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第一次见到行知集团的五个当家人是在一次发布会上，她远远地坐在靠门的位置，看着台上五个神态各异，但气度不凡的男人，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行知怕是把业内所有高颜值的男人都聚拢了来。

她拿起桌子上的宣传册，快速地扫了一眼公司框架和人员结构图，心里对台上的五个男人基本有了初步的定位，然后在日记本上记录下她的第一印象，这是她做记者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徐行，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行知的老大，负责全面工作。神态谦恭温和，和业界对他的评价倒是相符，据说是五个人当中唯一的已婚人士。

阚知，公司的另一位联合创始人，坐着行知的第二把交椅，主要负责行知的地产投资等相关产业，是徐行的大学同学。阔朗的面庞，硬而短的头发，高挺的鼻梁，从面相上来看，就是一个倔强而强势的人。

徐谦，在公司排行老三，主要教育产业，是徐行的堂弟。深邃而暗沉的眸子，疏离而冷淡的表情，凌厉而紧闭的嘴唇，再配上抓不到焦点的目光，李落在心里想，还真是一个“冷美人”呢。

方逸行，公司排行老四，主要负责行政、公关和销售，也是公司的新闻官。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五官精致好看，整场发布会都在他的主导下进行，谈吐风趣幽默，很会和媒体互动交流。

萧可言，公司的财务和人事主管，掌控行知的金融业务。徐谦的大学室友，据说家里背景不俗，身上有很多人脉和资源。原来在投行发展的不错，后来不知何故，被徐谦拉到了行知集团做起了账房先生。白面书生饿长相，金丝眼镜后面像是总在审视别人的双眸，每当有记者问出了蠢问题，他的嘴角就会不易察觉地扬起，透露出嘲笑的心迹。

李落边写边想，幸亏今天是替同事来开会，否则谁跟行知的稿子谁倒霉，这五个人都不是善茬，想顺利地完成采访，非要点真功夫不可。

果不其然，盯行知的记者苦不堪言，每每准备了厚厚的采访提纲，却往往被行知的公关部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打发回来，出了半天心力，稿子却常常因缺乏新意被毙。记者一肚子苦水，主编陈玄却云淡风轻。

适逢行知集团把业务范围从成人教育领域拓展到幼儿教育，线下线上齐发力，搞得风生水起，一时成了媒体争相追逐的宠儿，谁都想采到行知五大当家人的其中之一，那在这场媒体大战中无疑就抢占了先机。

只是该集团在公关方面一向强势，与媒体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除了接受几家大型商业类杂志的采访外，其他媒体一向委婉谢绝。陈玄发了话，谁能拿下行知的采访，年底的奖金翻倍。这让所有记者都蠢蠢欲动。

李落当然也不例外。不知为何，她对这家公司莫名地感兴趣。她翻开发布会时候的“人物侧记”，一个一个的琢磨。先排除掉的就是阚知和徐谦，这两个人，一个看着暴躁易怒，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不好下手。方逸行吗，是个笑面虎，八面玲珑的人一般都时刻在权衡利弊，像她那样的小角色一定入不了他的眼。萧可言，这名字起的就是一个笑话，能当财务主管，背景又那么神秘，肯定是不可言的角色，这个也得pass。

那么就只剩下徐行了。行知的大boss。李落拿着笔，在徐行的名字上不断地画着圈圈，嘴巴不停地咬着手指甲，嘴里念念有词，“徐行、徐行，怎么办才能搞定呢？”

叮叮叮一声，手机响了，是大学的好闺蜜、主编陈玄的妹妹陈光的电话，问她周末可有时间陪同相亲。李落正一脑子官司，脱口而出，“大小姐，哪有相亲让人陪的呀，万一人家看上我呢。再说我这正愁采访无门呢，哪有心思陪你搞这些风花雪月啊。”

陈光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采访无门？还在想行知的采访啊。我看算了吧，不如我跟我哥求求情，让他给你长点薪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总要努力试试看吧，虽然也不期待在工作上多么的显山露水，但也不能碌碌无为地虚度光阴不是。”

