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云中辞》第四章 玉笛霓裳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鼓打三更,宗寄白轻轻从炕上爬起,蹑手蹑脚摸出了民房,跃出了墙头,顺着墙边阴影向着张府而去。张府距离宗寄白借宿的民房也就是几十步距离,宗寄白觉得这宅子里一定是戒备森严,所以竭尽所能轻抬腿慢落步,怕惊动宅子中那青衣人。

宗寄白不敢大意,等距离府门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他每迈一步都停下听听有没有动静,可是他就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头,可是却也具体指不出来,这夜里静得太诡异。

等他靠近府门的时候,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这张府偌大的宅子,竟然没有一个岗哨,就算是宅子内不用家人站岗,这府门处怎么说也要安排一两个人,一是作为警戒二是有了急事进行通禀传话。宗寄白发现这怪异,更是如履薄冰,放慢了呼吸,顺着门缝看进去,只可惜被照壁挡了个结结实实。宗寄白小心翼翼撤回到围墙阴影下,略微思考了一下,脚下用力,跳过了院墙,落入到院中,脚下刚站稳,眼光左右迅速一扫,躲到了两步外的海棠树后。

宗寄白躲在树后顺着树杈空隙看了看前院的布局,想好了往哪里躲避和逃出张府的路线,就快步到了月亮门处,探头向内院看去,竟然还是没有人,而且前院门房没有守夜的下人。宗寄白一头雾水,侧着身子进了月亮门,他只觉得鼻子一酸,赶忙伸手捂住了口鼻,把喷嚏忍了回去,他又揉了揉鼻子,嗅了嗅只觉得空气中味道似曾相识,再借着月光向院子看去,正房厢房都是房门敞开,他几个起跃纵到了最近的厢房处,屋内桌子上趴着一人,炕上横躺着一人,还有一人上半身爬在地上腿还架在炕边,三个人都是满身是血,应该是不活了。宗寄白走进了看了看,三人都是脖颈处一招致命,桌上趴着和炕上躺着的二人伤口细长,半身在地之人伤口明显宽且长,应该分别是剑刀所致。

宗寄白正要出门去其他屋子检查,就听见堂屋中有人说话:“方十七,圣主派你来此就是为了此事?”另一个声音回道:“我是见不到圣主的,圣主他老人家派圣使给了我一封信,叫我带几个手下兄弟追赶你们,可是我今天刚进城,就被一个小子给盯上了,他带了十几个人在客栈就把我给围住了,小的我提刀就和他们杀了起来,可是奈何那小子武功高的出奇,最后我杀的力竭,让他们给抓住了,那小子抢走了圣主的信……”听声音正是日间被宗寄白打昏的方十七。

可是没等他说完,另一个声音怒道:“什么!你竟然把圣主的信给丢了?”又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应该是方十七被那人吓得撞倒了桌椅摆设,那人盛怒之下忘了压低声音,随后立马觉得不妥,又压低声音怒道:“方十七,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么?”

方十七嗫嚅道:“小的知道。只是小的走的时候圣主专门和小的说过,就算是丢了信也不会治小的罪,小的这才敢从歙州出发。”

另一人又问道:“既然圣主说丢了信也不治罪,那就是那信上内容不重要,又为何派你出来,你莫不是怕我执行教规和我扯谎?”方十三听他怀疑,赶忙哑着嗓子解释:“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圣主差来的圣使说了,旁人就算看了也不明白,连小人都可以看那封信,小人看那信上只有十六个字,的确是没头没脑,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人听方十七解释,像是放下了心,声音缓了下来:“那圣主所图为何?”

