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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陇望秦录》第四章:乌程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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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程县是吴兴郡的治所所在,毗邻太湖,依山傍水,本就风景秀丽,加之北上京口建康,南下会稽百越的水陆交通,都以此为枢纽,来往的官宦客商络绎不绝,街市繁华更是不输京师建康。

县城官驿坐落在郡守衙门门前的大街上,是坐北朝南的一处大院子,三国时本为屯兵之所,围墙磊的高逾三丈,厚达两丈,墙内东西北三面,三座两层的驿楼围着中间的本是演武场的院子,院中搭有马厩,马厩连着柴房。

此时已至傍晚,大雪仍在扬扬洒落,院子后面,正北驿楼的饭厅之中坐着十五个黑衣官兵和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用餐,这群官兵大都满脸剽悍强横之色,腰间悬着佩刀箭囊,铠甲强弓也都打成包袱背在背上,连吃饭时也不解下,时人一眼便知,他们是来自当时威震天下的常胜之师--北府军。

上首的一位中年军官有些不同,他虽也这副打扮,面相看去却颇似个养尊处优的员外爷,身材微胖,一副长髯直垂至腹间,他右手边坐着那个少年,五官与他颇为相似,只是浓眉阔脸,气色倒更像周遭的北府兵丁,这少年便是沈田子,那位军官,自然是他父亲沈穆夫。

驿卒前后奔忙,呈上饭菜,驿丞拎着茶壶一桌桌的续茶倒水,到沈穆夫案前之时,笑道“沈主簿,我见你们一众官兵都是以茶下饭,滴酒不沾,北府兵真个是军纪严明,但这眼看就要过年,你们平日里操练的辛苦,这驿馆也不是军营,今日何不就让军爷们放纵放纵,天气冷,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啊。”

沈穆夫看看周遭官兵,心道,这些北府青壮,平日里都是江左的寒门农户,国家太平之时,一年只夏冬两季返回行伍操练,春种秋收时节,便又回乡务农,去岁孝武皇帝因酒后戏言,为刘贵妃所害,朝廷恐北方诸胡趁着幼主新立朝局未稳之时举兵南侵,便于年初宣布戒严,各路军中士兵迄今已近一年未得返乡,这次兖州刺史王恭能破例让自己告假回武康祭祖,实因另差了一件大事在武康,要他祭祖完毕,立即去办,给派的随行兵丁,皆是北府军中千挑万选的精锐,‘营中不得饮酒,行军兵甲随身’这北府最基本的军规,自是遵守谨严,这一路昼夜兼行,也确是辛苦。

此刻,这些兵丁听得驿丞一番劝酒,都巴巴的望着沈穆夫,等他决断,穆夫心中不忍,便向自己身侧的两个军官道“两位刘参军,我们这几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却实是委屈了这些兵丁,这官家驿站并非军营,此时也非行军,少饮一些不违军纪,不如让大伙儿喝点?“

这两位北府参军虽都姓刘,也都是三十岁上下年纪,样貌气质却无半分相似,刘毅身材邤长精瘦,面目白皙,一副书生文秀,刘裕却是高大魁伟,虽也五官方正,却偏生就一脸的惫懒无赖之气。

刘毅道“主簿大人,好倒是好,就怕他们喝多了,若半夜雪停,误了赶路。”

旁边刘裕却鼓起掌来“主簿体恤兵心,这乌程黄酒,最为有名,刘毅兄太过多虑,这些都是什么人?都是军职在什长以上的精锐啊,此到武康也就半日马程,就算明日雪不停,大伙儿喝了酒有劲,走也走到了,若不喝几杯,我刘裕明日倒是真走不动路咯。”

说罢双腿一伸,侧卧在了坐榻之上。

刘毅见他这副样子,只好摇头笑道“行行行,我附沈主簿和你刘寄奴的议,喝吧喝吧。“

听得三人首肯,堂下军士立刻欢呼雀跃,纷纷解下身上兵刃和铠甲包袱,唤驿丞上酒。

这时,沈穆夫站起笑道“你们是真不知我吴兴风俗,这乌程为何叫乌程啊,就是因为这乌氏,程氏两家酿的黄酒太过有名,有这两家,别人哪里还敢卖酒。”

