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朝廷旨意马上会到，现在我们要早做准备，立刻在城外搭建住人的草屋窝棚，筹办救济粮，发动陵城百姓，还有其他一应事务，时辰不等人啊。”

程绣激昂的慷慨直言，程子令默不作声，等她说完，微微摇头，

“贸易司职责特殊，救济灾民的事一贯由地方官府操办，我们不好也插不上手，我怕适得其反。”

“地方官府要做，我们更要做，这是公义大义，不可轻忽，知府大人想必很乐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应该抛开成规，携手共勉，朝廷在看着我们，江南百姓在看着我们……”

程子令的推脱根本不会令程绣退缩半步，她的情绪较以往大为不同，那个冷漠宁静的女子此时急迫狂热，像是迸发了全身内外所有的热量。王七站在门口，一字一句也没落下，相比程绣，程子令明哲保身的态度很明显，事不关己，做做面子功夫，何必真投入呢，再不然朝廷下令怎么做，自家遵命便是。

两人争执几句，程子令拗不过女儿，只得同意让她代表司衙出面，程绣见目的达到，不再多说，出门后王七凑上前低语，

“姑娘，你会救灾吗？”

“不会。”

“……是不是斟酌一下？”

“不用。”

什么都不懂就敢瞎xx，当心误了大事！王七还想再劝，程绣一副犟驴模样，直往外走，打算动身去府衙，王七叹气的跟在后边，小孩子家家，不听老人言，迟早被人x……

府衙内，李本嗣身边围着一圈下属，大冷天里他满头汗水，据城门传来的消息，已有零零星星的灾民到来，被值守兵丁拦住，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显得一筹莫展，脑子慌乱得要命，下属们提不出好意见，有人说接进城，有人立即反对，前头的进了城，后面的又该怎么办。

听得程绣到访，李本嗣奇怪，按理说救灾的事轮不到司衙方面，她又来做什么，程绣开门见山，

“敝司为天下百姓计，全力支持知府大人的救灾行动。”

“侄女有心了。”

李本嗣苦笑一下，拱手致谢，心里却想，你老爹的性子，非关己事哪会出头，难得你的一片丹心，多一份力也好。

“我江南数十年未遇这等景象，不知从何处着手哇，侄女可有良法耶？”

“小女素无相关经历，万事难，难也得做，做了……便不难。”

程绣客气的很，顺便给知府大人打打气，李本嗣苦笑更甚，什么都不懂就敢大言不惭，无知无畏是也。

程绣的到来虽说于事无补，但原先的惊慌总算安定，李本嗣和下属们群策群力商议出一些办法，首要的是调集力量修建容身之所，安置即将到来的灾民，天气寒冷，如果没有遮挡，人过得一夜就会冻死。要他们吃上饭穿上衣，不能让他们饿死冻死，其他的一步步推进，灾民暂时不能进城。

初步方案出炉，程绣再一次表示自家的诚心后告辞，王七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她的行为举止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当回府计划下一步时，王七又被程绣招进房中，做那不可言之事。

“这次突变，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能顺利度过，你明白吗？”

“小的明白，小的听姑娘吩咐。”

“你懂的会的多，说说吧，怎么做才好。”

“嗯……从前有位户部老爷和翰林……”

“讲重点。”

“……小的听过一点点，年头太久，记不大清……”

王七小心的瞧着程绣，一字一句回忆，修建临时居所时的分布排列，注意防火，引火物专人看守专地摆放，秽*物的处理甚为重要，一定得保持干净，以防疫病的传播，灾民们不能整天待着不动，可由城内安排活计，报酬是一日的饱饭，最重要的是粮草调拨等等。王七说的断断续续，还有诸多错漏，但他的话非常难得，江南多少年没遭遇流民灾荒，官员的应对不免生疏。

结结巴巴的说完，王七估摸着这样的事厚着脸皮讨赏实在有违天理道德良心，搞不好一个雷无缘无故的就落在自个头上，然后被牛头马面赶进十八层地狱。程绣静静的思索，提起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当王七上眼皮下眼皮开始打架，程绣落笔于桌，长吁一口气，她已经写了一叠厚实的文案。

“姑娘真乃江南大才，托姑娘的福，百姓有救了，姑娘是佛菩萨啊……”

打着呵欠先拍一通马屁，程绣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辛苦了，关于钱的事……”

一谈到钱，半睡半醒的王七精神头大振，瞪圆双目巴巴的望着程绣，舌头不由自主的伸出，哈着一团团白气，程绣竟然主动提出慰劳，贼老天开眼喽！

“我不会亏待你的。”

去死！

王七在心中悲愤的大吼，他娘的不提还好，一提又是一句老生常谈的废话，人家满怀期待却被你搓扁揉圆，一颗心肝儿心如死灰，你这厮……太……太可恶了……

当然，他的哀怨依然给程绣无视掉，下午又去府衙开闭门会议，应急机制也动员起来，城外的草棚迅速成型，那些灾民的先头部队由官府征调城内的饭馆施粥，并请大夫检查身体，能抢于人潮之前到达的基本都是身强力壮者，各项体征大致还过得去。

知府衙门动用官银从大户手里收购了一批粮食为预备，不多，李本嗣猜想江兴方面会有指示和援助，城内的资源紧急运往城外，草棚逐渐变多，按照朝廷的统计，大约有四万到五万的灾民涌来，抛去沿途收容的人数，最终会有三万上下，江兴那边分一分，最多不过两万，数字不多不少，陵城应该承受得住。

李本嗣特意出城一趟，作为地方父母官对灾民致以深切的问候，所谓身强力壮只是相对而言，这些灾民们个个面色泛黄，见了官也有气无力，真是遭了大罪。攀谈中李本嗣得知，今年初年景便不好，前些时又遇雪上加霜，朝廷虽然早做了准备，有些地方仍无力自救，百姓只得朝富庶的南方乞食，一路颠簸不必说。

朝廷令沿途州府县尽量收容灾民，老弱妇孺优先，大批逃出的灾民在路上除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活命口粮外，还有各地架设的粥棚，饿是饿不死，但吃饱是不可能，吊着一条命继续前行，人数越来越少。

沿途收容，开春回家，理想虽好，现实残酷。有点东西下肚，可气候寒冷，很多体弱的人被冻毙，或者死于疾病，但大部分人活了下来，抱着希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