陈光对李落的心事多少了解一二，也不再说泄气的话。转而抛出诱饵道，“哈哈，宝贝，别郁闷了。我呢，既然提出让你陪我去相亲，自然也想好了如何解救你于水火之中了。

“真假啊？你这一天天在学校里搞研究，怎么会有如此神通？”。

“傻样。学校才是资本和权利的温床。”。

李落也不争辩，用撒娇的语气说，“我的小光光，我最喜欢你了。所以我一定不会告诉曹函师弟，你又要相亲了。”

“臭落落，你敢威胁我。你明知道这都是我哥强迫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说了嘛，我肯定不说。可是，你总得给我点封口费吧？”

“见利忘义，我交友不慎啊！好啦，告诉你了。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徐行的爱人徐唯源当时读书的导师是我们所长的爱人。你也知道，我是我们所长的关门弟子，他基本上把我当半个闺女带。这点小事儿，他也就打个电话的事儿。”。

“他太太的导师，又不是他的导师，徐行肯卖这个面子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徐行啊，别看是行知的老大，可是在家对老婆那是相当相当溺爱地。导师的面子不重要，他媳妇的面子他肯定会给的。”。

李落一听，有戏，更加娇嗔起来，“小光光，你太有本事了。这件事情要是办成了，请你吃大餐。”。

“谁稀罕你的大餐。你只要答应我陪我去相亲。而且不在曹函面前说三道四就成。”

李落一听这话简直乐不可支，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啊。那样一个飞扬跋扈地大小姐，偏偏最怕小她两届的师弟。

“放心吧，曹函虽然在我手下实习，但我们平时闲聊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是闲聊，我也一直在歌颂你的贤良淑德呢。”

“还算你有良心。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对了，看在我今天帮了你大忙，且心情好的份上。你可不可以跟我老老实交代，你当初为什么和江天分手啊？”。

李落听到这个先是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尘封太久了，久到她都快忘了其中的各种情节了。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陈光，你到我们报社娱乐版来工作得了，我看你在研究所还是太闲了，那颗八卦的心实在得不到满足。”

陈光吞吞吐吐的开口，“落落，不是我八卦，只是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李落低声一叹，“你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让你说，你肯定也是要说的。”

“落落我说了你别难过，江天好像有女朋友了。而且，他回我们院当老师了。”

不是已经忘记了吗，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吗？为什么心里还是深深地刺痛呢。

“落落，落落，你没事儿吧？我不是非要让你难过的，只是我想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那里的，毕竟你们共同的朋友那么多。我想由我来告诉你，可能更好一些。”

不会，谁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她都不会好受的。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们已经分手了，谁也不能要求对方在原地守候不动。即使他还在原地，如此残破不堪的自己还能期冀什么更多的东西？

就像当初他们分手时他说的那样。他说，“李落，我给你机会收回刚才说出的分手两个字。如果你不要这个机会，那么，我从此离开再也不会回头。”

结果呢？是她李落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留下那个满脸震惊和恼怒的少年在雪地里，跑出很远躲到树后偷看，还能看到漫天风雪落在少年的肩头。明明先离开的是她自己啊，可是为何心里还是那样难受？

“陈光，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怕我受伤害。所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那么以后关于他的消息请都不要告诉我。”

挂了电话，她抱膝而坐，脑子里一片凌乱，心知这又回是一个无眠夜。

陈光的行动力果真首屈一指。很快李落就接到行知公关部的通知，让她周五去公司进行采访，并提醒她将有公司的高层接受访问，所以希望她好好准备并把握时间。

公司高层？谁呢？大概是方逸行吧。这个人最善和媒体打交道。如果是他出面接受采访，那么弄出一篇稿子交差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是，如果想稿子漂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么圆滑的人，最知道避重就轻了。她在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到了行知的会客室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一袭黑衣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打着电话，尽管尽量克制，还是听得出言语间的怒意。“可言，这个预算方案我肯定是不同意的。落地学校的建设预算下调了10％，网校预算上调了5％。你让我怎么跟手下的兄弟们解释。而且我已经在会上强调过很多次了，落地学校才是教育领域的关键，才是我们的核心竞争优势，徐谦那一套根本就是烧钱没有回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极尽克制地说，“好吧，我等你出差回来，总之这个事情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听着这段对话，李落心里涌上阵阵寒意，真不是采访的好时机，采访对象盛怒之下怎么会配合回答问题。可是她还是尽量保持职业的微笑，对转过头来的男人礼貌地说，“您好，阚总，很荣幸您能接受采访。”

