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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残阳铺水中》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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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的我,就像一部电量耗尽而关掉的手机,安静、沉默地充着电,因为我觉得自己千真万确需要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来弥补流失过多的能量。但事实和意愿总是两个无法统一的对立面,我一直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假寐状态,而无法进入一种类似燕雀处堂的实质性酣睡境界。从后头生活区总是坚定不移地传出搅拌机、起重机轰隆的鸣响,那里正热火朝天地施工,新建一座学生寝搂。而前面的教学区,每个中午都那么乱,若大的校园如过大年的集市,怎么着都闹腾出一片喜气洋洋景象。听听!尖叫声、说笑声、口哨声、狂欢起哄、捶桌子摔板凳声……每人弄点声音出来汇聚在一起就殷殷洪洪、气势恢宏,一浪一浪地来,好似有个大汉抡拳照你干爽、安详的心情上暴揍一通。我的单身宿舍就紧靠着百味园,百味园是集学生购物、就餐、娱乐的综合区。而此时那里的小吃店生意兴隆,从里面飘来炸豆腐、烧烤肉串、等诸多气味杂交出的全新气体,侵入鼻息阵阵。这使我想象的到学生的胃口是多么亢奋,使如今惓于教书而越发善于开店的老师们的钱包越来越膨胀。前有学生喧嚣的倾轧,后有同仁们小店的油盐酱醋的残酷熏陶,我就像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旧中国,受着双重压迫,腹背受敌。这使我不得不想,这种乱糟的场面,学校的纪律、规章、制度都哪里去了?莫非三河中学的师生日长月久都对此有了免疫功能?

还使我不能心平气和、温柔入眠的就是那个李草草。她的模样就像一个狐狸精,美丽得可爱,骄傲的冷漠,她总是无情地牵动着我的情绪,使我的心情和她的表情一样,如孙大圣的武功,善于七十二变化。她的办公桌就在我的对面,使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一张世间绝无仅有的脸。或许是上天故意安排一种富有诗意的巧合和游戏,她对我的态度总是停滞在冷漠与热情之间,既踌躇不前也不彳亍后退,如对一个见惯不惊的熟人加同事,对我的痴心不改和一往情深,心如明镜却一脸无辜。她高兴的时候无论有没理由冲我笑的像一个纯洁而甜蜜的傻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言不发,显得陌生而遥远。她忧郁、冷傲的气质,俨然一副精美的敦煌壁画,诡异、迷离、不可诠释。我常对她说像你这样的女孩真不适合当老师,她会看我半天,最后才俨然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决定今生今世也不会嫁给个教师!也许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或者只是随意调侃,但无论怎样都使我在她面前那孜孜以求的专心斗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被戳得千疮百孔,特受伤。

有人踢我的门了,出哐哐的重创之外还是哐哐,单调而有失礼数。看来今天中午酣睡一场的理想彻底破灭了。我还能保持着一个教师清洁的语言嚷道:“是谁?搞什么搞!”便有憨粗的声音说:“起来,起来,出大事了!”我听出来了,是拖把。我能想象得到他晃荡着一身肥肉,衣衫邋遢,如一根肮脏的拖把一走一跩地来到我门前,一副面目可憎的傻比相,踢我的门。我就气血两旺地把语言涂的相当龌龊:“拖把你妈的吵什么吵,你我还不了解?你一解裤子我就知道你撒什么尿屙什么屎,老婆跑了吗?这么慌忙!”拖把脸贴在窗户上,佯笑着:“老婆跑了也急不这么狠,最急的是三缺一找不着角儿!”

我说:“真是上了赌桌,忘了老婆!”

拖把却叫道:“起来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多长的瞌睡睡不完,丢了不成?老子新领了工资,敞开了让你赢,看你有没这命!”

我这人对这事其实并不热衷只是无聊时偶尔潇洒两把。我喜欢一个人想事儿,有时是真想有时是胡思乱想,天上人间,这使我看上去优柔寡断和深沉内秀的像个十足的傻子。比如现在就有许多高兴不高兴的事,如池塘里的鱼在我脑际欢蹦乱跳。而拖把是一条意外的不速之鱼,硬生生地蹦进来,就很烦。我说:“别理我,我很烦!”