方十七道:“听圣使的意思,是要尊使您老人家做完了事,就马上回转歙州。尊使,可否将那十六字所说内容说与小人听得一二?”方十七话音未落,尊使一声怒喝,接着说道:“你敢打听圣教大事,是活的不耐烦了?”方十七连忙称不敢,尊使又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张府的?”方十七道:“小人进了城,就派兄弟打听去了。”

二人正说话间,又一人从西厢房进了正房,在尊使耳边耳语了几句,尊使说道:“方十七,你回歙州回禀圣主,前教令使张怀敏一家二十三口已伏教法,我十日内即去秦州,等大事了却,便火速回歙州。”方十七赶忙称是,鬼鬼祟祟出门走了。尊使又轻声嘱咐后进之人几句,也就离开了。

那后进之人见二人离去,就留在了堂屋之中,宗寄白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见那人从堂屋中拖出五具赤条条的死尸,那人将死尸扔在了院中土地上,从堂屋取出一个大包袱,从包袱里又拿出一个大油纸包。那人将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拆开,将包内黑色粉末撒到死尸身上,只听得“斯斯”声响,一股腥臭味传来。

宗寄白闻到这味道,又见这场景,立马就想到了那日他去韩世忠家,就闻到院子里有这个气味,不等他再细想,那人走向自己所在这个房间,宗寄白屏气凝神蛰伏在门后阴影处,那人刚迈步进门,宗寄白在斜刺里猛地扑出,一掌直奔那人软肋,那人不防备屋内有人,被宗寄白一掌打的从门口倒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摔在那堆死尸之上,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身上也发出“斯斯”声响。

宗寄白见偷袭得手,紧随那人跳出了房门,立在距离那人三步远近的距离,月光下,之间那人半边脸嘶嘶作响,左边脸上有一块肉只剩一丝皮肤连着,摇摇欲坠,烂肉下已可见森森白骨,饶是宗寄白胆大,也是看得头皮发紧,脊背发凉。

那人就好像感觉不到面上疼痛,一个箭步靠到宗寄白近前,双手成爪,抓向宗寄白咽喉。宗寄白只觉得双爪劲风扑面,忙闪身抬手招架,两人一碰,一股寒气顺着宗寄白胳膊直窜而上,只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冰冷了起来,宗寄白挥手一掌,想要将那人逼开,哪知那人不闪不躲挺着胸口挨了这一掌,伸手抓住了宗寄白的右臂,瞬时冰寒的内力从内关穴涌入,沿上臂内侧,进入肘中,正是沿着手阙阴心包经这一经脉而入,宗寄白心内大急,只要这寒气顺着经脉一路走向天池穴,那么寒气就会冻伤他的心脉,到时候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他也难逃活命。

宗寄白一只胳膊被那人死死拽住,他心中乱了方寸,左掌在那人身上乱打,那人似乎是下定了狠心和宗寄白同归于尽,压根紧咬,拼着被宗寄白一掌掌重击,就是不撒手,只是挨了三五掌,寒气的入侵速度大减,即便如此也足以要了宗寄白性命。只是在眨眼间,寒气就突破了天泉穴,就在宗寄白要闭目等死时候,他丹田处升起一团热气,那热气也不听他调遣,在他体内直奔天泉穴,寒气遇到了热气就像是泥牛入海,瞬间被化得无影无踪,热气吞了寒气之后,又沿着寒气刚刚侵入的路线冲了出去。

那人恶狠狠又得意的眼神变得惊恐无比,自己抓着宗寄白的手就好像被吸住了一样,放也放不开,宗寄白还浑浑噩噩不明就里,只是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无忧了,他左臂掌心朝上击出,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内力喷涌而出,只听得“咔嚓”声响,那人被打的口喷鲜血向后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断了气。

宗寄白知道那黑药粉诡异,怕那人喷出来的血也沾了药粉,连忙闪身躲开,他见那人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他怕夜长梦,在几个房间迅速看了看,就赶忙跳墙逃回到借宿人家。等他回来的时候,这家人还在熟睡,宗寄白又悄悄进了屋,躺在炕上思索晚上的见闻。

宗寄白回想道那人面上肌肉腐烂的样子,也不由得后怕,他心道:“这个人穿着青衣,那个尊使也穿着青衣,这二人打扮应该是青衣楼不错。”而自己刚才在屋中的那三具死尸,衣服打扮与日间进张府的十几个人也相似,想来也是一批人。他又想着方十七和尊使的对话里总提到的圣主,而圣主也和青衣楼有关系,本以为那农民打扮的也是青衣楼的人,哪知道竟然在这里随着张府灭门做了陪葬,几股不明的势力盘根错节局势越来越复杂模糊。