阚知本来全神贯注地与萧可言交涉，并没有注意到会客厅已经多了一个人。他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女记者。白衬衫，黑色铅笔裙，低低束着的马尾，白皙的脸庞上是清浅的淡妆。不出众但耐看。和第一次见她时一个样。只是目光里多出的那份从容和镇定证明了时光的流逝。

“哈，她应该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吧？”想到这里，他刚刚平复了与萧可言交谈的怒气，转而生了捉弄李落的心思。

“李记者，很荣幸见到你。我还想能让我们徐行亲自安排采访的是何方神圣呢？”

李落深知自己资历尚欠，年龄也不大，很容易让采访对象轻视，所以出门前还特意做了一个成熟的打扮，结果自己的稚嫩还是被对方看穿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看来，是让阚总失望了。希望一会的采访不至于让您觉得很糟糕。”

“失望这个词用重了。不知道李记者对我们公司了解多少。听说你们记者是要做很多案头工作的。”

李落听到这已经看出对方有刁难自己的用意。更加谨慎地应对。“这个请阚总放心，我们报社无论是多年轻的记者，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具备的。阚总要是不放心，可以考考我。”

“考倒谈不上。探讨一下倒是可以。你既然来做专访，想必应该也对我们公司的人员关系有所了解。你们媒体有意无意地就会提到我和徐谦窝里斗。对这个说法，不知道李记者怎么看？”

李落心想，我怎么看，我还想问你怎么看呢？可她当然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啊，只好按照自己事前准备的东西如实回答。

“我觉得，你们能聚到一起做这么大的事业，视野和格局肯定不是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可以比的，所以但凡认为你们因为私人恩怨窝里斗的，大概都是看低了你们。你们的矛盾主要可能是线上和线下理念的不同。虽然现在大家都在开发互联网方面的业务，但是对于怎么做还不是很清晰。做线下的觉得互联网就是一个媒介，是一个补充；而真正做线上的完全是互联网思维，他们可不认为那只是个补充，他们的眼里线上是完全可以同线下平起平坐甚至更有发展前途的模式。这样，肯定会有分歧。”

阚知很认真地听着她的回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短暂的沉默之后问，“那李记者您的看法呢？线上和线下谁更有发展前途。”

李落简直要被眼前的男人搞疯了。到底谁是记者啊。她这显然是被采访了。不行不行必须得扭转这个局面。否则报社预留的版面非开天窗不可。

“阚总。恕我才疏学浅。您知道我们记者大多是万金油，什么都略懂一点，但要是深究我们可不敢妄言了。不过如果今天的采访能够有充足的信息量的话，也许我可以从您那里学到不少，到时候兴许可以回答您的问题。”

“呦，被小丫头反将了一局。可是阚知却觉得很有趣。“好啊。我倒是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好学生了。”

“既然阚总这么慷慨，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授课吧。”

不得不说，她很幸运。阚知是比方逸行好太多的采访对象。他的每一个回答都切中要害，言简意赅。不似方逸行，每个回答都看似妙趣横生，真正能用到稿子里的却少之又少。不过这也许就是方逸行的本事吧。太为坦诚的公关人自然是受媒体欢迎，却未必对公司有好处。

阚知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当初才会把方逸行挖到行知来。李落心下佩服，做大事的人果然心中有丘壑，知人善用才是最大的本事。

起身告辞的时候，李落十分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阚总，很感谢您。您的每一个回答都让我印象深刻。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还原您和贵公司不同凡响之处。到时候稿子写完还请阚总过目，不吝赐教。”

阚知玩味着她的话，然后说，“印象深刻吗？我倒觉得可能是我过于平凡了，所以李记者您大概忘记我们曾经见过。”

啊！李落心下一惊，怎么会，她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但对这么重要的人物不会不记得。

阚知看她变化多端的神色，猜她断然是想不起来了。于是替她解围道，“那么我不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天的表哥。你好，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