驿丞也附和道“沈主簿说的没错,你们若想在乌程吃酒啊,还得去这乌巾客栈和程氏酒铺,你们出几个人,我带你们买酒去,这前面不远的乌藤桥边,桥东首是程氏酒铺,桥西首便是乌巾客栈。”

刘裕好酒爱赌,平日里不是在军营中公干,便是在外喝酒耍钱,这多日滴酒未沾,本就难受,听的一个酒字便是口涎直淌,抹了抹嘴站起身来,指着几个兵丁安排道“刘虎臣,王石头,你们去买这乌家的酒,蔡恢,张充,你们去买这程家的酒,谁搬回来的酒多,我赏一百钱。”

这四人听罢,簇拥着驿丞欢呼而去。

留在官驿之中的众人,便围坐在厅中火炉旁聊些军中轶闻,倒是无酒也甚欢乐。

沈穆夫和刘裕聊及过往,刘毅便在旁给沈田子讲些十四年前淝水之战的旧事,说到刘牢之刘大将军奉谢车骑之命率领五千北府兵在洛涧血战五万秦军,他,刘裕和沈穆夫都在军中,当时自己如何大战十将,刘裕如何阵斩秦军大将梁成,沈穆夫如何出其不意的率兵阻断洛水,生擒扬州刺史王显云云。

田子直听的摩拳擦掌,不住叫好,直恨不得早生十四年。

穆夫和刘裕聊完一茬,见刘毅讲的手舞足蹈,爱子听得津津有味,笑着举起茶碗对两位参军说道“那时你二人比我这三儿子年长不了多少,现今都已是北府栋梁,我却老了,等办好这件事,明年我就要遵从父命,向王兖州辞官回乡,这军中事务,你们还需多多担待,山水之间,我替你们多喝几杯。”

说罢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

刘毅道“沈主簿家风淡泊,世人皆知,但这王兖州定会强留于你,他哪里少得了你这个军师。”

刘裕却道“要我说,归隐田园,也没个不好,这朝野眼看要乱,可别忘了,去年王兖州只因着在朝间说了几句忠言,便被那奸相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安排伏兵扣了,若不是他们畏惧刘牢之将军和咱们北府兵,这几日咱们就该哭祭王兖州的周年了。”

刘毅也道“寄奴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沈主簿是该辞官,今年年初司马道子和他儿子司马元显定计要夺王兖州兵权之时,若不是沈主簿暗中联络荆州刺史殷仲堪,咱们四月打到建康这一番兵谏,今日北府啊,恐怕早沦为奸臣手中残害忠良的刀了,现在朝中奸佞哪个不知兵谏主上是他的主意?若不辞官,早晚难躲这明枪暗箭。”

刘裕长叹一声,抱过身边佩刀,翘着脚躺倒榻上,眯着眼说道“那倒不一定,这帮猪狗要杀沈主簿,我刘裕这把宝刀,正好用来屠猪宰狗,宰来下酒。”

说罢,伸手拍着桌案道“酒呢,酒呢?”

沈穆夫听他要酒,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叫过一个兵丁来,向他吩咐道“向弥,你出去找找刘虎臣这几人,怎的去了一个多时辰,酒还没买回来。“看看窗外漆黑一片,便又补充道”天色晚了,记得带上火把。”

向弥道一声“诺!”,跨上佩刀,点了火把要往外走。

刘裕突然坐起身来叫住了他“别急,你先披上铠甲,我与你同去,今日有些怪,这许久了,我竟没听见巡夜的打一次更。”

刘毅闻言,也警觉起来,四处张望一番道“还有蹊跷的,自他们出去打酒,方才堂上这些驿卒,只见转进后厨去的,却不见出来。”

沈穆夫对众官兵道“所有人都披挂上吧,谨防有变。”

又向刘毅低声道“你带两个人,到后厨去找找那些驿卒,如无人在,再从后门绕出去,到馆驿周围巡一巡。”

