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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辞》第四章 玉笛霓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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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寄白从客栈出来,拐了几拐,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和周围百姓打听老孙家小店在哪,可是问了几个人都是摇头不知,无奈之下,只得看着日头方向,狠着心往西走,到了西城门自然能找到韩世忠。城外大军压境,城墙上每传来一声炮,宗寄白的心都跟着跳起来一下,而秦州城内百姓却还是像往日一般,似乎没有受丝毫影响,宗寄白猜想是因为秦州自古是边疆重镇,百姓见打仗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从宗寄白所在的地方,到西城门也没多远,尤其是所有房屋阻隔,他可以登高而过,比寻常人走街过巷又少了很多时间。没用多长时间,宗寄白就到了西城墙下,城外喊杀声音越是响亮,宗寄白就感觉越是不安,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原因,只道是自己没见过战场场面,不习惯而已。

西方红霞如血,城墙下伤兵呻吟声、叫骂声、哭喊声交杂,城墙上还有人扛着伤员不断送下,城墙下一队人整装待发,只等的一声令下,就冲上城去。宗寄白愈发的心烦意乱,他见也有不少百姓打扮的人在城上穿梭,他深吸一口气,周围火药味、血腥味直冲得他脑仁生疼,但是也让他灵台清明了许多,宗寄白摒弃杂念,又深呼吸了几次,冲上了城墙。他刚上城墙,就听见西北处十几步的地方一阵大乱。

原来一般的的弓手开三次弓就乏力了,弓箭兵攒射也只是一阵功夫,三波箭雨过后弓箭兵便都换上了朴刀,准备肉搏,而且秦州城内只配备了少数弩箭兵,由于北门西夏人攻势较急,便都被调去防守北门了。宗寄白日间来的时候,宋军为对付千人队,在三波箭雨过后,万不得已派出骑兵冲杀,而眼下西夏人吃一堑长一智,在阵后有骑兵压阵,宋军只要敢开城门,西夏骑兵眨眼间就能冲进城门里。而西夏人就趁此间功夫,已有勇士顺着云梯攀上了城墙,宋军里有人喊了一声:“韩世忠,你随我来,把他们杀下去!”宗寄白听见韩世忠的名字,就赶忙跟了过去。

西夏军开始只爬上城墙两个人,只不过这二人勇武无比,十几个宋军竟都丧命其手下,二人冲破了宋军的缺口,城墙上又顺着爬上来十几人。周围的宋军似乎是吓傻了,万没想到西夏军竟然能爬上城,有好几个人在发愣的时候就被砍了脑袋。那十几个西夏军见了血,更是红了眼睛,仿佛眼前就是金山和美女,像发疯了一般,见人便砍。

宗寄白见这十几个人上了城墙,或三或五竟能组成几个小阵,几个人背靠着背,中间围着一个人,轮转开来,不住乱砍,倒是不怕宋军人多导致自己背后受敌,若是有同伴受伤倒下,中间被围着那个人再从中补上。而这十几个人冲杀起来,宋军防守被搅乱了,城墙上又爬上不少西夏人。而城下的西夏军见有人冲上了城墙,都是一齐大喝,吼叫着,声音直破云霄。

只听见城上又有人一声吼:“先不要管这几个上来的,给我把口子堵上,别让人再给我上。”可是说的容易,做起来难,西夏人好容易冲上城墙,早就有人守在云梯处,宋军都靠近不得。

宗寄白也觉得如此下去,西夏人越上越多,到时候就不止是这一个口子了,他心念及此,从身旁捡了一只长矛,在手里掂了掂,用尽全身力气,把长矛向着西夏人掷去,哪知道他平日里没练过暗器,这长矛在空中竟偏离方向,擦着西夏人的边飞下了城墙。

宗寄白懊恼不堪,“嗐”了一声,穿过几个宋军,直奔着首先上城墙的那个西夏人而去。

那个西夏人手下已经砍死了十几个宋兵,他也不和其他西夏人结阵,只是自己拿着刀见人就砍。那西夏勇士见宗寄白没穿军装,向着自己扑来,只道他是送死,一刀冲着宗寄白脑门砍下来,旁边宋军就见这个百姓虽说是勇气可嘉,只可惜这辈子也就这么最后一次勇气了。

也没看清宗寄白脚下如何动作,人跃在半空中身子一扭刀身擦着宗寄白鼻尖而过,那西夏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灰影从自己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西夏勇士这一刀在旁人看来是来势汹汹,可是在宗寄白这等内功修为有一定基础的人眼里,也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快了一点,躲过这一刀平心而论远不如日间躲过吴差使在马上砍下那一刀的难度大。