自他出师门后,从河中府到现在都是和青衣楼瓜葛不断,看来这是命中注定,难以逃脱开。

宗寄白一夜在炕上就好似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说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等到窗外已蒙蒙亮,他才微有睡意,糊里糊涂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听得借宿这家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宗寄白用盆里冷水胡乱洗了把脸,推门就见小院里那女人正在往灶膛里扇着火,那家小孩从柴堆里挑捡出自己中意的长柴火,递给母亲,那女人满是笑意看着小孩,把小孩挑出的那根柴火一折两断,送进灶膛,小孩见自己的柴火被母亲烧了又高兴地颠颠跑去挑,左右手一手一根柴火正挑选间,就见宗寄白推门出来,小孩家胆子小忙丢了手中的柴火,躲到母亲身后。

那妇人见宗寄白醒来,忙站来福了福道:“可是小孩子玩耍,吵醒了贵客么?”宗寄白摆手笑道:“主人家哪里话,小子才是一夜叨扰,小子还有朋友先行,小子还待去追赶,就此告辞了。”

那妇人听他要走,说道:“尊客也不急这一时,我这早饭也做得出来了,望尊客不嫌弃茶饭粗淡,吃饱了肚子再去赶路,免得传说出去叫人家笑话我家小气。”宗寄白想想妇人说的也对,他也不着急这一时,索性吃饱了路上省些时间就好,想到这说道:“主人家盛情难却,那小子就不客气了,再劳烦主人了。只是,天色如此早,不知道尊夫……”

那小孩子见宗寄白和颜悦色,再加上昨天也见过了面,胆子也大了起来,听宗寄白问自己的爹,他躲在母亲身后探出头抢道:“爹爹每日都要采野菜给平儿吃。”说完话,又躲回到了母亲身后,那妇人笑着摸着小孩的后脑勺。

正说话间,这家男人挎着篮子也回来了,他见宗寄白醒来了,忙叫妇人给把饭食端上来,那妇人说道:“光顾着和客人说你了,倒忘了给尊客吃东西了。”宗寄白微笑摆手,被男人拉着坐到院里。

宗寄白道:“在主人家叨扰了一天,还不知道主人家名姓,可真是失礼。”那男人道:“尊客客气了,我姓张,草字一个惠,自祖辈迁来便一直住在渭州城,祖上在城外也留有几亩薄田,平日采些野菜,倒也能活得下去,不知尊客尊姓大名?”宗寄白报了名姓,又道:“我看主人家夫妇言行有礼,不像是市井粗鄙之人。”

张惠道:“祖上以行医为生,所以我在幼时也读过几本书,只是没学到祖上的医术。方才听贱内说尊客要出城,只怕有些困难。”宗寄白一愣,打断了张惠说话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张惠接着道:“今日里出去采了些野菜,回城的时候发现兵丁将城门拦了个严实,幸亏那些人里有平日里混的熟的,才让我进了城,可当我打听的时候,他们却是不敢和我说,只呵斥我叫我快点回家,从今日起不要收留生人。我一想尊客是昨日里来的,也就放了心,这才回家和尊客说得明白。”

宗寄白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有个二两左右,给了张惠,道:“不瞒主人家,我两个朋友昨日里先我一步出了城,我心里担心焦急,还望张大哥你出去帮我多方打听打听,如有机会,我也好出城赶路。”张惠把银子推了回来,说道:“等吃完饭,尊客和我一起出门,就说是我的远方表弟,和我一起打听,只是这银子可不能收了。”宗寄白道:“如此甚好,有劳张大哥了。只是打听消息也需花费钱财,又怎么能让张大哥你破费呢,这银子张大哥你先拿着,只用作打听消息,若是还有结余,再退还给我。”说着,强拉着张惠的手让他把银子手下。张惠收了银子,和宗寄白吃了几口饭,嘱咐妇人看好孩子,就带着宗寄白出门去了。

张惠和宗寄白走过张府时,恨恨地看了一眼,宗寄白看在眼里,问道:“张大哥,可是和张府里的人有嫌隙?”