众人领命,须臾便披挂整齐,刘毅带了两个兵丁掀帘进了后厨。

刘裕将两扇厅门推开,与向弥迈步而出。

厅外雪片纷飞而入,厅内只剩下了沈穆夫父子和五个兵丁。

沈田子拿起一把买酒四人留下的刀,凭空左右劈砍,神色甚是兴奋。

沈穆夫见状,心中不喜,皱眉道“住手,平日里我怎么教你们的,学武者当先学畏惧之心,知兵者无不知后发制人,临变故最要冷静,现在尚不知是何情况,你就如此摩拳擦掌,若真有敌人,你先拔刀便已是先输了一着。”

见沈田子悻悻的还刀入鞘,沈穆夫吩咐兵丁搬来一张桌案,置于饭厅正中,自己坐到桌案之上,北风呼啸穿堂,他胸前长髯飘飘,眼光只在门外刘裕和向弥手中明明暗暗的两支火把上。

刘裕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握住腰间刀柄,今晚太不寻常,现下亥时未至,除了他们所住的北楼,日间本住满了人的其他三栋驿楼,竟无一扇窗户有灯光透出,低沉的夜幕之中,除了风声,只能隐隐听见院子中间的马厩里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官驿的大门之前,木门厚重,门扉紧闭,却并未上闩,向弥将火把递给刘裕,双手拉住一边门把,双手用力,大门之之呀呀的开了半扇。

刘裕伏在未开的半扇门后,望门外伸出一支火把,刚想借着火把光亮探头观察,耳边“嗖”的一声,一只弩箭将将射中火把。

火把熄灭,更多的弩箭如飞蝗一般朝着大门疾飞而至。

刘裕大叫关门,另一扇门扉后的向弥急忙用力,弩箭又急又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大门重新关上。

刘裕一边口中大叫“何方贼人,竟敢来这官驿打我们北府兵的秋风。”一边将剩下的一支火把插在地上,又和向弥一起搬起木闩,将大门闩上,门扉仍是被飞来的羽箭敲击的叮咚作响。

两人奋力往北楼奔回,刚要接近马厩,刘裕突然拉住向弥,然后将火把倒插在雪地里熄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东西两侧的驿楼,向弥抬头望去,两栋二层小楼的顶上,竟不知何时冒出许多人影来,影影绰绰的似在搬动东西。

当下二人猫腰潜行,一步步的摸到马厩旁,从马厩的窗户翻了进去,喘息方定,刘裕淬了一口唾沫道“姥姥的,今天什么日子,这贼人都不过年的吗?。”思忖片刻,又转向向弥道“你在这里守着,看着咱们的马,贼人人数不少,逃跑时用得上,去找些布片稻草,把这些怕雪的蠢牲口蹄子和眼睛都给我蒙了。”

说罢,自己又从窗户翻出,向刚熄灭了火烛的北楼摸去。

就在刘向大门遇险的同时,厅中的沈穆夫也远远见得二人的一支火把陡然灭了,腾的起身,向兵丁们打了几个手势,这五人反应极快,片刻便将把桌上的火烛全部熄灭,沈田子也提来水壶,将暖炉浇熄,随后众人分散,各自蹑足到饭厅的各个角落埋伏。

田子随父亲在通往后厨的门旁背墙而立,忽听得墙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哨,接着便是金石撞击之声,弩箭破空之声,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只一盏茶的工夫,又传来一声呼哨,争斗之声骤停,只剩下零星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门帘挑开,一个人影奔入,沈穆夫伸手将他当胸抓住,这人也不反抗,只一把将穆夫肩头抱住,穆夫黑暗中凑近看清,却是刘毅。

刘毅一身血腥气味,大口大口的喘息,沈穆夫扶他靠墙坐好,好一阵子,他才缓过来,压低声音道“沈主簿,没有,没有驿卒,后门外的小街上,全是伏兵,尽着黑衣,不知,不知是何处兵,我们,我们走出后门,行不几步,百,百来人,围,围将上来,我死战逃脱,两个兄弟没跑回来,官驿前面的街道宽阔,易于腾挪,咱们只,只能从大门撤。”

这时,饭厅前门传来刘裕的声音“大门不用去了,贼兵势众,院子里也有,都在咱们头顶上。”

刘毅压低了嗓子道“刘寄奴!小声些,你是怕贼兵寻不到我们吗?”

