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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陇望秦录》序章:昔年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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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永和八年,四月暮春,冀州的魏昌城中并无半点春意。

时是傍晚,染血的夕阳和破败的旌旗并排挂在城头。

风沙漫卷,吹过城墙缝隙,声似呜咽悲鸣。

北方两支新崛起的势力,冉闵的大魏和鲜卑的燕国,凭城交战已逾三月,这三月间,双方大战九次,魏昌城三度易手。

战争对城市的摧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迅疾无情。

本应是柳絮纷飞的时节,滹沱河边的一排柳树却只剩下暗绿色的枝桠,春天冒出的嫩芽早已被饥饿的百姓摘去果腹。

城中遍栽的槐树和杨树更是连树皮也被剥尽,剩下的裸露树干被前几日巷战时燃起的大火熏的漆黑。

整座城池臭气熏天,房屋几乎被焚烧殆尽,战死者的尸体都被抬去填了损毁的城墙,幸存的饥民们充塞在街道的两旁,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缓慢的蠕动几下身体,或者发出一两声哀嚎,他们必须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离死亡还远,因为饿死的和将死的人,在太阳落山之后,都会成为活人的口粮。

一队冉魏官兵从街道中间步行经过,黑色的铠甲之上沾满血污泥浆。

街道两旁尚有气息的人们立刻骚动起来,“军爷,赏口饭吃。”“军爷,军粮还有吗?我斩一只手跟你换,吃了肉有气力!”“军爷,我家还有小女活着,和您换点粮食吧。”哀告之声此起彼伏。

官兵们目不斜视,对这景象已是司空见惯,何况他们自己也是饥肠辘辘,馒头十几日之前就已停止发放,他们的口粮只是每日一碗草根,米糠和几粒小米混熬的稀粥。

领队的军官黑甲之外披着一领破破烂烂的红袍,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不算高大,却是精瘦挺拔,征尘满面的脸上,五官精致秀气的有些不合时宜,他眉宇之间忧虑之色甚浓,似有无穷的心事愁烦无处诉说。

他们路过一处被大火烧毁的房屋时,一个披头散发,怀抱婴孩的女人忽从残垣断壁之间惨呼奔出。

断粮这么些天,还有能跑的?官兵们纷纷惊讶侧目,不想那女人刚冲进街道,脚下就绊上一个倒毙路旁的饿殍,扑地摔倒,怀中包着婴儿的襁褓脱手飞出。

军官身手敏捷,脚下猛一蹬地,侧身跃出,将那襁褓稳稳接在手中。

他迈步向地上的女人走去,刚到她身旁,那女人却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腿,惨呼转为带着哭腔的呢喃“军爷,好军爷,救救我孩子,他们,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要吃了他。”

“他们是谁?”军官朝四周望去。

那女人也不回头,抬手向身后发狂般乱指“他们,他们,他们追我来了!”

一个兵丁走到那座焦黑的破屋之前,张望了一番,转头不耐烦的骂道“你这妇人,敢不是疯了罢?这里面哪有半个人影?”弯下身子要将那女人拉起。

低头的一瞬间,瞥见军官手里襁褓散开,露出那个婴儿来,他立时似被雷劈了一般,双目圆睁,身子僵在当地。

那军官见他神色有异,便也低头看了看,顿时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哪里是个婴儿,顶多算是半个,孩子苍白的小脸上,眼睛被人剜去,剩下黑洞洞的窟窿,两侧脸庞的肉也被割去,露出白森森的头骨,光溜溜的躯干之上,更是手脚皆无。

军官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扬手将那襁褓抛开,再看双手时,手上全是鲜血。

众饥民早已盯上那婴儿,见得襁褓落地,都一拥而上,你争我夺开来。

那女子惨呼一声,放开军官双腿,也冲了过去。

众兵丁惊骇之余,呼喝大骂着挺起手中长戟,便要上前杀人。

军官将双手在袍子上擦了擦,一只手摁住胸口,忍住没有呕吐,另一手挥动示意“走罢,我们做了孽,将人变作了鬼,救不得他们,休要再杀他们。”

******

大魏皇帝冉闵的行营设在魏昌城中的一处土坡之上,这里本是县衙,被大火烧毁之后,冉闵命人将遗迹拆除,用木头和兽皮搭起了营帐,他的八千羽林精骑都围着行营扎寨,步兵则在更外围的残垣断壁之中搭建帐篷。

