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整个京都都是一片静谧。

巍峨的城门之上，守城官兵正在换班，谁也没有发现，城外一个模糊的身影飞快的爬上城墙，很快溶进了城内的夜色中。

“幸好幸好！”女子拍了拍胸脯，“幸好这些人听力一般，不然就惨了！”

她一下瘫坐在墙角。连夜疾行百里路，这么刺激的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猛不丁来一遭，身体多少有些不适应。

“唉！像这样的活动，玩儿一次少一次呀！”她靠到墙上，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陆宁玥呀陆宁玥，天亮之后，可要记得收敛呀！”

她休息了片刻，待气息顺畅了些，便起身欲走。

周围是一片漆黑，饶是她视力过人，看的也有些模糊。

“我是从城西进来的，”她沉吟道，“所以这里应该是白虎大街附近，我得去到朱雀大街。可是——朱雀大街该怎么走啊？”

陆宁玥离京之时不过五岁，如今已九年有余，且不说当时年纪尚幼未曾有机会仔细研究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说这九年中，京城在当今皇上的授意之下，早已完全改了面貌。

陆宁玥哀嚎一声：“我为什么不带份京城的全图呢？”

感叹归感叹，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京城全图这种东西，是只许存在于脑子里的。当今皇上曾下旨，京城全图乃是国家所有，私人不得绘制、携带。若她真的带了出来，恐怕整个陆家都会受牵连。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勉强了解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便慢慢的向南走去。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若是天亮到不了陆府，姜叔该担心了。

在城外时是一片坦途，就顺着一个方向走，也不必担心走错。可是这京城内交错纵横的巷子，通往哪边都不知道，她只好先选准大方向了。所幸她选的路并没有太多分叉，一直沿着那路走，倒也还是朝着南方的。

夜深了，也更凉了。陆宁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果然还是边城的风适合我呀！这一整个冬天呢，我可怎么办呀？”她揉了揉鼻子。方才跑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慢慢走，才真的感到冷意。

京城的风比之边城更为冷冽，边城的风是狂放豪迈的，劈天盖地而来，总让人疑心下一刻就会被吹走；而京城的风却是深入骨髓的寒凉，它无处不在，亦无孔不入。

她还在感慨着京城的风冷，犹豫要不要把披风拿出来，却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这是……归蓝花？”

她凝神细听，耳畔却都是风声；仔细辨认时，那气味却似乎只是她的错觉一般，再无出现。

“不可能呀。那确实是归蓝花的气味没错呀！”

归蓝花是她唯一会用的一味毒药，只因它初时症状骇人，会让人浑身剧痛，头晕乏力，后面毒性却会自行消解。既能吓唬人，又不必伤人性命，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即使认错天下间任何一种味道，她也不会认错归蓝花。

“除非……”她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墙，坚实高耸，一看就知道是权贵人家。

她略一犹豫，便纵身跃上院墙。

院子很大，种的植物也很多，各种植物的清香混杂着泥土与枯木的气味，归蓝花的味道更加辨不清了。

陆宁玥无法，只得先往院子中心走去。

“好歹也是京城权贵的院子，来往的人应该不少，总不至于在院子里还设陷阱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话虽如此，她还是走得很小心。夜探敌宅这种事，她已经好久没做了。

院中花草繁茂，一点都不像是秋日的京城。陆宁玥甚至辨认出近十种不该出现在大齐北方的物种。

“啧啧！这样的大手笔，若说没有猫腻，谁相信呢？”

那些花想在北方养活本就不易，除了要有一个好的花匠，水、温度、养料的要求也是十分严格。故而要在北方养成一株外来花，可比养活一大家子人要难得多！

看到那些花，陆宁玥忽然有了主意。她顺着花草栽种的方向走去，果然，在花香最浓郁的地方见到了一间透出微光的小屋。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屋内传来低声的说话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声音低沉而压抑，却还是能听出说话人的愤怒。

“本来就要得手了，却不想有江湖高人路过，属下不查，竟被下了毒。”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嘶哑，透出浓浓的疲惫。

“江湖高人？”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不容易呐！”陆宁玥在心里叹息一声，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人当成是江湖高人，夙愿得偿呐！

她现在十分确定，在京城西郊剩下的最后一个黑衣人就在这间屋子中！

“是！属下甚至都没有见到那人的影子，剑突然之间就被挑飞，属下运功，却觉血脉受阻。再无还手之力。”