刘裕竟笑了起来“你还觉得贼兵不知道我们的所在?他们有备而来,我刚看清楚了,现下这官驿之中,只剩下了贼兵和我们,其他人早已逃的连个鬼影也无,我看他们根本不想攻进来,只想把我们困在此处。”

沈穆夫道“有理,贼人若想要我们的命,最好的机会应是我们未觉异样之时,一拥而上,或是乱箭射将进来,那时我们便有三头六臂,也是难逃一死,除非……”

刘毅叹气道”除非他们要生擒我们。”

刘裕席地坐下,缓缓道“却不是‘我们’,我看他们是要等雪停再逼我们出去,该擒的擒,该杀的杀,如我所料不错,雪一停,他们便要放火了。”

厅中的北府官兵虽都身经百战,此刻也不免心生恐惧,这既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敌人所为何来的情状,实在太过乖张,他们就是再不怕死,也害怕这样不明不白的坐以待毙。

良久,门外本漆黑一片的雪地竟渐渐有些光亮了,有人惊恐道”月光!“,沈穆夫往外观瞧,东边天空之上,朗月渐明,那似他们救命稻草般的雪片便也飘落的越来越缓慢稀疏。

突然,自楼上落下几件物事来,正落在门前雪地上,厅中众人惊动,皆走近厅门,月光之下,看的分明,那是四个人头,血已冻的凝固,面目惨然,正是先前去买酒的张充和王石头,还有刘毅带去的两个同袍。

兵丁中有性急的,骂了一句“妈的狗贼,使我捉住,非剐了你们。”便冲出门要去捡那些人头,奔出不两步,自楼上几支弩箭呼啸而至,齐齐射在他双腿之上,他脚下一软,向前滚了数圈,仰面躺倒,口中仍不住咒骂。

这人原是刘裕的部署,刘裕见状狂呼“别乱动,我来救你!”,回身找过一张桌案,扛在背上权充挡箭牌,便要出去救人,却不料他刚奔到门口,又一支弩箭射下,正中那兵丁的前额,咒骂声骤止,鲜血自脑后汩汩流出。

刘裕止住脚步,桌案滑落,他颓然望着属下的尸体,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沈穆夫一把将他拉回墙边,说道“你所料不错,贼人是冲着要活捉目标而来,目标便在我们剩下这几人中,你那弟兄便是明证,贼人先射他腿,待看清面孔才取了他性命,此时你切莫冲动,我已有了对策。”

说罢转向众人道“我虽无法确定贼人所为何事,但若是因着王兖州要我们去办的这件事,那就实是干系重大了,这事的原委,王兖州只秘密交待了我一个人,你们只是奉令随行,我方才反复思量,总觉得今日这情状是与此事相关。”

他顿了一顿,借着照入厅中的月光环顾众人神色,又接着道“我现下也想不透是否在什么关节上走漏了风声,为今之计,我们不能困死在此处,只能我去出头交涉一番,贼人势大,若真要擒的是我,我便随他们去了再做计较,如此当可保犬子和诸位无虞,王兖州的大事也不会耽误了,若目标不是我,我也自能抵挡一阵,引开他们,到时请诸位保着犬子再冲出去,我若不在,他便是此事关键。”

刘裕刘毅和诸兵丁皆大呼不可,穆夫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指着门口道“莫再多言,雪已停了!”

众人心下一惊,方见此时门外,风停雪住,满院月光,东西两座驿楼顶上,站着上百个或搭弓或执弩的黑袍蒙面的贼人,他们身旁,是一堆堆的干柴,一桶桶火油。

沈穆夫拉着沈田子走到饭厅深处,从贴身紧衣之中掏出两封书信,对他耳语道“这两封书信交给爷爷,到家的这一路上,万不可遗失了,也不可给任何人看见信中内容。”

沈田子紧紧抓住父亲手臂道”我就在这里陪着爹爹,这事你教你那些手下去办,你教刘裕叔父去办!”沈穆夫扯开田子的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吼道“收好,这事只能我沈家儿孙办!”