宗寄白也是艺高人胆大,心中只想着羞辱这勇士一番,也涨涨宋军的气势,所以在空中使了一招“雨燕翻身”,躲过了西夏勇士这势在必得的一刀,等身子下落的时候右手又在地上一撑,在半空中又翻了一个筋斗,回身一脚踹在西夏勇士的后心,那西夏勇士被踢得口喷鲜血,向前扑倒在地。周围宋军还有西夏军见宗寄白这一连串杂耍一般的动作,不光潇洒逸地躲过了杀招,还回首制敌,都看的惊呆了,忘记了身处战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众人才回过神来,有几个宋军跑过去,刀枪并举,结果了那个西夏勇士的性命。

宋军中跑出来一个高大汉子朝着宗寄白笑道:“宗兄弟,我可是今日见了你的身手了。兄弟们,杀啊,把西夏人给我杀回去!”正是韩世忠。

宗寄白也也没答话,闷着头几步冲到云梯处,见并不是云梯车,而是竹飞梯,他大喝一声,一掌劈在飞梯顶端固定钩援的横架之上,只听得“擦咔”一声,横架应声而断,飞梯没有了钩援固定就只是搭在城墙上罢了,周围宋军掩上来,六七人合力将飞梯推了下去,城下了传来惨叫不断,不知道摔死多少西夏军。

没了后人支援,首先爬上城墙的西夏军被宋军围住,而那西夏人阵法了得,宋军近身不得,只能学着宗寄白飞掷长矛,只要扎死一二人,破坏了阵法,宋人便仗着人数优势将其围歼。杀到最后,只剩下韩世忠和最早上城的另一个西夏勇士还在缠斗,那勇士也不知是杀的累了,还是抵不过韩世忠勇猛,被韩世忠一把钢刀杀的连连败退,最后没留意被自己同伴的尸体绊倒,被韩世忠赶上一刀搠在胸口。

韩世忠抽出了刀,在西夏勇士身上拭了拭血渍,又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哈哈大笑,直呼痛快。而这时候宋军的弓箭兵又开始齐射,西夏人后援难以为继,只得收兵回阵。

西夏人停止了攻击,宋军得以喘息,而周围宋军像看神仙一样看着宗寄白,一张张被烟火、血液搅和的大花脸冲着宗寄白傻笑,韩世忠搭着宗寄白肩膀,大声道:“老子平日里和你们说我宗兄弟厉害,你们些个牛牛娃还笑话老子说大话,今天怎么样,长眼了吧!哈哈哈!”旁边一个宋兵也笑道:“你看你握球势子长得跟牛一样,你还宁次,再拧次,怂给你打出来挂城墙哈。”韩世忠扭头笑骂道:“老子来了这几日可听不懂你说的是啥,等老子知道了,怂给你打出来挂城墙哈。”周围宋兵都是哈哈大笑。

宗寄白听不懂他们土语的意思,只觉得这些人都是洒脱豪放,很对自己脾气,就跟着哈哈大笑。

韩世忠和宋兵开了几句玩笑,又对宗寄白正色道:“天色晚了,西夏人不善夜攻,今天睡一个好觉,只怕明天要有场恶战了!”宗寄白不解道:“韩大哥你怎么知道?”韩世忠道:“今天西夏人攻城的强度就较十几日来都大,我看来是他们长驱而入,粮草不济,只等攻下秦州拿粮草,要么就得打道回府了。”宗寄白又问道:“不是他们刚刚拿下熙州城么,熙州也是我大宋边城要地,难道城中没有粮草供他取用么?”韩世忠道:“宗兄弟,咱们之前听到的消息都是真一半假一半,难以分辨,我来了秦州才知道,西夏人早在十月个之前就开始围困熙州了,刚刚拿下熙州是不假,只是围城围了八个多月,城中哪还有粮食给他们吃。”

宗寄白还是若有所思,续又问道:“那韩大哥,既然西夏人围城这么久,怎么我大宋不派军队来支援呢,只等得现在火烧眉毛了?”韩世忠叹了一口气,说道:“听种大人讲,西夏人刚刚围城一个月,我大宋就有官员在朝廷上和官家说了,可是正当官家要派兵的时候,说是契丹人那里有个大官带着军队投降给我大宋了,而且就在辽人屁股后面的金人也愿意和我大宋联盟,共同灭金,这可是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大好机会,官家经不住诱惑,便不管这边了,只顾着商讨如何联金灭辽,任由得这边自生自灭。”

