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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把酒黄昏后》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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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渐暖,院中那棵桃树上花儿迎来了最热烈的时日。一身素衣的女子临窗而坐,素面芙蓉,幽若芝兰,与桃花相得益彰。只是那双剪水一般的眸子,此刻却无丝毫的焦点,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美则美矣。

白衣男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微臣参见宁妃娘娘。”他垂下眼眸,躬身行礼。

“嘉怡驸马?”素衣女子方才回神,那一瞬,似是神女苏醒,周遭的一切也随之灵动起来,即使那女子面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里似乎不是驸马爷该来的地方。”

“冒昧前来,是殊行失礼。”白衣男子礼节周到。

“既知失礼,便不该来。”素衣女子起身,将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桃花儿正好。

“事关社稷,不得不来。”

素衣女子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介女流,困于深宫,那社稷之事,管不来,更不想管。”

“娘娘言重了。”白衣男子语调未变,“娘娘天下第一才女之名可是妇孺皆知。”

素衣女子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那个人是陆宁玥,可不是如今的宁妃。”

“陆宁玥如何,宁妃又如何?不都是您么?”白衣男子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平和淡然,“娘娘乃是陆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局势如何定然是瞒不过您的眼睛的。”

“是么?”陆宁玥回身看着他,“本宫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驸马也能干预朝政了?”

白衣男子神色自若:“若娘娘要治罪,殊行无话可说。只是在那之前,可否容许殊行阐明来意。”

“若是本宫不听呢?”陆宁玥走到书案后坐下。

“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您。”

“呵!”陆宁玥嗤笑一声,“听闻在说服人这件事情上,绿竹公子一生未尝一败。”

叶殊行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语调却未变:“娘娘见笑了,只是殊行运气好罢了。”

“可不是人人都有那种运气的。”陆宁玥看着桌案,目光却不曾聚焦。

叶殊行一顿,不再说话,只安静的立在一旁。

良久,她终于缓缓的开口:“罢了,就让本宫见识见识绿竹公子的本事吧。”

“谨遵娘娘懿旨。”叶殊行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应。绿竹公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叶殊行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计划说完,陆宁玥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

“不愧是绿竹公子!”陆宁玥发自内心的赞叹,“计划如此周密,兵权、吏治、民意样样考虑周全。三皇子斗下了他的两个兄弟,斗下了他的列位叔叔,却不知道,那只最大的黄雀竟是你叶殊行!”

“三皇子德行不足、能力不够,他上位,将是大齐之灾难,百姓之灾难!”

“可是,”陆宁玥对上他的视线,“按照你的计划,那时皇帝都不再是周家人,这大齐还是大齐吗?”

“只要百姓能好,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叶家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天下之主的位子。

“那叶公子何不自己上?”

“我能谋天下而不能治天下。”叶殊行毫不避讳,“那个位子,我坐不了。”

“那卫国公就可以?”

“为何不行?”

“聂靖远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他是将才,但无治世之才。”

“无碍。”叶殊行不为所动,“那些事有我就行,我会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需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好。”

“你怎知他一定会愿意?”

“他没得选。那个位子除了周家人,只有他能坐。不然天下又是一场浩劫。”

“……”陆宁玥无话可说了。她知道叶殊行说的都是对的。这天下若不是周家人坐拥,那便只有聂靖远可以。论军功,四大将军平分秋色;但苏将军与三皇子有杀子之仇,若他继位,难防民之口;萧将军曾立誓此生不离东海一步,更不可能继位;而自家父兄更不用说,身为外戚,若是当真取新帝而代之,那史官的口诛笔伐可是不会留情的。何况,那劳什子的皇位,谁稀罕呢?