张惠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尊客说,那还是去年的事情了,我家城外祖传本有十五亩良田,可是张都监手下管家看上了我家的地,说是和他家的地离得近,他家的地离我家近,就用他家二十亩田地换了我家的地,他家这地,离得河流远,土地也不好,虽说多给了我五亩,只是还不如我家的祖传。就算是他这地比我家的好,那也是我家祖传,我也万万不肯还给他。只可恨我和他闹上了公堂,那张管家想来是有都监大人背后撑腰,竟串通通判大人,将我家田地强行判与那张管家,而对换的田地也只给了我七亩。原本我家靠那祖传田地产出,一年下来还能有结余,卖出去换些需求,今年一年只怕是连我一家三口都不够吃了。”

宗寄白自幼长在师门,对百姓生活知之甚少,只觉得如果有不平,那就一刀杀了去,不就都解决了。张惠越说越气,可听他想法,不由得笑出声来,说道:“尊客想必是家境殷实之人,怎懂得我们小民的难处。若是我真得像尊客说的,提着刀杀到张府,只怕没进门,就被人家的家奴拦下,怕是不等着见官就给打死了。张管家还给了我那几亩田地,不至于我一家三口上街乞讨,已是万幸了,哪还敢和人家纠缠。”

宗寄白只是默默不语,张惠也觉得自己话语有些欠妥,自己家出了事情,好像还怪罪在宗寄白身上,忙道:“我也是一时气愤,嘴无遮拦,胡说了几句,尊客莫怪。”宗寄白听他道歉,知道是自己沉默让张惠误会了,也解释道:“张大哥切莫多心,小子绝无怪罪意思,只是想起来半年前我也是路见不平,一时气愤,闹下人命,这才一路沦落。”

张惠听宗寄白说闹下人命,跟着一愣,赶忙拉了拉他衣袖,道:“尊客这话也就和我说说,以后可不敢乱讲,这人命官司不能挂在嘴上,万一遇上个有心人将尊客报给了官府,那不是坏了事情么?”

宗寄白见张惠满是关切,言语中听得出焦急和责备的意思,他只感觉心中一动,眼眶竟然有些发酸,只想起自己师父从小严厉,只是教他武功,别的一概都是不闻不问,而师兄弟之间除了他和小师妹之外也都是虎视眈眈,只想比出第一,所以从小都没什么感情交流,这半年来他先后结识韩世忠、小玉,这才感受到了人情温暖,而今天才认识不过一夜的张惠也对他怀有关心之意,若不是他早就知道张府昨日里已被灭了门,他恨不得当下就要冲进去把那张管家揪出来让他把自己全部的田地都给张惠。

张惠又说道:“我见尊客年纪不大,我虚长些年纪,便自己号个兄长,宗兄弟,看你也是出来这世道上行走,还未见识人心险恶,不过你可自己要多留意,凡事多长几个心眼,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宗寄白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瞬间高大了起来,他心情激荡,自己只觉得眼泪就好像快要流出来,他忙岔开话题道:“张大哥,咱们大宋通判官位于知州之下,但其职权却大于知州,难道他还怕了那武官张都监,昧着良心判案子么?”说着话,趁张惠不注意,偷偷用袖子揩了揩眼睛。

张惠又是笑道:“宗兄弟只看到了官位大小,却还不知内部关系么?若按官位大小,通判确是不怕只是武官的张都监,可是他又何必为了我这一介草民和张都监红了脸呢,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卖了张都监的面子。反正我这小民,人家当官的可是没什么顾虑的。”

宗寄白问道:“那这当官的都是这样,还能叫百姓们活下去么,还不如造反来,自己推翻赵官家,自己管自己。”

张惠被他一番言语吓得目瞪口呆,宗寄白反而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继续说下去,张惠涨红了脸,大声道:“宗兄弟!”