宗寄白心中一惊,问道:“那个投降的大官可是叫郭药师么?”韩世忠摇了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平日里种大人功夫缠身我也很少见着,而且他老人家位高权重,我一个平民百姓哪里还敢插话询问,只是他说什么我低头听什么好了。”

宗寄白道:“我出师门时,师父告诉我这个郭药师不在军中而在河东路,他老人家给我的任务就是要我去劝降这个郭药师,若是他不投降,就把他杀了!”韩世忠又是哈哈大笑,宗寄白被他莫名笑得脸上一红,可是却不知道他为何发笑,问道:“韩大哥为何发笑?”

韩世忠道:“宗兄弟,你事到如今可见过种大人的样子么?这一军统帅怎么能轻易见你一个平头百姓,而且你还要劝人家投降,他投降了你,你带着他能作甚?”宗寄白听他说的有理,嘀咕道:“那师父到底派我出来所图为何?”

韩世忠也是低头沉吟,半晌才道:“宗兄弟的身手我是见识到了,若是说你能杀了他我是信的,而且你此去劝降,必然是见都见不到本主,那就只能是刺杀他了!”见宗寄白低头不语,韩世忠又道:“而这个郭药师据说早就被我大宋劝降过了,只待时机成熟,就率军投降,可若是这郭药师死了,那么那支军队可就是别人执掌了,也就不可能被带来给我大宋了!”

宗寄白忽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现:“韩大哥你是说我师父叫我杀了郭药师,而不让他投降大宋么!”韩世忠直视着宗寄白,毫不躲闪,说道:“我也只是自己猜想罢了,不过,如果你师父真的这么想,那就不只是派你一个人出去啊,必然是派很多杀手,只把宝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还是值得怀疑的。”

宗寄白一听,面色一黯,惨声道:“和我同行的同门还有十三人,除去我一个小师妹之外,已是我师父全部的弟子了。”韩世忠道:“你不是说你师门之中,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回门复命么?那其他的弟子呢?”

宗寄白脸色惨白,道:“从小到大,只有很小时见过四位师兄接任务出师门,而只有一个师兄回门复命,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师兄。师父从小便教导我们师兄弟十五人,从未有人出师,而这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师父的意思,都觉得是师父是让我们师兄弟比个高低。”

韩世忠说道:“宗兄弟你也不必难过,这也只是咱们猜测罢了,而且你师父叫你杀的郭药师只是一个营统制,而投降的却是一个大官,两者相去甚远,可能压根就不是一个人,等咱们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就算是你师父杀的就是那个投降的大官,那也说不定是你师父和他有私仇,等你再回到京兆府,你去亲自问你师父吧。”

宗寄白脑子里就传来“咔嚓”一声,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给师父画的神一样的画像,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只看见里电闪雷鸣,各种毒虫猛兽,朝着自己扑来。宗寄白惨声问道:“韩大哥,若是我师父真的是要对大宋不利,我该如何是好?”

韩世忠道:“大丈夫当机立断,必当是大义灭亲,报我家国!话虽这么说,可是宗兄弟,这全在你一人想法,若我师父将我从小养大,他便说是造反我也跟着去,大不了一刀杀了头,我也不负他恩情!”

宗寄白道:“那如果我和我师父造反,遇上你韩大哥可怎么办?”

韩世忠想也没想,哈哈大笑道:“那肯定是你一刀将我杀了呗,我可打不过你!”宗寄白听他说的直白好笑,虽然心中阴郁,但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韩世忠又道:“宗兄弟,你师父只是对大宋不利也没什么大不了,做大哥的给你说一个最坏的情况,那就是他勾结外国,灭我大宋!”

宗寄白心头又是一痛,道:“若是师父真的是勾结外国,那我必定会站在他反对面上,大不了到时候我自刎还恩,但也不能叫我大宋落入到外族之手。”

韩世忠拍了拍他肩膀,赞道:“这才是我辈男儿应有的态度!以现在的推测看来,宗兄弟你最多也就是做个反贼罢了,哈哈哈,到时候咱们沙场对敌,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宗寄白听他说的豪气,自己胸中那一股英雄气也升腾起来,朗声道:“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师父他对我就跟着走,师父他错了,我就陪他错,但若是他有愧于道义,那就不能怪我这个徒弟了。”

韩世忠又是一阵大笑,知道宗寄白想开了,就又拉着他去喝酒。

宗寄白道:“小玉还在客栈里,今天回去时候她有些不舒服,我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她。”韩世忠上下打量了宗寄白两眼,笑道:“宗兄弟,你可是要做我妹夫么?”