拖把在外头笑的幸灾乐祸:“是那个小狐狸精给害的吧?我让你把她强奸了吧,你还骂我衣冠狗彘,不解风流!你要是强奸了她,正好证明你是个男人,为了她可以不怕毁名、上法庭、坐牢下地狱,爱得不顾一切的疯狂!不听忠良言,吃亏在眼前!”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真是人民教师中的精品败类!”

“好,好,我败类。这年头有水平才叫败类,败类不败出个水平还怎么混?嗨!不跟你磨嘴皮子了,他们两个----陈副和熊主任可还干等着呢,牌你打不打?”

“我现在是墙上的腊鱼----干巴巴的,没钱打什么牌!”

拖把却厚了脸皮说:“你是财神爷喊没钱花----瞎装穷!起来吧,三缺一,你也生旦净墨丑凑他一角!就算你学雷锋助人为乐,为人民服务好了,下次考核品优我们都投你的票,好事上门别不要啊!”

我对拖把说话想来不客气:“拖把你滚吧,看见你我整个人就醉了。”

拖把滚了,他知道我这人表面温文,其实很杂毛。外面的喧嚣之声忽然如受了惊吓人的胆子,小了起来。这大概是值日教师珊珊迟来地到岗了。

渐入清静中,外边又响起了敲门声。我想拖把又要搞什么鬼,毫不犹豫地骂着粗。而门外一个颇为怯懦又不失礼貌的声音说:“王老师,校长找你!”我听的明白,是我们班的班长黄笛。

我心里尖叫着,这年头要一滴清静怎么这么难?我太贪恋床了,我此时方感到床是世上最伟大的发明和进步之一,就让我在床上生根发芽吧,省得人再来凡我。我对外边的黄笛说:“你就说宿舍里没有我,全世界都找不到我!”

听他走去的声音,我在想,他要是敢出卖我,我就整扁他。想想校长有请,定是那一群孩儿们无法无天地闹腾出一堆乱子来,而我这个班主任去充当一辆压路机,时刻准备去给他们摆平。所以我必须避其锋芒,等到米校长心平气和之时去见他,看他一张脸,是世界上一大痛事。我马上又想到米校长找不到我,必定会打我手机,在没有想到最圆满和堂皇的谎言之外,万全之策是把手机关掉,叫他死活打不通。当我抓起那安静躺了许久的手机时,它却不识时务响了起来,攥在手上,愣了半天,不得不接。米校长在那边直吼,像乱枪扫射,我就有中弹的沉重和无奈,只得乖乖答着马上到,马上就到,以平熄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似的怒火。

一进校长办公室,米校长就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无论是因喜悦和愤怒。他不由分说扔给我一个花脸:“王树,我的王老师,你能不能投入点,进入点角色好不好?我不问你要什么教学质量,只求你管好你的学生,搞好班级建设,不出乱子就万事大吉了!现在的学校安全就是上帝,要伺候好这个上帝不是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

我心里一阵抗议,不提这还好,一提这我的牢骚和怨气足以盖过他的牢骚和怨气:“校长,你说你不叫我要教学质量,就是要也没有。你们把整个年级别人不要的调皮捣乱的学生都塞到我的班里,近百十号人,班额之大全县难找!整个一群少爷爷少奶奶,集脏乱差之大成,被称为垃圾班,程度之差在全县也首屈一指,我这个班主任就是治安队长!说一句实话,全校没一个老师情愿带这个班。你派给我这个活就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资历浅,好说话吧!说是要好好锻炼我,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确缺乏经验,管不好这个班,还是请你另选高明吧!”米校长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个同志,这是什么态度,耍小孩子脾气!干工作瞻前顾后、拈轻怕重,那不是一个人民教师的作风,谁都想捡轻担子挑,哪来那么多轻担子?一个把掌五个手指头有长短,一二三四五,总得有人当一有人当五不是?再说你王树是干什么来了?你既端这个碗,就要服人家管,学生的吃喝拉撒谁都要管,这是责任,义不容辞!你年轻有活力多干点活有好处,这个班你不接谁接?”

我继续坚持我的观点:“不是我态度有问题,而是学校的制度有问题!我不赞成用这种方法把差生集中,分什么优等班垃圾班,说是因材施教,实则两极分化,这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和不公平的表现。也是违反文件规定的!”