“竟连你都察觉不出么？”

“属下无能！”

“那小子竟然能找到这样的高手相助？是我们低估他了！”

“属下以为……”那个嘶哑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位高人可能只是路过。”

“哦？此言何意？”第三个人道。

“若那位高人是那小子请来的，之前就该出手，而不是等到他们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才动手。若是那人之前便动手，凭他的施毒功夫，我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如今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第三个人又道，“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除掉那小子。进了京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给他见到章忝铭的机会！”

“谈何容易！这次伏击，我可是派出了所有的心腹！如今就剩了冷锋，怎么再动手？”第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说，“他离京城不过百里，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再找人？”

“好了！”第三个人语气还是淡淡的，他道，“冷锋你先下去吧！”

“是！”

陆宁玥大气也不敢出。幸亏她是躲在屋后，若是在屋前，可就麻烦了！

“那小子绝对不能活着进京！”第一个人的语气中充满怨毒，“宜州之事，若是大白于天下，你我全族都难逃干系！”

“侯爷稍安勿躁！在下明白，侯爷与我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下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关头做出对侯爷不利的事情！”

“你有什么好主意？”

“侯爷，这杀人可不一定要见血呀！”第三个人的声音很是平淡，但却让人从心里觉得冷。

“哦？说来听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若是这位美人再多点手段，那想做什么事情还不手到擒来？”

“妙啊！”被称为侯爷的人拍案而起，“不愧是朱大人呐！此等妙计，也只有朱大人能想得出来了！”

“侯爷过奖了！”

“只是不知这美人儿……”

“侯爷放心！我既然能提出这个主意，定是有了人选的！”

“哈哈哈哈哈！好！那事情就交给朱大人了！”

“侯爷便静候佳音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陆宁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起身离开了那小屋。

再次经过那些花草丛，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一个这么喜欢花草的人，本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才对？为何……

她摇摇头，飞快离开了那院子。翻出院墙之后，她想了想，转了个方向走了过去。

“牟阳侯府……”她站在侯府对面的阴影中，眼神晦暗不明。作为开国功勋之一的牟阳侯，终于也堕落了么？

想起那个在京郊树林匆匆一面的少年，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方才听到的谈话不难猜出，那少年定然是掌握了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才受到追杀，幸而，自己并没有救错人。只是……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透出微微的白色。她咬了咬牙，转身向城门跑去。

但愿姜叔走得不快，一切还来得及！

当她拼命跑到城门的时候，姜叔驾着马车刚好进城。

“姜叔！”她悄悄朝他做手势。

“小姐！”姜叔很快驾着车来到她的面前，“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人呢？”陆宁玥一把掀开了帘子，可惜里面已空无一人。

“他们去了普济寺。”姜叔道，“那位公子说与亲戚说好在普济寺见面，我只好送他们过去了。”

“亲戚？”陆宁玥忍不住皱眉，“他与你讲了些什么，你同我说一说。”

“是，小姐！”姜叔于是将昨夜在车上发生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姜叔，您是不是忘了把萤火虫放走了？”陆宁玥忽然道。

“啊？”姜叔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道，“是呀！我不是想着要帮他们上药，可是之前的蜡烛又送人了，那就先留着用一晚，等送他们到了目的地再把那些虫子放了。”

“呵！这位叶公子倒真是不简单呐！”陆宁玥忽然就一下放松了。

“小姐，您的意思是？”

“他猜出来您是受命去送他们的！”陆宁玥拿起桌上的药匣，“他很聪明呐！”

“怎么会？”姜叔不相信，“我表现的很自然呐！”

“不是姜叔的错，是敌军太狡猾。”陆宁玥打开匣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那时说‘大恩大德，铭感五内’，若他真的是感谢菩萨保佑，不是应该说去庙里还愿，感谢菩萨么？何须‘铭感五内’呢？”

“是吗？”姜叔还是很怀疑，“仅凭这句话就能证明他看出来了吗？”

“这句话就够了！”陆宁玥将匣子放到一边，趴到了小几上，“不过也没关系了，他这么聪明，我也就不必担心了！”

是呀！只凭着一个药匣，一个萤火虫布囊，就能猜出姜叔的“偶遇”其实是人为，这样的人会只是一个寻常书生？这样也好，至少牟阳候的美人计行使起来也会有些难度。只是——越聪明的人就越容易自负，往往心思越灵活的人却更容易被迷惑。

萍水相逢的少年，只能，祝你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