宗寄白听他问的没头没脑,但是却又问的这个问题,只把他弄了个大红脸,支吾道:“韩大哥你可是啥也敢说,我只是担心小玉罢了!”韩世忠抢问道:“我这个从小长大的哥哥还不担心她,你这个宗大哥倒是担心起来了,这又是为何?”

宗寄白叫他问的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担心小玉,和小玉相识这近一年多的日子,两个人也没说过多少话,每每都是自己和韩世忠在一起,小玉就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等他俩累的时候,小玉都给打好了水,做好了饭,从来都不用他们自己准备。张惠给了自己玉笛的时候,自己拿出来把玩的时候,也会想着给小玉看,她肯定也高兴无比,自己在胡吹点调子,肯定能把她逗得笑出来。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前在京兆府,见过唯一的女子就是自己的诗诗师妹,而师妹虽生的天姿国色但又古灵精怪,娇憨无比,一起玩耍时候只是开心,但是在小玉身边却能感受到安宁,只觉得在她身边,就算有多大事都能静下来,可是这番话可是说不出口。

韩世忠见宗寄白脸上阴晴莫测,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又笑道:“快去吧,快去吧,去看看小玉,也好解了你这相思苦!哈哈哈!小玉见不着你的日子,我还总听她嘴里念叨什么‘心悦君呢’。”宗寄白脸上又是一红,但是却感觉不怎么想反驳,道:“那我可去了,大哥你要小心,等打完了仗,也给我讨一房嫂子。”韩世忠哈哈大笑,挥手告别。

宗寄白又打听着回了客栈,小玉房中亮着灯,他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他这才进门。小玉换回了一身淡粉色长裙,虽是自家做的粗布衣服,也只觉得淡雅中略有几丝出尘的气质,如漆般长发只是简单地梳了个“丱发”样式,脑后三千青丝只是用条鹅黄丝带简单绾住,灯烛闪烁中,她两边脸颊上红扉若隐若现,嘴角有漾着一抹浅笑,只像是烟花般绚丽,宗寄白方一看,就觉得胸口好像被人用重锤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嘴张开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山有林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玉一开始见他痴痴傻傻看着自己,就觉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又听他说了这句话,少女心思被他撞破,急问道:“一定是韩家大哥和你瞎说的吧?人家也没有总说这句话。”虽然是焦急辩解,但是声音仍然温软柔和,宗寄白只觉得如沐春风,又是讷讷说了一句:“小玉,原来你怎么这般好看!”

宗寄白这句话一出口,就有如平地里响了一个炸雷,小玉只是“咛”的一声,用袖子挡住了脸颊,颤声道:“宗大哥,怎么就说这不三不四的话笑话我!我哪有好看了,可真是羞死我了。”宗寄白浑然不觉,只是吃吃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师妹天仙一样的容貌,比小玉也逊色了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旖旎起来,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还有烛火偶尔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

半晌,宗寄白才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但是仍是痴痴傻傻,他自顾自坐在桌子旁,从腰间抽出玉笛,道:“小玉,这笛子送你。”甫一碰到玉笛,只觉得一股凉意传来,他脑子又清醒了许多,这时才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唐突,不由觉得尴尬无比,只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小玉脸上便如杜鹃花般,连耳根,脖颈都是泛着红色,她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镇静一点,这才伸出手接过玉笛,又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回给宗寄白。

宗寄白接过荷包,只觉得入手温热,还仿佛有淡淡花香,像是茉莉又像是丁香。宗寄白再也不敢多待,只将荷包收在怀里,就告辞了。等他刚走出客栈门,只听得一阵笛声缓缓扬起,玉笛声音婉转缥缈,如泣如诉,宛若天籁之音,宗寄白不由得又是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袅袅结束,宗寄白如梦初醒,心想道:“没想到小玉竟然会吹笛子,真想就这样听她吹一辈子,只吹给我听。”可是又转念一想:“宗寄白啊宗寄白,你真是糊涂,现在先不说兵临城下,就说自己师父的事情还未弄清楚,你满脑子儿女情长,不觉得丢人么?”这个念头刚结束,另一个念头又浮上心头:“也不知道小玉她愿不愿意一辈子给我吹笛子,听她吹笛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心里也是开心。”他自幼长在师门,对于男女之事并未有所接触,小玉是他真正意义上相处的第一个姑娘家,而且就是这半年多日子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潜移默化地种下了清根。宗寄白心里胡思乱想,不辨方向只是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觉得夜里凉风袭来,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秦州东门,他也没什么事可干,就走上了城墙,反正东城墙没什么战事,也不用担心被流矢所伤。上了城墙,没走几步,就听见西城门处炮声隆隆,看来西夏人又开始攻城了。