“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叶殊行心中不忍,却还是说了出口,“但还是,希望陆姑娘能相助。”

陆宁玥并未答话,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叶殊行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屋外春光正好,那满树桃花开出灼灼之华。

“父亲跟我说,他不求我大富大贵,只求我一世平安喜乐,只是身为他的女儿,此生注定不能平凡。”陆宁玥的声音轻的像天上的云,“十三岁那年,父亲本欲将我许给他的一个部下,只是临了,那个部下却无故身亡了。当时我父亲便察觉到了不妥。之后与端王府订下亲事,是想着端王势重,那些人说不定不敢下手,然而,还是害得世子无辜丧命……”

“……”叶殊行没有接话,那些事,本不该是一个女子该承受的。陆宁玥早已经历了太多不该出现在女子世界中的东西,但如今,自己却还要往上面加一把火。叶殊行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鄙。

“叶公子可曾想过今后?”陆宁玥忽然转了话题。

“今后?”叶殊行笑得苦涩,“今日之后,叶殊行便死了。”

陆宁玥忽然笑了,那一笑,便如那云中的月光,很多年后,叶殊行连自己曾深爱的女子的面容都已记不清的时候,这个笑容却还一直印在心底。

“你希望我做什么?”陆宁玥的声音平静的吓人。

“三皇子欠一个退位的引子。”即使再不忍,叶殊行还是说出了口。

“好。”陆宁玥笑得温柔,“我应下了。”

叶殊行张了张口,有心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无话可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那么多余。

“好久不曾有人唤我陆姑娘了呢!”陆宁玥轻轻拾起树下的花,“要多谢叶公子让我记得那些日子。”

“……抱歉……”叶殊行觉得嗓子有些堵。

“不必抱歉,”陆宁玥把花簪于鬓上,仰头看着那片灼灼之花,“叶公子可喜欢桃花?”

叶殊行正欲开口,又听得她道:“是了!绿竹公子,该是喜欢翠竹的。”

叶殊行默然。

“我也喜欢翠竹,咬定青山,不曲不折。只是——我更喜欢桃花……其实以前,我也是不喜欢它的,觉得它太艳。入宫之后,反而喜欢上了。”

“叶公子!”陆宁玥忽而转身,“你可曾去过云州?”

“未曾。”

“是么?”陆宁玥显得有些失望,“都说叶公子遍游天下,我以为定是去过云州的。”

叶殊行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后悔,若是当初没有提前回京,那该多好,一切都会不同的吧?是啊,是该不同的,至少五皇子不会……

“叶公子,”陆宁玥轻声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去了云州,请替我去寒山寺种一株桃花吧。”

“好。”叶殊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这个女子面前,似乎他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行。明知自己是来要她的命的,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不忘维护杀害自己的凶手。

“好了!”陆宁玥收敛了一身的情绪,又是那个冷若冰霜的神仙妃子了,“内宫重地,嘉怡驸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叶殊行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储秀宫的,一路上,他耳边都是陆宁玥最后的那句话。

“叶公子,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呐……所以至少,珍惜当下……”

是啊,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不由己。只是至少自己还有权选择,而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这个机会。

依稀记得当年的静姝宴上,那个女子一袭紫衣,就那样毫无预兆的闯进所有人的视线中。自此京都之中,多了一个人间洛神。当时那些公子中,还曾打过赌,看谁能将她娶回家。知晓端王世子与她的亲事之后,多少人黯然失魂。原以为会是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一段佳话,谁曾想最终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困于深宫。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歌声。“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是她最初的心愿吧。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最终……那些风华绝代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命薄如纸?

珍惜当下么?可惜能珍惜的东西都已经没了……

“陆宁玥、叶殊行,今日之后这世间便再无这二人了……”

建文元年三月初一,孝敬安皇太后薨,享年二十四岁。朝堂震惊,皆言新皇无道,大齐内乱初起。同年六月十七,诸王逼宫,卫国公聂靖远率部救援,大军到时,新皇已遇害。卫国公尽屠诸王各部。其年九月十六,三大将军拥卫国公为帝,史称晋安帝,自此大齐江山易主。

晋安帝嘉和元年十二月初六,先帝之女嘉怡公主随夫君叶殊行离京南下云州,终其一生,再未返京。

传说晋安帝曾亲至云州,欲请叶殊行回京辅佐朝政,二人于寒山寺相谈数日,最终晋安帝独自归京。自那以后,叶殊行幽居寒山寺,再未下山。嘉和七年,叶殊行于寒山寺病逝,享年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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