那军官作别随从兵丁,独自走到行营门口,看了看辕门两边的几十根长杆上挑着的人头,左边是大军斩获的燕国将领首级,右手边却是不听指挥或是违反军纪的同袍头颅,他想起月余之前第二次攻占魏昌城时,右边尚没有这些竹竿,在城中屯兵时间越长,右边竹竿越多,如今数来竟已超过左边。

他叹了口气,再往前走,身边路过的羽林亲兵都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彭城王千岁”

他也一一点头还礼。

大帐正中的胡床上,坐着大魏皇帝冉闵,他壮硕的像头狮子,络腮胡须连进浓密的鬓角,就像狮子的鬃毛,两个军士侍立左右,手里擎着寒光闪闪的双刃矛和钩连戟,不消说,这是他征战天下,遍屠诸胡的御用兵刃。

帐中两侧,站立着十几个官员,战时不比平日,他们无论文武皆是全身穿着黑铁重甲,见彭城王进来,都躬身行礼,一时叮叮当当响声一片。

彭城王走到中央,一揖到地“皇上,末将巡城已毕,特来参见,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赎罪。”

冉闵脸上浮起一丝不悦之色“冉明,朕一向视你如己出,也收了你做养子,封了你彭城王,这称呼为何总是改不过来。”

冉明似想起什么心事,面色变得苍白,当下却只能诚恳道歉“儿臣驽钝,加之追随父皇日久,之前的称呼叫习惯了,总是难改。”

“该改就必须得改,你看你这不是叫的很好吗?”冉闵自己出身寒微,这个义子却是高门大户之后,他爱看士族子弟在自己面前难堪,尤其是臣服后的难堪。

“你说说看这魏昌城中情况。”

冉明低着头,知道自己要说的不会是冉闵想听的“诺,儿臣今日自清晨起来巡视,全城都走遍了。却未见一座完好房屋,百姓幕天席地,衣不蔽体,以尸体充饥,已与厉鬼无异,而我们汲水的滹沱河中,也尽是浮尸。”

“你是没见过打仗还是真把这魏昌小城当家了?说正经的!”冉闵有些不耐烦。

他骨子还是那个闻战则喜,不耐繁琐的乞活军猛将,而不是深谋远虑的君王,冉明心里担忧“儿臣并无半分不正经,天气眼见要转炎热,若瘟疫一起,用不了几日,这魏昌便不再是座城池……”

“那是什么?”冉闵挪了挪身子,眉头开始皱紧。

“是座大坟而已。”冉明单膝跪倒,双手撑地。

“混账!你动摇军心!”冉闵勃然大怒。

冉明另一只膝盖也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贴近地面“儿臣并非动摇军心,儿臣是想从其他各城池运粮赈济百姓,让百姓吃饱,魏昌安定稳固,我们出兵进攻鲜卑之时,方能后顾无忧。”

左侧官员之中,主簿刘准叹息道“彭城王有所不知,十几天之前,我军军粮便已告急,属下那时已派出信使向常山,晋阳三处调粮,至今仍无回应。”

大将军董闰进言道“陛下,臣手下的斥候回报,除与我们对敌的慕容恪之外,燕帝慕容儁另派了一路轻骑万人,由他叔父慕容评率领,绕道骚扰邺城周边,专劫我军粮队,我们是否分兵进剿,先稳固粮道?”

冉闵拍案而起“朕自小在乞活军中长大,平生百战,无粮之时只知夺敌人军粮来吃,岂有固守待粮之理!”

他声音雄浑,豪气干云。

“更何况朕此次出兵,是来与鲜卑慕容氏一决雌雄的,不是来赈灾的,如今慕容恪小儿被我打的九战九败,损兵折将,下次再战,朕定可生擒了他来。”

说着踱步到冉明面前,双手拉住他的勒甲绦,用力将他提起“你给朕平身,去传令各军,集合军粮,明日卯时饱餐,辰时出兵,了结此役,抢了鲜卑人的粮草来吃。”

众将得令,纷纷出账,冉闵叫住冉明“昔年曹孟德与袁绍官渡决战之时,是如何解决粮草的?”

“夜袭白马,父皇想夜袭鲜卑大营?”冉明疑惑道。

“不,他借了粮官之头。”

******

“出城迎敌!”

“杀尽胡狗!”

三万余大魏士兵山呼海啸,林木耸动,城池颤抖。

大魏皇帝冉闵金盔金甲,站在点将台上,朗声问道“你们饿不饿?”