宗寄白刚准备赶到西城墙支援,就听得“当啷”“当啷”两声响,若不是他耳音灵敏,在炮火喊杀声中根本听不见这两声声音。西夏人不攻东城,所以宋军在东城的守备也就松懈了些,每十步只留有一个人守着,其余人不是去其他城门作战,就是在敌楼里休息。而声响没多久,从城下飞上一道黑影,那人身影极快,在城墙外垛口只是一点,人就到了城墙里面,那值岗的宋军也不知是打盹还是想着别的城门的战事竟然没有发现,那人顺着城墙内墙就溜下了城。

宗寄白在城门的北兵道,那人在南兵道下去,宗寄白见那人身形极快,怕自己稍有犹豫就赶不上,忙使一个“大鹏展翅”,从城墙上跳下兵道,落地时顺势身子向前一滚,从兵道跳到了地上,他冲着那黑影喝道:“别走!”

那黑影一滞,见是一个灰衣服的百姓打扮之人叫住了自己,他扭过头,笑道:“在下只是夜间行走,不知道哪里碍着了阁下?”嘴里说着话,慢慢走向宗寄白,等距离还有六七步的时候,那人突然脚下加速,只是眨眼间,就迫近宗寄白眼前,左手两指插向宗寄白双眼。

宗寄白不料他在那么远的地方突然发难,寻常人也只是三步远才开始攻击,看来这黑衣人轻身功夫极好,才敢在七步远的时候攻击,宗寄白喝了一声,抬手隔开了黑衣人手掌,那黑衣人上一招没使完,右手又抓向宗寄白胯下,宗寄白心里暗骂这人使得招式不是戳眼睛就是抓胯下,尽是些无耻动作,他也不敢大意,向后跳了一小步,重心猛然左移,两腿成弓步,顺着重心变化之势右臂下砸,崩开了那人一抓,同时左手拳心向上,直取那人面门,可未等招式使老,翻转手心变拳为掌,打在黑衣人肩膀之上。

黑衣人肩上挨了一掌,只得顺着来势向后退一步。哪知道宗寄白抢上一步,同时右掌内翻向左叉按,左脚迅即向右前方上步,左掌随上步之势又是一掌挥出,这一招是他幼时学的“朝阳步”,只因那时自己身子比之众师兄弟单薄,打斗时老是后退,师父见了便告诉他如何反退为攻,教给了他这一招。果不出所料,黑衣人根本想不到他能在后退时瞬间又重复攻击,胸口肋下各吃一掌,退了五六步,一口血才吐了出来。

黑衣人站稳了身子道:“小子,刘未墨是你何人!”

宗寄白也没想到他还和自己搭话,说道:“我不认得此人,你又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潜入秦州?”黑衣人又咳了一口血,道:“彼岸青衣,慈航难渡!一人之下,同休等戚!”

宗寄白一听又是青衣楼人,他忙追问道:“你青衣楼远在太原府,千里迢迢来秦州做什么?”黑衣人哈哈大笑道:“青衣楼做什么事,还要你小子过问么!”他笑了几声,带动了内伤,又是一阵咳嗽。宗寄白道:“我刚才打了你三掌,你已受了内伤,若是你说出青衣楼的计划,我还考虑饶你一命,否则,秦州城就是你的葬身地!”那黑衣人“嘿嘿”笑道:“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葬身地!”话音未落,那黑衣人从怀中不知道取出了什么,胡乱吃进了嘴里,顿时那黑衣人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看着黑衣人惨死的样子,宗寄白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人命真是不值钱,好端端练就一身武艺,最后死在了只有自己和少数人知道的事情上,自己若不是在河中府意外杀了人,可能下场和这个黑衣人没多少差别,而黑衣人死之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葬身地,宗寄白又想到城外西夏大军围困,若是秦州城破,这里就真的是他的葬身地了,他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嚎啕大哭起来。

