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久不见了。”我说。

“是啊，”曲菲菲点了点头，笑笑说：“应该有六年了吧。”

六年。我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现在对有关时间的词汇变得格外敏感。六年，我们都变了好多。

六年前的我，脸庞棱角分明，嘴角刚刚冒出胡须，不需要像现在每天起床都要刮胡子。

六年前的曲菲菲，还是一个有些可爱的圆脸小胖妞儿。喜欢闹，喜欢笑，笑起来很大声，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曲菲菲算是我和胖子的青梅竹马。三个人从小玩到大，直到高中毕业才分道扬镳。

曲菲菲比我和胖子早出生几个月，女孩子小时候一般都比同龄的男孩长得要高一些。仗着体格的优势，曲菲菲总是威逼利诱我和胖子喊她“菲姐”。一开始，我和胖子还百般不愿。直到偶然发现“菲姐”和“肥姐”喊起来都差不多，这才欣然接受。毕竟每次听的高兴了，曲菲菲都会分零食给我们吃。

面前的曲菲菲瘦了好多。

“贫穷会让人消瘦。”曲菲菲说。

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六年前，曲菲菲的父母因为一场大火双双离世。那天的葬礼，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那天过后，曲菲菲就消失了。一个人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电话换了新号码，qq也没再上过线。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嗜酒好赌的混账男人。男人不仅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还给她留下了一辈子都不可能还的清的债。

为了还债，为了养活自己，养活那个男人，她只能拼命的工作。她很少买新衣服，用廉价的化妆品和香水。公司需要派人来这边出差，所有人都在故意推脱。差事苦，客户难伺候，好处又少，没有人愿意做。她却答应了下来，因为经理说到时候会付给她双倍的工钱。而她需要钱。

我们在吧台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笑着说，其实她只是来借厕所的。

“有烟吗？”她问我借烟和打火机。她坐在我的对面，随意的吐着烟圈。

我问女侍应点了两杯玛格丽特。

“我要蓝色的。加冰。”曲菲菲补充说。

我点了点头。

她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看着里面海水一样的蓝色液体。她说：“我喜欢蓝色，因为它冷冽、忧郁，让我清醒。”

我举起杯子，问她：“橙色呢？”

“橙色过于温暖，温暖得让人心痛，容易迷失自己。”

两个人碰了杯，我看着她轻轻仰起脖子，浅浅的酌了一口。

玻璃杯沿撒过盐，龙舌兰配上青柠檬，咸咸的，甜甜的，酸酸的，味道有些复杂。

离开酒吧，我本来想带她在这座城市里四处转转，我为她推荐了几个地方，她却摇了摇头，执意要去网吧。

网吧里的味道有些刺鼻，烟味儿，泡面味儿，脚臭味儿，混在一起，很难闻。她却毫不在意。两个人找了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了下来。有空调换气，感觉好了很多。

她打开电脑，玩十几年前的网游，回合制。高中的时候，我们曾经一块儿玩过很长的时间。她是我游戏里的老婆。那时候，我们也像现在一样联机坐着。胖子在一旁玩魔兽争霸，真三国无双的地图。

十几年的老游戏，换了新图标，名字的后面加了一个大大的“2”。登录界面也变了，服务器也改了名字，好在背景音乐还算熟悉。

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冗长的账号和密码。数字和字母的排列组合，有些复杂，却仿佛烙印在指尖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时隔六年，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清晰的记得每个npc的名字，记得每个人物的技能效果。可是，昔日的都城已繁华不再，零星的摆着几个摊位，上面写着“脱坑清仓”“卖号出货”。好友列表一片灰色，还真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曲菲菲的头像还在亮着。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妻”字，证明着我们的关系。耳机里传来叮咚的声响，有人发起了组队邀请，是曲菲菲。

两个人一起抓鬼，刷副本，清日常，就像以前一样。她的伤害明显比我高了好多。

她告诉我，她也一样好久没玩了。她说，点卡涨价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金钱和精力可以挥霍在游戏里了。

“他比我大十岁，清瘦、颓废但帅气。”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不过他给了我一个家。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夜里，冷的时候，我会钻进他的怀里。他会紧紧地抱住我，亲吻我，然后粗暴的进入我的身体。”

她说话的方式，大方、直接。

我抓过她的背包拎在肩上。两个人走在通往长途车站的长街上，傍晚的风有些冷清。她穿得有些单薄，不由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我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她没有说谢谢，只是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光顾着说我自己了，”她突然问我：“你和小陌呢？”

“小陌？莫小陌？”我有些迟疑。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忽然想起，上次莫小陌去我那儿的时候，胖子也是一见面就喊出了莫小陌的名字。当我问他的时候，他却说是因为文俊才认识莫小陌的。但我看得出他的搪塞。他们应该早就认识。

我想问曲菲菲，却被她抢先转移了话题。她问我：“胖大海呢？”

胖大海就是胖子。曲菲菲打小儿就喜欢这么喊胖子，我一直觉得她和胖子还是挺登对的。

我说：“他好着呢。比以前更胖了。”

两个人笑着聊了很多胖子的事情，现在的，过去的。聊到好笑的地方，她会放声大笑，像以前一样，纵情肆意。

我突然好怀念那时候的我们，怀念那时候的曲菲菲。可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你回去吧。”站在长途车站前，曲菲菲说。

她等的车还没到。我说：“再等会儿吧。”

她笑了笑，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真怕和你呆久了，会不小心爱上你。”

“你不是早就爱上我了吗？”我调笑：“在游戏里。”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长途车到了。她在车窗玻璃里冲我挥手。汽车扬长而去，手里的外衣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香水味。

我本来想把外衣留给她，我担心夜里车上会冷，却被她拒绝了。她说这次离开，可能就不会再见了。所以，她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更没有跟我要联络方式。我亦没有开口。

这样也好，平淡如水，似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