米校长很流利地摆摆手,不无轻蔑的色彩。他说:“这就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了!你的工作就是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责任田。”最后他一指墙角:“你们班的吧?”我这才注意到墙角里站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男生搭拉着脑袋的程度几近于成熟的南瓜,有砰地一声瓜熟蒂落的危险。而那个女生则穿着特大角摆的牛仔裤,搭配瘦小的玲珑的吊带衫,头发大概染过了,乱糟地披散,还沾着草屑。在我看她的同时,她也用那双大眼睛瞟我一眼。我感到很面熟,并断定她就我班上的学生,但叫什么名字我一时实在记不起来。班里近百十好几的人名字,完全记住不容易,我又是一个蔬于记性惰性之人,时常名字和面相对不上号,张冠李戴的事常常发生。从那双大眼睛里我看道一种冷漠的不屑和从容的无所谓。说实在的当老师没少挨这种眼神,我怕这种眼神,厌恶这种眼神,却只能无奈这眼神。

米校长指了她们两个,有些深恶痛绝了:“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成体统,这哪叫学生?瞧他们干的好事……在后头林子里,我当场逮住他们……我都难以启齿!你把你班的学生领回去,拿出处理结果!”之后他又打电话给李草草,要她把那个男生带走。

我把那女生带到教导处的心理咨询室,虽名为咨询室,实际已沦为训诫、批评犯错误学生的场所。我架着二郎腿,米校长刚才的数落言犹在耳,就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先感到尴尬,作为一个老师并且是班主任,叫不出自己学生名字,不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吗?她把嘴撇成一种嘲弄的形状,然后从里面掉出几个字:“宋晓小。”我只好继续干巴巴的问:“说吧,怎么回事?”

宋晓小站在我面前毫无拘束之态,她说:“什么怎么回事,什么事也没有!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她说最后两个成语的时候,无论从语调上还是面部表情上,都有足以使我胸口砰然炸裂的危险,以我的脾气不摔板凳也要砸杯子,但日日面对学生,日渐学会自我抑制及善于内敛的耐力。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盯住她,欲透过她那长睫毛的大眼睛,窥视其深藏心灵罅隙间的丝缕阴霾。不料她用同样犀利的目光迎上来,四目短兵相接,我感觉我的目光如一把剑,砍在了一块坚硬的生铁板上。

她轻轻把头发一甩,目光就很自然地移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潇洒娴熟之中破解了我的招。她站着姿态是那种不卑不亢,无形地对峙着。这很不利于事情的发展顺序,我起身拿了把椅子放在她面前说:“这样,都坐下来,我们需要一场心平气和、坦诚以待的谈话!”

“谢谢,在被审问的时候,我没有坐着回答问题的习惯。”

“这不是审问,是谈话,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这有和审问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尽量温和地说:“当然你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你看呀,我是你的班主任,你是我的学生,我对你有监护的责任,而你有服从班级管理的义务,不能给我出难题、找麻烦。你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我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她沉默着。

“那个男生是谁?”

“三(一)班的王艮鑫。”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反正彼此看着顺眼就认识了。”

“中午你们不在寝室休息,跑到后头林子里干什么?”

“谈恋爱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说着几个字时,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说别人。”

我顿了顿,还是成倍地放大了声音:“好一个闲着也是闲着!你只不过还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而已,你的任务是学习,这么虚度年华是可惜的!何况你这么小丁点,懂得什么是爱情,又有什么结果?只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弄得两败俱伤!不利身心健康又贻误学业,误人误己,老师家长还跟着担惊受怕!”

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所表现出的富有特色的千百个不屑和不以为然。她有点反唇相讥地口吻说:“谁说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谁说我们浪费时间不学习?不是早有人说恋爱是一门学问吗?你也曾说过知识无边缘无界线之分吗?谈恋爱也是学习,学习谈恋爱吗!人生总有一天会面对也必然会面对这一课题的,我们只不过把它提前一天,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再说了你动动说我们什么都不懂,你敢说你很懂吗?你能给我们讲清楚这个问题吗?”