正痛哭间,有人伸手抚在了他左脸,宗寄白一抬头,就看见小玉站在她身前,他只觉得胸中不知道多少酸楚,只是泪流。小玉跪坐在宗寄白身前,将他搂在自己怀中,手抚摸着他脑后,柔声道:“宗大哥,若你心中苦楚,就哭出来。小玉难过时,也是暗自落泪。”

不知道怎么地,听了她说话,宗寄白慢慢止住了哭,说道:“小玉,我心里乱得很,你吹笛子给我听吧。”小玉道:“只要宗大哥你喜欢,我一辈子都吹给你听。”宗寄白从小玉怀里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泪,却是露出了笑容,小玉看他连哭带笑,被他逗得直笑,道:“宗大哥,你看你,还和小孩子家似的,哭着哭着就笑了,像什么样子啊。”宗寄白听她语气略带责备,可是更多的却是犹如母亲般的溺爱,他只觉得现在就算是为小玉死了也值了,他心里想着,就说了出来:“小玉,我就是为你死了,也值了。”小玉笑容不改,只是声音更温柔:“宗大哥,以后可不许随便说你死了,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如果哪天你死了,小玉也就跟着你去了。”小玉声音虽然柔和,但是语气坚定,宗寄白听得心里暖暖的,说道:“这世上,只怕只有小玉你是一心一意对我的了。”小玉道:“这世上都是真心对待别人的人啊,只不过有时候身不由已罢了,哪有心里只是害人的人呢。”

宗寄白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扶起了小玉,小玉在地上跪坐得久了,腿上血脉不通,刚站起来,又差点一跤摔倒。宗寄白蹲在小玉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背,扭头道:“走吧,我背你回客栈。”小玉又现红云,她拂去自己裙子上的灰土,大大方方趴到了宗寄白脊背上。宗寄白白天便背过小玉,只是那时候是因为以为小玉病了,心里焦急,这时候他又一次背起小玉,就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自己脸也是烧的,而自己也能听到小玉的心跳声,世界上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宗寄白问道:“小玉,你不是在客栈么,怎么又突然到了这里呢?”小玉脸上一红,道:“宗大哥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客栈里只觉得不自在的很,怎么也睡不着,看着月色明亮,就出来走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永宁门下面了。你要是问我怎么来的,我也其实说不上来。”宗寄白微微一笑,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爷也觉得我宗寄白和小玉是绝配,所以就叫你今天来这里找到我了。”小玉面上更红,但心中却是心花怒放,低声嗔道:“平日里宗大哥你一本正经,哪料到却也是个登徒浪子,只懂得调笑人家。”宗寄白心道:“你说的也没错啊,我也只调笑过你。”可是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微笑。

宗寄白把小玉送回到客栈,在门口道:“小玉,我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这漫漫长夜让我们只能分开,等明天天一亮,我就来找你。”小玉听他说的动情,心里甜蜜无比,一颗心都被他融化了,她轻声说道:“宗大哥,小玉也不愿与你分开,要么……要么……你便留下吧?”声音越到后面越低,说到“留下”的时候,已是细不可闻。

宗寄白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眼前金星乱冒,倒退了几步扶着过道围栏才站稳了身子,正值他意乱情迷之际,夜风吹来,一丝凉意从耳根窜到头顶,宗寄白灵台又清明起来,他狠狠摇了摇头,把脑袋里最后残留的邪念摇了出去,他走上前去,撩起小玉一缕青丝,放在鼻尖深深一嗅,微笑道:“小玉,等我心愿完成,再回到延州,我便守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你就吹笛子给我听。”

小玉方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才说出那一番话,现在正娇羞难当,心下也踟躇宗寄白若是真的要留下自己要怎么做,听宗寄白说完话,她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但却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低着头进了屋,不一会儿,等她出来的时候头发失去了发带束缚直垂下来,只听她说道:“宗大哥,你把我给你那个荷包还带在身边么?”

宗寄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来荷包,就从怀里取了出来,递给了她,只见小玉手心中攥着一缕头发,她将头发放进荷包,又珍重地递了回来,伸手时候,衣袖自然向上缩了回去,露出白玉般的小臂,她双手纤细修长,任是平时里的农活也没有在手上留下丝毫痕迹,真个是青丝如瀑,皓腕凝霜,宗寄白不由得又看得痴了。小玉轻嗔道:“只笑眼前郎,目灼灼似贼。”宗寄白听她声音,只一下子抢过了荷包,双手捧着向做贼似的一溜烟跑了。小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靥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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