宗寄白不想得他突然提高声音,怔在了原地,张惠见周围来往人也都被他一句话喊得停了下来,突然一下子被这么多双眼睛关注,他有些不好意思,忙拉着宗寄白拐入一条小巷子里,边走边道:“宗兄弟,你可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为兄我一个市井小民,被你吓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造反的话岂是能随意说出来的,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宗兄弟,刚才那番话为兄的只当是什么也没听见,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提起一句。”

宗寄白见他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张大哥你大可不必害怕,这只是你我兄弟私下里闲聊罢了。”

张惠道:“宗兄弟,为兄昨日见你斯文有礼,只觉得你一定精通人情世故,哪知道你只是能和人初步打交道,再深交的时候就要说出些吓人的话了。兄弟你一定是从小衣食无忧,这才导致现在在市面上行走如此稚嫩了。”

宗寄白笑道:“张大哥,前些日子还有人觉得我在江湖上什么都懂得呢,可今日见了大哥,才发现我原来是无知的可爱。”张惠道:“为兄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这一天下来,为兄只觉得宗兄弟你说话办事都是人中翘楚无可挑剔,只是你心性淳朴,若是遇上本性善良的人,那也无妨,若是有人假意与你交好,你可一定是会吃亏的。在世面上行走,切记住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宗寄白点点头道:“我记下了,多谢大哥提点。”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城门处,张惠朝着几个认识的兵丁走了过去,打过了招呼,又悄悄摸出了几十个铜钱,递给了为首的一人,满面堆笑道:“老几位尽忠职守辛苦了,若不是有兄弟们的保卫,咱们哪有安乐茶饭吃,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个不成敬意给几位送点茶水喝么。”为首之人将钱揣在了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眼张惠,又看了看宗寄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今天想起来我们哥几个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哥几个拿着你这茶水钱,只怕是喝的时候不好咽下去啊,是吧,哥几个?”他身后那几个兵丁也跟着起哄。

宗寄白见他们无赖的样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跨上一步,正要说话,张惠赶忙拉住了他,朝着那几个兵丁陪笑道:“哪里哪里,要不是哥几个,哪来咱们活得这么太平。”为首的兵丁三角眼一翻,又打量着宗寄白,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说道:“张二,这是谁呀,这气势可是把我们兄弟给吓了一跳啊。”张惠挡在宗寄白身前,应道:“这是兄弟的表弟,出了趟远门,路过渭州,来我家里看看我。”

那为首兵丁嘿嘿一笑说道:“我看可不像你的表弟,像是你老婆的姘头。”那几个兵丁听他说的不干不净,也都跟着淫笑起来,还不忘说几句污言碎语,张惠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不过犹自陪着笑,说道:“哥几个又拿我开玩笑了。”

宗寄白剑眉倒竖,反手一耳光抽在那为首的兵丁的脸上,打得那人原地里转了一圈,等脸朝着宗寄白的时候却问道:“那小子,你刚才打的是我么?”

这一打不要紧,他身后那几个兵丁都抽出了刀,逼了上来,城门处其他的兵丁听见这边动静,也都戒备起来。宗寄白出手如电,等他收回了手,张惠还没反应过来,他大张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只是跟自己说这渭州是住不下去了。

宗寄白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金子,扔给了那兵丁,说道:“刚才是我和这位军爷耍着玩呢,军爷你说是也不是?”为首那兵丁,见这金子,也顾不得脸上疼了,只觉得金灿灿地直晃眼睛,赶忙收在袖子里,又从怀里摸出张惠给的那些个钱,分给身后的几个人,嘴里骂道:“看什么看,还拿出刀了,没看出来这位公子和我闹着玩呢么,拿着这几个钱买点茶水蜜饯滚去一边吃去。”那几个兵丁见正主儿都没脾气,他们也就哄了一声散了去。

那兵丁拉着张惠和宗寄白走到一边,一张脸笑得稀烂:“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人,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宗寄白只觉得这人说不出的让人厌恶,他懒得搭理他,张惠忙上来说话:“王军爷,我兄弟是去别处有急事,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出城去。”那兵丁见张慧说话,脸上的笑收了回来,可是又见宗寄白也看着这里,无奈又挤出来点笑容,道:“我也就是看你张二老实才告诉你,今早上面就来了命令,说是西夏国出兵,已攻下了熙州,几万人马奔着秦州去了,渭州虽离得远些,但是也叫我们加紧防备,以防有细作出入。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城,那我可不知道了,现在只怕是难了。”说着话,又从袖子里掏出那块金子,放进嘴里咬了咬,眼睛朝着宗寄白看了一眼,就又看向金子了。