沈穆夫转身走向门口,田子要追过来,被刘毅拦腰抱住,穆夫拍拍刘裕的肩膀,低声交代了一番,见刘裕点头会意,他便解下佩刀弓箭,卸下铠甲,又逐次脱去上衣,长裤,马靴。

月光朗朗,庭院惨白,沈穆夫只着一贴身短裤,赤身跣足踏上门口雪地,但见他周身上下,皆布满了历次征战留下的刀疤箭痕,几无一处光洁皮肤,此时人虽已有些发福,立于月光之下却仍不减凛凛神威,长髯飘动间,他大喝一声“我乃武康沈穆夫,贼人听好,要拿我的,来拿便是,休要再伤我袍泽。”

无人回应,他左手举起自己的腰牌,右手摊开,又前行几步,再呼一声“我乃武康沈穆夫,要拿我的,来拿便是!”

东边楼上一间屋内,油灯点亮,灯光透出窗外,一个沙哑似两块锈铁相互摩擦般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沈大爷好气魄,今日多有得罪,你领的这些北府神兵个个是威名赫赫,在下不敢贸然相邀,只得在此坐等。”

沈穆夫听得答话,心下了然,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到方才被射死的兵丁身前,停下脚步,回答道”好,我这便到你房中来,你放我这些属下离开。”那声音道“有劳大爷了,我不便相迎,还请见谅,您的令郎公子也可上来无妨,但您那些属下,能否离开,可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那沙哑声音尚未消散,三座楼上柴堆尽皆燃起,黑袍客们也搬起盛有火油的罐子,将火油倒落院中,沈穆夫心中明白,只待自己上楼,他们便要焚烧官驿,就算自己不上楼去,如此多的弓弩正瞄着他双腿,那也是插翅难逃。

这时,一阵微风刮起,一片薄云缓缓遮住月亮,月光便微有些暗淡下来,沈穆夫忽然双足后蹬,整个人立时向前跃起,人在空中,他双手已迅捷无伦的抓住那死去兵丁的胸前甲绦,借纵跃之力将死尸拉起,再落地时,顺势躺倒,片刻之后,云开月朗,那死尸便似一床棉被一般被他撑在身前,与此同时,箭矢似雨点落下,却尽数射在死尸之上,穆夫拔得那死去兵丁的佩刀在手,大喊道”就是此刻!”

刘裕闻言,一声暴喝“向弥放马!”马厩门开,几十匹蒙眼包蹄的马儿长嘶着向北楼奔来,马厩另一侧,趁楼顶弓弩手惊愕万分,混乱狂呼之际,向弥纵马跃出,向大门方向疾驰。

厅中几只火把也是同时掷出,院中登时火光冲天,楼顶倾倒火油的一众黑袍客反应不及,火苗顺着倾泻而下的油路熊熊而上,三座驿楼立刻陷入火海之中,顿时,楼顶之上,着火的身躯在热浪中翻滚嘶嚎,更有人难耐灼痛,从楼上纵跃而下。

马匹本是蒙眼狂奔,此时受不住热浪,也是奔驰更快,厅中七人见马群将至,皆俯身迎出,各自飞身骑上一匹,掉转马头,冒着冲天大火向大门而去。

沈穆夫此时也已起身跳上一匹战马,边打马疾驰,边透过火焰向东边楼上那亮灯的房间望去,见那房中涌出五个黑袍客,簇拥着中间一个身披黄袍,黄巾遮面之人走到二层走廊上,他心中一惊“竟是天师道的人”,随即向身后大叫道“北府听令,射东侧二楼敌酋!”自己也拿起鞍袋中的短弓,张弓搭箭。

身后几声“诺”传来,接着弓弦逐次弹响,当先走出的三人应声而倒,另外三人立刻蹲伏在地,两个黑袍客将那黄袍人护在身后。

沈穆夫见状,向左猛拉马缰,随手一刀砍在马臀之上,那战马吃痛,惊叫一声,向东边驿楼狂奔而去,待离楼墙尚有五六步距离之时,沈穆夫从马上纵跃而起,足尖在战马背上一踏,人早越过大火飞入空中,当他堪堪落在二楼走廊上之时,方听得楼下那蒙眼战马“砰”的撞在墙上,想是不及悲鸣便脑浆迸裂了。