“饿!”台下士兵齐声答道。

“朕也饿,咱们这么饿,却有人抢了咱的土地!吃着咱的粮食!他们是谁?”

“鲜卑胡狗!”

“鲜卑胡狗该杀不该杀?”

“该杀!该杀!”

大军义愤填膺,怒吼高呼之时,冉闵向点将台右侧点头示意。

冉明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押着主簿刘准走上台来,刘准嘴里塞了布块,呜呜咽咽的不住摇头,脸上涕泗横流。

冉闵待二人行至点将台中央,伸手用力向刘准肩头按下,刘准本就吓得双腿发颤,立时屈膝跪地。

“咱们在前方拼命,后方却有人督运军粮不利,让咱们吃糠咽菜,这样的人该杀不该杀?”冉闵再次明知故问。

“该杀!该杀!”

刘准听得这一片喊杀之声,浑身似没了骨头一般,瘫倒在台上。

冉闵从身边掌旗军士手中接过帅旗,双手擎着,金色的“魏”字猎猎迎风,慨然道“军心不可违,彭城王,祭旗!”

冉明左手将刘准拉起,将右手拔出腰间长剑,那是柄古剑,握柄甚长,护手的剑格却很短,剑身宽逾四指,通体暗沉,阳光之下也难见半点光泽,只剑刃隐隐泛出寒气。

冉明将脸贴近刘准的耳朵,低声道“刘主簿,我知你冤枉,今日我给你个痛快的,来生你找我报仇时,也莫要折腾我。”

说罢,他双手将长剑举过头顶,双眼望着身旁的皇帝,冉闵手中大旗向下一挥,冉明手中长剑也是向下一挥,刘准首级利落的离开肩膀,滚落台上,鲜血喷涌,喷溅在旗帜之上。

“甚他娘的英雄,抄袭古人,作贱今人,不过是个匹夫!”冉明看着面前的无头尸身,心中暗暗骂道。

******

大军出城列阵。

大将军董闰率领的两万步兵手持大盾长戟,居中组成二十个方阵。

车骑将军张温的两千个弓弩手分居两翼,射住阵脚。

冉闵亲领八千精锐骑兵在他们身后缓缓而行。

冉明骑在皇帝右侧,他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北国平原,平原两侧,滹沱河和木刀河缓缓流淌。

绝佳的良田,稻麦播种的季节,身旁这些小伙子们本该牵牛扶犁,在这平原上耕耘,但现在他们却拿着兵刃,准备杀人或者被杀。

平原向西延伸几十里,便是丛林和山丘。

之前九战都在这平原之上,鲜卑的五万大军从不结阵,作战时像兔子一样散落各处,五骑一伙,十骑一队,远远的射箭,待大魏军阵接近,便四散后退,再择机迂回包抄,这种古老战法,在铁甲大军面前效果并不好,燕军七次被赶入丛林,只两次绕道后方进了魏昌城,但也是徒劳,骑兵不善巷战,到头来仍旧是溃败,不过他们十分顽强,逃的时候做鸟兽散,几天后便又聚集成军,魏军九胜,斩获却实在不多。

今天有些不同,远处再不是星罗棋布的散兵,而是黑压压的一片军阵。

“慕容恪不当兔子了?”冉闵笑道,拍了拍胯下的朱龙宝马,疾驰到大军之前,又折回中军“奇怪奇怪,他这是送死吗?”

双方相距三百步时,冉明看清了对方的阵型,两翼是黑压压一片轻骑,估摸着每侧都有两万人以上,中军却是薄弱,只有鲜卑辅国将军慕容恪亲率一万重甲骑兵,草原民族的重甲在大魏军队看来实在不算什么硬货,几片铜皮而已。

旁边一个中郎将抖了抖马槊“前几仗太憋屈,冲上去他们就跑,这次有趣了,兔子学狼,可惜没爪子也没獠牙。”

冉闵看看冉明,眼神是要问他意见,冉明没开口,今天的情形他尚未想透。

冉闵也不等他想明白,拔出鞍袋中插着的一面令旗“传令给董闰,步兵让开道路,原地待命。”

传令兵疾驰而去,片刻,前方步兵方阵向两翼横向移动,让出了中间一条坦途。

“骑兵随我冲锋,擒杀慕容恪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冉闵举起右手钩连戟。

“杀胡狗!”

