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若颜螓首微倾，注意到树叉并无积雪，她冰雪聪明，瞬间想通，显然肖牧雨在出手救她二人前，已选好此处落脚点并作了周到的安排。整个营救计划看似非常简单，但是从挑选退身地点，到守株待兔算准苍极熊张嘴咆哮的时机，以及最后射出那致命一箭来看，仓促间就布置得滴水不漏，肖牧雨可谓是智勇双全。

看他也不过十七八间，却有着远超常人的心性、计谋、武艺，那一箭的风华更是精彩绝伦，而且细观他替二哥治疗外伤的手法很是娴熟，面目优雅，从容不迫，真的是出类拔萃呢。要若颜虽说不是完全生长在深闺之中，也认识不少相同身家背景的公子哥，可何曾见过如此与众不同的男子，只是不知道他有否婚配。

想到这里，要若颜又忍不住面红耳赤，心里悄悄啐了自己一口，又偷偷抬头朝肖牧雨瞄了过去，此情此情在她十六年的生命里又何曾有过。

肖牧雨自给要百风敷药后一直倚在树杈上，双眸微闭，静静在旁默默无言，似乎在思索什么。要百风兀自在那盘膝打坐调息，受伤的手臂悬挂在脖子上，丝丝血迹渗透布条斑斑点点，不过呼吸却已渐渐平稳，而要若颜那点小女儿心思又有谁人知晓

苍极熊十分悲伤，从幼熊到如今雪杉森林里横行霸道的兽王，却被一根利箭搅碎舌头穿透咽喉，遭受的不仅仅是奇耻大辱，更是要了它的命。疼痛折磨得它无法忍受，它疯狂地撞击身边的一切，企图分散咽喉位置传来的剧痛，却只是渐渐发现自身的力量越来越弱，每一次的嘶吼都像烈火炙烤一般疼痛。它不知道这正是因为它的疯狂撞击致使全身血液加快循环，造成失血过多引起，更不知道十数丈处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等待它精疲力尽的那一刻。

大约半个时辰后，树冠上突然窜出一道银色的影子，如闪电般直扑向假寐的肖牧雨。要若颜娇颜大变，急从胡想联翩的心绪中惊醒过来，迅速抽出腰中那把无尖弯刀，刚欲上前，却见肖牧雨喜逐颜开地伸臂迎向那道影子，口中笑道：“瓜皮你个小酒鬼，还知道回来？”

要若颜定睛细瞅，一只通体银色的小狐狸四肢扒住肖牧雨的手臂，轻轻一跃，稳稳地趴到他的肩头，光滑毛绒般的尾巴如春风拂面扫过他的脸庞，两眼闪烁不停，露出狡黠灵动的光芒，直视着她。

要若颜“呀”的一声娇呼，匆忙收起弯刀，掩嘴讶道：“啊！好漂亮，肖公子!”

肖牧雨莞尔，顽皮心性陡起，含笑道：“要姑娘，肖牧雨并不漂亮！”

要百风刚巧亦已调息完毕，见此情景，不顾起身，忙替要若颜解释道：“肖兄，小妹的意思是说你这只银狐格外漂亮。”抬头又望向要若颜，哑然失笑道：“若颜，你说是吧？”

要百风若是闭目不言，要若颜定当二哥未曾醒来，也就轻笑而过，他却偏不自知，犹以为是替自家妹妹解围。哪知越当如此，要若颜越是娇羞不已，刚刚平息的心湖又起涟漪，暗自忖道：今日何至如此，为何我总觉心神不宁？却不知她那根少女心弦早已被眼前男子拨动，只是自己懵懂不知而已。

要百风见要若颜低头不语，遂朝着肖牧雨问道：“肖兄，目下我们如何对付？”

肖牧雨微微颔首，接口道：“那头苍极熊咽喉受我重创，本不致命，但它无法拔出那只箭，更无法进食，再者它受伤后一直躁动不歇，体内必然流失大量鲜血，待它力竭之刻，便是它受死之时！”

说完抬头望望天空，林中树冠重重，阳光透过枝间，缕缕如丝，约莫估算了下时辰，接着说道：“此时已近申时，天色渐晚，雪杉森林里时有群狼出没，另有凶兽觅食，夜晚危机更深，你又身受重伤，我们不如先出森林再作计议。”