宗寄白冷笑了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在手中颠了颠,问道:“那不知道军爷有什么方法能出了城门呢?”那兵丁的眼睛自从见宗寄白掏出金子,就没离开过,脑袋随着金子上下直点,嘴里忙不迭说道:“公子这等身份,一定不是细作,若是想出城,那是一定有办法的。”宗寄白把银子抛给他,冷冷道:“那就有劳军爷了,我和表哥去去便回,若是到时候出不了城,就不知道军爷的脑袋和这个石头哪个硬了。”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石,攥在手里,也不见他有多大动作,就见丝丝土屑从手掌间流出。

那兵丁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眼睛发直,张惠又问了一句,这才说道:“石头硬,石头硬,我保证出城门,我保证出城门。”

宗寄白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张惠回家,张惠不解道:“兄弟既然能出城,还跟我回家作甚,直接出城便好,免得旁生事端,误了你事情。”宗寄白道:“张大哥,只怕是拉着你家淌这趟浑水了”不过见张惠更是一脸迷惑,他又道:“张大哥,咱们先回家,我路上给你一一道来。”

说着,在张惠身后轻轻一推,张惠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自己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才不至于摔一个嘴啃泥。

回去路上,宗寄白道:“刚才那个兵痞说上面有命令,不瞒大哥,昨夜里,小弟去过一趟张府,张都监一家都死了,张都监总管渭州军戍防务,他都死了还怎么来的命令,就算是知州代下命令,那一州都监死了,竟然没有全城搜捕,兄长不觉得奇怪么?而且这都监死了,上面调查下来,知道哥哥收留过我这个生面孔,只怕哥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惠脸色惨白,结结巴巴说道:“兄……弟,你杀……了张……都……监一……家么?”宗寄白道:“并不是小弟所为,小弟只是夜里去探查情况,偶尔遇上的。兄长你不必担心,有小弟在,一定保得大哥一家周全,所以这才擅作主张,让大哥回家来收拾细软,等和小弟一起出了城,小弟另有安排。”

张惠也从惊吓中慢慢回过了神,他咬了咬牙,道:“好,事不宜……迟。”

二人迅速回到了家,张惠和妻子解释了几句,就叫她去收拾行装,宗寄白说道:“大哥一时好心,收留了小弟,只是给大哥带来了麻烦,小弟真是惭愧难当。”张惠道:“兄弟哪里话,为兄自祖上那些良田被抢走后,在这渭州也没了留念,只是活一日算一日罢了,今日兄弟能告诉我张都监一家糟了报应,为兄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天下这么大,为兄倒也不怕活不下去。”

宗寄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全给了张惠,道:“张大哥,这是昨天兄弟在张府查探时在地上捡来了,里面有几块金子,张大哥你全拿上,等出了城,兄弟陪着你到最近的村子里买上一辆牛车,你在绕过渭州往延州方向走,在那暂时住下,这些个金子也足够大哥你度过些日子了,等小弟将来再路过时,再去拜访兄长。”

张惠见他说的诚恳,也知道前途未卜,也没推辞,收下了钱,强自笑了笑道:“也亏得宗兄弟电光火时间能想的如此周全,可越是如此,为兄越是看不明白兄弟你了。兄弟你办事如此周全,怎么反而说话时却不考虑后果呢,为兄虚活了快三十年,竟是被你弄得糊涂了。”

宗寄白也不会告诉他说这些基本反应几乎都是在师门里受过训练的,他行走江湖面面不差,也是因为师门里都会让他背下来,至于别的他可真的是一概不知了。宗寄白见张惠还勉强笑着,不由得敬佩这个普通的市井百姓了,他从未受过训练,却能在不长的时间里镇静下来,对于常人也是难得了。

张惠见自己妻子还在仔细收拾,忙说道:“手脚快些,只拿些有用东西就好,别忘了把你娘家的那件拿上就行。”妇人听自己丈夫提醒,赶忙回房,不一会儿就拉着孩子出来,背着一个包袱,张惠接过包袱,一家三口和宗寄白向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张惠慌慌忙忙找到那兵丁头子,那人看见宗寄白脸上平静没有表情,忙道:“石头硬,石头硬,公子你们这边来。”那兵丁引着宗寄白四人走到城门处,和另一个兵丁交头接耳了几句,就放他们四人出了城。出门走了十几步,宗寄白背起小孩儿,叫张惠搀扶着妇人,加快速度,以防生变。

