，但到底经不起这么个熬法。

韩瑀还没开口，白润林已经先替他说了：“茉莉，你去好好睡上一觉，这里有驸马和我，还有江婆婆和老吴。你养好了精神，晚上才能来守着。”

“是。”茉莉点点头，看韩瑀朝自己点点头，是赞同白润林话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将托盘交给跟在韩瑀身后进院子的东泽，自往旁边的小房间去歇息。

看着茉莉离开，韩瑀刚准备一个跨步走进房间，便被白润林伸出手臂往门上一拍，拦住了他的脚步。“你是怎么回事？”

白润林跟江婆婆学过些医术。虽然他的伤不重，但也知道瞒不过白润林。

但是这事，他不知该如何说，而且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去找韩闯是他父亲的意思。他知道他父亲的人在监视他，所以也就是做给他们看看，去了一趟。韩府对他有养育之恩，既然他父亲给出来这样一个选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到亲自到韩府去一趟。而最终到底怎么选，是韩闯的事情了。

韩瑀的视线越过白润林肩头，落在床上那纤弱苍白的身影上。他的目光仿佛凝在那，一动也不动。

“里面那个还没好全，你又给我整个伤患来……”

“要吵出去吵。”江婆婆从里头走出来，打断了白润林的话，顺手往白润林衣领上一提，把他跟拎小鸡一样从里头拎出来。

“婆婆，你这是……”白润林发现只有自己被赶出来，没好气地看着韩瑀走进房间。

“她醒了。”江婆婆朝里头抬了抬下巴。

“不是刚睡下吗？”

江婆婆耸耸肩，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句话。“人家有默契呗。”

一转头，看见老吴进了院门。

老吴是杨靖请来，长住在公主府上的大夫。江婆婆是白润林带来的，曾传授过他半吊子医术。两人已数十年不曾联系，是见了面认出来，才知道彼此都在洛州城。

“啊……”白润林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老吴：“默契啊。”

江婆婆没有搭理他，也不看老吴，径直往旁边的小门去了。

白润林知道江婆婆的脾气，没有追去，而是站着，等老吴走上来。

“她怎么了？”老吴问道。

白润林一副你怎么不了解你老相好的表情。

老吴长了一张十分老实的脸，如今也十分认真而不解地回看着白润林，一副我真的不知道的表情。

白润林决定不和他打哑谜了。“朱清妍的伤势怎么样了？”

老吴一板一眼地抬起手，数了数日子。“两个时辰后服下最后一剂药，体内的余毒便可清了。只是胸前的伤势，还得养些日子。”

白润林听了，眼神刚往房间那飘了一飘，就听得老吴说：“驸马知道，他出门前问过。”

他应了个“哦”字，字音却轻轻往上飘，眉毛微挑。他其实也猜到韩瑀出门前肯定会确认一遍朱清妍的情况，但老吴什么时候这么会察言观色了？之前他也见过这吴大夫几次，不过感觉这个人甚是呆板。难不成真是见了江婆婆，活跃的那部分属性被激活了？

老吴一脸坦然。“从前在公主府，自然是有些事该不知的要不知，如今嘛，却是偶尔可以知道。”

“这个人，倒是活得挺透彻的嘛。先前那呆板样子，只怕都是装出来的。”白润林想着，他这样倒是和朱清妍有点像。他朝老吴颔首，以示赞同。“吴大夫这话很是意味深长。”

老吴淡淡一笑，又恢复了之前呆板老学究的模样，负手慢慢往方才江婆婆去的那扇院门慢慢踱去。

余下白润林站着，扭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也转身拂袖离开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像是药香，又仿佛西域来的不知名香料，微微有些浓烈，带着一丝辛味。这是江婆婆寻来的药，说是配合老吴的药方，效果更好。

那味道正是从窗前的香炉里逸散出来，袅袅青烟，将床上那身影笼得虚虚的，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便是她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依然觉得眼前的一切虚幻若梦，仿佛她早已经离开，如今的一切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他手指动了动，想去触碰她一下，又怕真如他想的那样，她只是一个幻影，一碰便会消失。

他甚至都不敢回想，那天……

她在他的臂弯中一点点滑落。

他用尽所有的力量，却无法阻止生的气息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抽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到几不可闻。

鲜血浸透她的衣裳，浸湿他的手。

掌心一片鲜红的微凉，仿佛一切因此而停止。

他将她抱回公主府时，整颗心已经是僵了，仿佛随着她一同沉睡了一般。只余下大脑还在机械地接收信息，作出反应。

老吴和江婆婆是师兄妹，但两人的医术风格却是截然不同。老吴是温和稳重派，诊治和用药都是老做派，江婆婆用药古怪大胆，诊治方式也不拘一格。但他们给出的诊断，却出奇的一致。

朱清妍身上的箭伤太过凶险，便是他们出手，也未必能保全她性命。

只是当时他只能一赌。

赌他们缘分还没尽，赌上天不会就这样将她带离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