“斩慕容!”

三万将士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八千铁骑列阵冲锋,直扑燕军中军。

冉明此时脑中再无杂念,想不透的也无暇再想,他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地动山摇的喊杀。

直到箭雨飞来。

箭雨又急又密,与往常鲜卑散骑射箭的方式相比,如同是毛毛细雨聚集成了倾盆大雨,铁箭头是狼牙形状,咬进肉里就拔不出来。

箭雨之后,便是血雨,身前中箭者喷涌而出的鲜血被战马奔驰带起的风刮到冉明脸上,眼睛再看任何地方,都是一片血红,他看见身旁的中郎将前胸中了三箭,仍是紧紧抱住马颈不肯松手,冉明知道,他是怕落马之后被踏为肉泥。

马前出现了一片铁蒺藜,冉明猛拽马缰,纵跃而过,那中郎将却再也无力避开,人和战马一起轰然倒下,头在铁蒺藜的尖刺上撞的粉碎。

不到一百步了。

冉明能清楚看见敌军的脸,他们脸上并没有恐惧,都是老兵,他心想。

这些鲜卑骑兵列成方阵,每个方阵之前,都有一个军官手握红旗,红旗举起,一齐拉弓,红旗落下,箭如雨下。

冉魏骑士尽是精锐,几轮箭雨下来,虽然折损不小,却也摸准了节奏,时而加速疾驰,时而减速缓行。

五十步。

加速冲锋,冉明将长槊平举,猛踢战马小腹。

前方忽有人绝望的大叫起来“铁索!”

疾驰之中,冉明只见那些鲜卑骑兵收起弓箭,不紧不慢的按纵列向左右缓缓分开,每个纵列相邻的两个骑士之间,都拉起了一条铁索,铁索上挂着尖刺和刀片,他们竟将中军的所有人马连成了一张铁网。

再减速已是不及,当先的一排大魏骑士撞在铁网之上,立刻人马俱碎,腾起一片残肢碎甲。

八千铁骑密集冲锋的冲击力仍然很强,铁网的中部开始后退,但这次不是溃退,这些鲜卑骑兵每退一步,都留下一列大魏官兵的破碎尸体,宛如一行行倒伏的麦穗。

战马受铁索和尸体的阻挡,速度终是降了下来,这次冲锋只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便宣告了失败。

冉明前方已没有了同袍,他挥舞长槊,将面前一个举着弯刀的鲜卑骑兵挑下马去,铁索落地,再往前几步,又是一根铁索,两个骑兵横在面前,这是第几重了?他自己已记不清楚,这铁马阵望不到尽头。

他看见不远处绣着“慕容”的大旗迎风招展,终于想的透彻,慕容恪真是堪称名将,以前大魏与胡人作战,都是用步兵缠住胡骑,然后再用骑兵攻其两翼,步兵像一块砧板,骑兵便是宰肉的刀,但这铁索连环,竟让一万鲜卑骑兵即作砧板又作刀,大魏官兵只好作了鱼肉。

左侧,右侧,后方,都有人绝望的惨呼“包围了,我们被包围了!”

“步兵呢?步兵为何没有跟上?”高大的冉闵骑在朱龙骏马之上,在这逆境之中,仍如天神下凡一般,他左右挥舞着兵刃,瞬间身边就堆起一圈尸山“冉明,你转回去,把步兵拉上来!”

冉明用马槊的狼牙砸碎面前一个纠缠自己的鲜卑人头颅,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到了骑兵队伍后方,他倒吸一口凉气,随着燕军中军中部的后退和两侧的迂回,大魏的八千铁骑已被完全装入了铁网,三面被围,骑兵只能向前,若冲不破铁网,后退便是自相践踏,全军覆没。

此刻他再也不觉得燕军是兔子。

他们是狼,齿尖爪利的草原狼。

步兵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还未绝望,往东一百步,是空荡荡的原野,两百步,仍没有步兵的踪影,漫天沙尘之中,他视线模糊了,只能高喊着“步兵冲锋!”