她的言之咄咄,搞得我瞠目结舌。我不得不佩服现在影视剧对学生的机警、智辩能力的培养,制造一场又一场精彩对白。这时窗外围满了窥秘探奇的脑袋,有的故意吹着口哨助兴。我有些忍无可忍,几步冲出去,所有围观者立刻作鸟兽散。有几个留长碎发穿大角裤的男生仿佛并不怕我,边打着响指边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迈过,那种少年轻狂的桀傲之气,特酷模样,我记得自己身上曾经也有。

我转身进屋完全失去了好心态,我说:“宋晓小,话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们当老师的一不能硬劝二不能强迫,道理点到为止,叫花子烧香--穷心尽到,听不听由你!你好好反思反思,写一份深刻检讨!”

宋晓小语气里充满了不训的傲慢:“我检讨什么,我没什么可检讨的!难道你要我像写记叙文一样,叙述我和哪些男生们怎么认识,怎么花前月下,又怎么拥抱、接吻、做爱的过程?然后再道貌岸然地忏悔这是多么下流、无耻、罪不可恕?”

我被激怒了:“住嘴!你就和你的班主任这样讲话吗?无可就药!”

“既然如此,你不需给我就什么药,我不想叫任何人管我,也不需别人来救,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

我刚要说话,就见她长睫毛飞快一剪,剜了我一眼,瞳孔白的多黑的少,仿佛跟我有深仇大恨似地,。我像平白无辜被踢了一脚那么难受,一半为她那白眼,一半为挨了她那白眼。

她的这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和逆反心理使我们的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我只好向她下最后通牒;你先去吧,听候处理。明天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我找来我班的生活委员梁静,了解宋晓小的情况。梁静瘦高个儿,小眼睛机警过人,两片薄嘴唇说起话来像刀削萝卜,又快又准,是我们班的快嘴。我说:“你是我们班生活委员,对班里的情况比较清楚,让你来是要了解一下宋晓小的情况。”

梁静很轻松地说:“那,王老师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笑,说:“还没有哪个学生跟我讲过条件,那么,是什么条件呢?”

“你得保密,不能让宋晓小知道是我向你反映的情况。因为她交往了许多外班男生,还有社会上的小混混,要是班里或其他人得罪了她,她就发动这些混混来打击报复。”

“有这么严重?那她都报复过哪些人,能具体说说吗?”

“具体吗,我也不是很清楚,梁静飞快地看我一眼,笑了一下说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说她得罪不起。不过她和校外的一些无业青年走的很近到是千真万确,她经常跟她们一起鬼混,旷课、逃课出去玩,上网、逛迪厅、溜旱冰,有时还一块喝酒,半夜深更带一身酒气回寝室,更多的时候是彻夜不归。”

“你所说的这些情况她家长知道吗?就这么听之任之?”

“也许不知道吧,反正从来没听过她提起自己的家庭与父母的事,其他人也没人去问,看她那样,谁去管那闲事呢?”

我注意到她说闲事的时候,脸上飞扬着鄙夷十足的冷淡和傲气。我说:“闲事?为什么没人来管管这个闲事呢?你们原来的班主任知道这些吗?”

“当然知道,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还管她,找她谈话,叫她做检讨,后来就不管了,没用,她依然我行我素。老师都说她朽木不可雕也,还说就让她海深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去疯去混吧,总有一天哭都排不上队!”

“可是,我的印象中她好像并不是很活跃,在班里表现孤僻,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啊?”

“王老师你刚带我们班主任,当然不清楚这些了。宋晓小在班里头看上去很老实的,实际上那是被大家集体孤立、冷离的结果。因为我们班都知道他的底细,不搭理她,她当然显得沉默孤敖,她的交际圈子在外班。”

“底细?知道她什么底细?你指的是她常逃课出去上网、溜冰、蹦迪,喝酒的行为引起大家的反感吗?”

“不完全是,不过与这有关。她出去上网溜、冰、蹦迪、喝酒等玩耍是要花钱的,而且她玩的又疯,爱时髦,什么流行穿什么,有一百花二百钱,阔气得很!生活费花完了,就和同学借,借了又不能及时还,光拿别人的钱风光快活!这样做同学就没意思,搞得大家都央央不快,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后,都渐渐疏远她,没人愿意与她为伍。还有就是她爱交男朋友,交就交呗,还大哥小弟一大群,引得许多人勾心斗角、风言醋语,这样她在班里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气指数了!”

原来是这样,我一时陷入了深思。手机忽然响了,是我专为草草个性设置的一首《爱你不是两三天》,温柔缠绵。我顾不了梁静了,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就这样吧!”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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