要百风低首垂思，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复又抬首恳切道：“肖兄，要百风本不该强人所难，只是当初随我而行的四名护卫为了掩护我兄妹逃亡，丧生于熊爪之下。他们平素和我相处极好，都是铮铮男儿，也是家父麾下的铁旗卫，因为我兄妹他四人送了性命！若不及时找回他们的尸体，定会落入野兽之口，小弟无能为力，恳请肖兄帮我一道找回我那四个兄弟的尸首带回凤山城，今生必定唯肖兄马首是瞻！”话毕，单手挣扎撑起朝肖牧雨单膝下跪，凤目中泪光隐现。

要若颜虽未抬头，但一直倾听肖牧雨和要百风的对话，此刻见二哥下跪请求肖牧雨帮忙找寻尸体，急忙也提起裙摆，紧随要百风单膝下跪道：“若颜厚颜恳请肖公子援手！”

兄妹二人心内清楚，凭借他兄妹俩的本事很难在这茫茫雪林里找到那四名护卫尸体，即使找到，也无法带出森林。何况要百风体内伤势并未复原，仅余一只手臂可以活动，佩剑亦已折断丢失。如果再遇到其他危险，当真是后果难测，只有肖牧雨出手援助，才可安然无恙。

只是刚刚蒙受肖牧雨救命大恩，现又求人找寻尸体，于情理而言，实在是有得寸进尺之嫌，二人也是逼不得已，方才下跪恳求，期许肖牧雨能够答应援手。

肖牧雨见两人为那四名袍泽护卫而毫不犹豫下跪求助于他，饶是他心性洒脱，也不由大受感动，慌忙扶起要百风，又伸手向着要若颜，却不便接触，只得张手说道：“要兄切莫如此，要姑娘也请起身，这也并非太大难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要百风喜极而泣，泪水沾框，又欲跪谢，肖牧雨哪肯让他再作此举动，扬手说道：“要兄你若还不珍惜你的膝盖，我就收回刚才的话了！

要若颜收起裙摆，方才起身，闻得肖牧雨说话风趣，不由窃笑，却怕二哥尴尬，忙伸手捂嘴，不料早已笑出声来，笑声若黄莺出谷，清脆袅袅，脸颊现出两朵浅浅梨涡，云腰纤细若摆。

要百风也不以为意，直起身对着肖牧雨抱拳道：“那就多谢肖兄了！”未再提及如何报答之事，不过他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必将肖牧雨当做生死兄弟。

肖牧雨摆摆手道：“要兄不必再客气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行动，按你离开时的路线往回找，你看如何？”

要百风点点头道：“一切但凭肖兄做主，只是那头蠢熊还在附近，我们需小心行事。”

“不碍事！”肖牧雨拍拍肩上的玄狐，笑道，“瓜皮，看你的了，去引开那头蠢熊。”

天目玄狐通灵之极，虽和肖牧雨才短短相处两日，却已完全理解肖牧雨的言行举止，闻声便跳跃下去，眨眼间已不知所踪。

要百风兄妹大感好奇，不知这只银狐有何本领可以引开苍极熊，却深知不便发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肖牧雨见二人满脸疑惑，解释道：“这只银狐聪慧异常，迅捷灵敏，他自会挑衅得那头蠢熊去追他，那头蠢熊追不上他的，两位不用担心。”

远处再次传来苍极熊的低吼声，不过比起方才似乎弱了许多，三人大定，心中了然，那头苍极熊失血过多，命不久矣。

肖牧雨取了长弓斜挎在背后，三人跳下树叉，循着要百风兄妹的来路往回寻找，因为要百风伤势还未恢复，行走得并不很快。不久，来到刚刚战斗的地方，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树木，翻起的冰土有如伤疤烙印在大地上，满目苍夷，不过却已失去苍极熊的踪迹，看来银狐已经顺利将它引走。

肖牧雨边行边扭头问道：“要兄，你们和那蠢熊大概追了多远？”

要百风和要若颜兄妹跟在肖牧雨身后，并肩而行，闻言后心中估算了下说道：“并没有太远，大概十里左右。”