那走廊尚存的三人见他如神兵天降,皆是大惊失色,两名黑袍客还未站起,眼前刀光一闪,已是人头落地,穆夫当胸抓起那黄袍人,将滴血长刀架上他脖颈,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那黄袍人用抖的筛糠也似的手扯开脸上黄巾,沈穆夫见的他脸面,大惊道“你,你,你是天师道的教主孙泰!”,孙泰没命介点头,口中连连求饶。

穆夫见楼下院子已是烈火熊熊无处落脚,便挟持着孙泰走到一处通往楼顶的木梯旁,蹭蹭两步上去,楼顶未死的教众原本正争先恐后地顺着一部云梯往楼后爬下,陡然看见教主被人挟持,都是立刻跪倒,磕头如捣蒜,竟是比自己被挟持还要惊惧。

这时,楼下七人也已纵马来到大门到围墙间的门洞之中,各自扑灭身上火焰,这里是楼上弓箭的死角,火势也尚未延烧至此,向弥正死死抵住门闩,透过缝隙,只见门外密密匝匝挤满了人,一队教众正抬着一根树干撞门,刘裕喝令众人下马,八个肩膀一齐侧身顶住大门。

奋力抵住一阵撞击之后,忽听得沈穆夫的声音自上传来“天师道的贼人们听着,你们的教主孙泰命在我手,若要他活命,让出一条道路,放我弟兄们走!”这话他用了十分的气力,在大火焚烧声,呻吟惨叫声,呼号叫骂声交织之中,仍是清清楚楚传入各人耳里,三处楼顶上的天师道教众也跟着乱哄哄的大喊不绝“别放箭,教主被挟持了!”“勿伤了教主,保护教主!”“门口的弟兄,让开道路!”。

门口的教众听得呼号,方确知情势逆转,纷纷退开,刘裕等人这才离开大门,转身往东边驿楼楼顶眺望,火势遮天蔽月,已难看见沈穆夫的身影,沈田子冲院内喊道“你们这些杀不尽的狗贼听着,今日里谁若伤了我父亲一根汗毛,我沈田子必灭他三族!”刘裕等人也跟着高喊“沈主簿保重,我们不日便回来搭救!”

八人拉开大门,上马鱼贯而出,行至门外大街之上,方见成千上万的天师道教众挤满了街道两旁,举着的火把一直延伸到城门之外,刘毅低声咒骂道“这鸟乌程县是朝廷的地方还是他妖道的地方?怎的连一个朝廷的兵也未见!“刘裕也恶狠狠的说道”也不知这县令是死了还是跑了,我们得快些赶去武康,到了我便给谢琰谢徐州写信,让他派兵搭救沈主簿,顺道屠了这狗地方。“

行至一座石桥之前,那桥前石碑刻着“乌藤桥”三字,沈田子突然翻身下马,冲向路边人群之中,在那乌巾客栈前揪住正要落跑的一人,举拳便打。

刘裕刘毅也连忙下马过去,见那人时,却是官驿的驿丞,脸上已被田子几拳打得皮开肉绽,刘裕拉住田子手臂,对他道“莫打死了他,留着有用。”当下抽刀逼问那驿丞道“你骗的我四个兄弟出去买酒,现下还有两人,王虎臣和蔡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在哪里?”

驿丞战战兢兢答道“军爷饶命,饶命,我们一路之上不敢放箭,怕惊动了官驿中的你们,到得这乌巾客栈和程氏酒铺之后,方才动手,那些‘长生人’不不不,那些贼兵,几十个也打不过你们那四个北府军爷,侥幸,不不不,不幸两处各杀了一个军爷,另外两个军爷,虽受了些伤,仍是杀了出去,不知望何处去了。”

刘裕听罢,一把将他挾在腋下道“绑了,回去问话。”刘毅立时取出绳索将那驿丞反手绑了,扔在自己马上。

教众无人敢拦阻,八人重新上马,缓缓行去,一路之上,田子不住回望那官驿处的熊熊大火,满脸都是泪水。

沈穆夫挟持着孙泰站在楼顶,一直望到刘裕他们出得乌程城门,行至火把范围之外,方放低手中长刀,向孙泰道:

“叫他们让出云梯来,我和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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