声音终于嘶哑的时候,绝望也终于袭来,两万步兵所在之处,尸体堆成一座座小山,像是乱葬岗的坟头,鲜血灌入马蹄踏出的小坑,似祭在坟前的一碗碗女儿红。

冉明仍不甘心,冲出沙尘,来到一片土坡之上眺望。

南面,北面的两条河边,燕军本布置在两翼的轻骑兵仍在追杀逃跑的大魏步兵,群群溃兵仍在顽抗,但已是徒劳,骑兵像烈日融化积雪一样,将他们冲散,杀死。

大势已去,冉明木然望着西边,铁网四面收紧,呻吟惨呼盖过了呐喊砍杀。

“邺城!”他想起一件心事。

******

一个鲜卑骑兵口喷鲜血,一枝马槊自背后将他洞穿,他万不会想到,竟有人杀出重围之后还会再回来。

入围比突围容易许多,冉明眨眼间已了结了十几个敌人,杀到重围的核心,大魏骑兵已不逾千人,一行行死尸被战马来往踩踏,几乎融入了土地之中,远远的一个高大身影呼喝着挥舞双手兵刃,想要独自从东边破围而出。

冉明纵马向东。

冉闵已成血人,连双眼都是血红,见冉明到来,仰天长啸“冉明,你不弃朕,今日我们父子便一齐死在这里!”

冉明左手挺槊,右手拔剑而出,跳下马来大吼道“我杀开血路,父皇你速速突围。”

说罢槊刺马头,剑砍马腿,又杀死几个燕军。

铁索连起的骑兵难以机动,各处包围都是一般厚度,两人一上一下的一阵乱砍滥杀,竟硬生生的将这铁网撕开了一个豁口,冉闵纵马突出重围。

冉明自然不会错过生机,纵身跃起,将一个鲜卑军官拽下马去,翻身上马之后,举起长剑两剑砍断两边的铁索,赶在重围合拢之前疾驰到了铁网外面。

冉明伏在马背上疾驰,耳边又听见嗖嗖的羽箭破空之声,追兵来了,追兵是来追冉闵的,不是追他的,他也在追冉闵,但是朱龙马日行千里,而他胯下是一匹羸弱的老母马,唯一的机会,在二十里外的丛林之中。

一个追兵追上了冉明,弯刀从他脸旁擦过,凉飕飕的,这是个鲜卑贵族,大宛良马覆着铁甲,弯刀柄上镶嵌宝石,冉明单手挥槊向他头顶砸去,那贵族在马上弯腰侧身避过。

正中下怀,冉明另一只手中的宝剑已经挥出,寒光闪处,那鲜卑人的身体仍在马上狂奔,头已经跟不上了。

冉明脚踏马镫,扶鞍站起,他看准时机,纵身跃上那匹大宛良马。

再看前方,冉闵已到了那片阳光晦暗的丛林边缘,朱龙马速度放缓,他在寻找进入林中的道路。

唯一的机会!冉明从那贵族的鞍袋之中取出弓来,那是一把铁胎硬弓,张弓搭箭的时候,暮春的阳光射的他双眼生疼,眼泪夺眶而出。

连环两支狼牙羽箭飞出,后面的追兵哇哇大叫起来“这汉人疯了!”“他是要弑君吗?”“他怕是要投降!”

朱龙马长嘶倒地,冉闵滚落马下。

冉明拉住马缰,掉转马头,目光可及之处,还有五个鲜卑追兵,更多的追兵在他们背后的沙尘之中

那五人在飞驰的战马之上惊呼连连,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大魏军官为何要射翻自己的皇帝,但片刻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五支几乎是同时飞出的羽箭,射穿了他们胸膛。

冉明在冉闵的身边下马,武功盖世的大魏皇帝右膝被狼牙箭射穿,落马时折断了钩连戟的长杆,他拄着双刃矛,半跪在地上“鲜卑狗真他娘的运气,快扶朕上马,朕不能被擒!你在此处抵挡一阵!”

冉闵不知射伤自己的是谁,冉明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他沉默的走到头部中箭的朱龙马尸体前面,伸手在鞍袋之中摸索。

“你在磨蹭什么!”冉闵怒吼道,鲜卑追兵的大部队已经依稀可见。

冉明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虎符,虎脊上铭文刻着“大魏皇帝御调兵甲之符。”他将虎符揣入怀中,继续摸索。

冉闵大叫着”叛徒!逆子!你要做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将双刃矛掷向自己的义子。

冉明侧身闪避,矛尖划破他的臂铠,鲜血淋漓。

他毫不在意,又从鞍袋中摸出一块黑铁材质的虎符,面露欣慰之色。

英雄末路的皇帝咒骂连连,他的义子只是沉默地跨上战马,没有再看他一眼。

马蹄卷起落叶,消失在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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