果不出所料,四人没走出二百步,就听见城内铜锣声响,有人喊着关城门,张都监家出事了。好在兵丁们都只是重点在关城门,只是不多几个人注意到刚出城门的四个人,不过也被其他人拉着去忙活了。

宗寄白四人直跑出三里多,这才停了下来,张惠夫妇已是气喘如牛,再也没了力气,张惠一屁股坐在路边,那妇人扶着树不住地大口喘息,宗寄白放下了小孩儿,回头看看城门处没有什么动静,也就放下心来。那小孩儿在宗寄白背上跑了一路,也不觉得累,只是好玩,他也不怕宗寄白了,走上来奶声奶气地道:“平儿还要飞,平儿还要飞。”宗寄白冲着他笑了笑,说道:“过一会儿咱们再飞,等你爹和你娘亲歇歇。”

走了半日,到了一处村落,宗寄白给张惠夫妇二人买了一辆牛车。张惠临走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塞给宗寄白一个小包袱,宗寄白推辞不要,但是张惠却是死了心非要宗寄白收下,说要么自己拿了宗寄白那么多金子,会良心不安。宗寄白觉得如果再推辞下去,会伤了张惠一番好意,就收了下来,但是仍然千叮咛万嘱咐,只让张惠一家走大路,白日里跟着别人走,不等天暗就要找地方住宿,让张惠再三重复,这才放心,看他一家三口远去,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张家夫妇离别言语里也只是叮嘱他也要小心,尤其是说话要谨慎,宗寄白只觉得心里发暖,可是他觉得若是自己那日没借宿他们家,他们一家三口仍然还能安乐生活,正是因为自己,这才要饱受流离之苦,而张惠夫妇却没有丝毫怨言,心里发暖的同时又更加愧疚。

等张惠夫妻走远了,宗寄白拆开了包裹,见里面是一个两尺长左右的锦盒,盒子里装着一只一尺六寸长的玉笛,玉笛吹孔处呈青色但略有发白,由头至尾颜色逐渐变深,直到末端成了翠绿色,一丝红线头尾缠在玉笛头尾,玉笛尾端又挑出两条小红穗子,水润通透的绿玉配着红色的丝线,直有种难以言说的惊心动魄的美。宗寄白只恨自己不会吹笛子,只觉得张惠一番苦心是对牛弹琴了,他苦笑着爱惜地抚摸着玉笛,也不知道是放在哪里合适,想了半天,索性把玉笛插在了腰间,走路时不时摸一摸玉笛,冰凉的玉质从指间传来,只觉得脑子都明彻了许多。

出了渭州城,宗寄白一路上也没找到买马的地方,只能靠着一双肉脚一路走到了秦州城。一路上无聊,他就拿出玉笛胡吹,他自己也不知道吹了些什么,只是听见玉笛发出声音他就高兴的不行。离秦州城还剩十里的时候宗寄白就听见隆隆声响,宗寄白心说不好,这声音应该是火炮声音,难道渭州城里那个兵痞说的是实话,西夏国真的举兵来犯了,他心里焦急,脚下加快速度。

不多久,到了秦州城下,西夏人将秦州城西北南三门围住,只留下东门。宗寄白听师父说过,行军打仗围城,切忌不可四面全围,若是四面全围,城内人见逃脱无望,反而是死了心守城,而围三放一网开一面的做法,正是给城里守军一个逃跑的机会,若是守军心智不坚,就更容易弃城逃跑,那么攻城反而会更简单。西夏人也知道这个道理,留了东门,而往东的方向正是进入大宋腹地的方向。

秦州城吊桥高挑。城门紧闭,城墙上人头攒动,城外还有两队人马驻守。宗寄白没见过打仗,心里也是好奇,也是紧张,他虽然和张惠说过推翻大宋官家的话,可是打心底却没想过,内心里仍然想着大宋官家统治,外敌入侵时,他也不由得担心宋军是否能胜利。他正看着城墙发愣的时候,炮声也暂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西夏人暂停了进攻,还是宋军另有安排,他见东门无事,就纵轻功绕着城墙,赶向西门。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