肖牧雨并没有用逃字，要若颜听在耳里，芳心又是一喜，他明知道自己和二哥本来就是逃亡，却如此说法，可见其心智心性皆佳。

三人沿着雪地上的足迹边行边聊，期间，要若颜始终盯着肖牧雨的背影，要百风似有所觉，扭头瞟了眼未曾言语，低头若有所思，要若颜全身心都在肖牧雨身上，哪注意到二哥的眼神。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一处低矮的小山坡，山坡上只有两三棵树，其中一棵大树上挂着个人，要百风定睛看去，正是自己的护卫张自东。肖牧雨忙上前双手将那人抱下来放在雪地上，那人身穿短打黑衫，死状极惨，双眼犹自不曾闭上，半副肩膀几被砸烂，鲜血早已凝固。

要百风缓缓蹲下，伸手抚平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哽咽道：“张大哥，你安心的去吧，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

要若颜转头不忍直视，香肩不停耸动，伸出柔夷悄悄抹去眼边的泪水，低声道：“二哥，我们带张大哥走吧！”

肖牧雨拍拍百风肩膀说道：“要兄，人死不能复生，我来带他吧！”

说完肖牧雨抓着那人腰带，直接单手拎了起来大步向前迈去，要百风捡起张自东掉落的配刀，兄妹二人跟在身后掩面低泣，回想起当时护卫舍命掩护的情景，更是泣不成声。

又转了半个时辰，肖牧雨他们终于找齐了四名护卫的尸体，死状都极其惨烈。其中，一名叫何单贵的护卫尤其悲惨，整个腹部完全洞空，疑是倒在地上被苍极熊一脚踩穿腹部，另外两名护卫一个胸前遭受重击，还有一个倒撞在大树上活活震死。

三人将四具尸体收拢一起，一字排开摆放在丛林的雪地上。

要百风缓缓跪下，朝着四人道：“几位大哥皆因我而死，黄泉路上请结伴而行，今后只要我要百风活着，你们的家人就不会受一点委屈，要百风在此对天发誓！”说完，恭恭敬敬磕头行礼。

要若颜静静伫立，直在一旁不停落泪，双眸似已红肿一片。

天色将晚，偶有老鸦在林中嘶哑叫唤，寒风忽地吹过，平添几分悲凉。

肖牧雨似被兄妹两人情绪感染，上前轻轻扶起要百风，说道：“要兄节哀，你能如此义气地对待他们，他们也死得其所了。”

要百风慢慢转过身来，朝肖牧雨说道：“肖兄，非是我要百风不顾形势一定要找回他们，实是因为铁旗卫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将士无论战死在哪里，能够裹尸而回，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肖牧雨点头应道：“我虽不曾与他们相处，但是他们能够舍命护主，你要找回他们的尸体，以及下跪发誓我完全能够理解，他们当得起如此待遇！”

话毕，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兄你的品性也当得起义气二字!”

要百风急忙摇头道：“和肖兄相比，我愧不敢当，今日你数次出手相助，毫无怨言，肖兄才是真正的义薄云天！”

他们二人在这相互谦恭，颇有兮兮相惜之态，要若颜悲伤的心情微微好转，眉头轻舒，心中念头直转，急急插话道：“肖公子，二哥，你们两位都是大英雄，不若义结金兰如何？”

要若颜内心暗忖，今次迟早要和肖牧雨分别，若只是因为他对他们兄妹的恩情，自己是无法经常见到他的，但如果肖牧雨和自家二哥结为异性兄弟的话，那么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他相处。难为她费尽心思只为今后有机会多与肖牧雨见面，却依然没有察觉到内心已然对他生出少女的那丝情愫。

要百风自幼养尊处贵，为人豪爽义气，身边也不乏跟风拍马的朋友，哪受过今日这生死存亡的苦楚，本以为会命丧森林，却未料全仗肖牧雨一力化解，此时忽闻妹妹这番话，豁然开朗，满脸期盼地望向肖牧雨：“若颜这个提议甚好，我虽不是什么大英雄，但肖兄若是不嫌弃，你我二人干脆契若金兰可好？”

肖牧雨内心也非常认同要百风，欣然点头道：“甚好！”

肖牧雨的生辰其实并不准确，巴爷当初抱走他时襁褓里并未留有生辰年月，巴爷就以他捡走的那天作为他的出生日。

两人排了生辰八字，要百风比肖牧雨小了五个月，荒郊野外也无法置办香烛牌位等等。江湖儿女，事急从权，二人就在这雪林深处，跪天告地，相互起誓，拜了兄弟。

身后的四具护卫遗体寂然摆放在雪地上，和要若颜共同见证了这二人简陋的结拜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