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口三台青，静静地听着，心思却如波涛汹涌。

“蛮荒有神兽，蛇身鹰爪，鱼鳞鹿角，兴云降雨，天人之威，称之为龙。又有神兽，头顶祥云，身披五彩，其状如鸡，其声似鹤，是为凤。”罗生说，声音洪亮了几分，我觉着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十分浓厚的敬意。

他说的是龙凤之态，民间早有传说，吉祥兽，见之，祥。可惜谁也没见过，神话中的东西，有时候张贴几张年画也就罢了，多是诗词中的东西。我对罗生的表达出来的敬意不置可否，就如同寻常老百姓私底下说皇帝，见着了那是三跪九叩不敢怠慢，到了家把门一关，骂皇帝老畜生的都有。

罗生见我兴致平淡，便微微一笑，问我道：“鱼姑娘知道白金龙凤吗？”

“不知道。”我随意答着，这名字听起来颇为敞亮，可惜我没听过。

罗生也不奇怪，只淡淡笑了笑，说了起来：“龙凤是锦鲤中最为高贵的血统，鳍尾张开如凤尾，在水中摇曳如牡丹，大不过巴掌，却又骇人之威。《志异录》记载，蛇化蛟，蛟化龙。鲤越龙门可成龙。世间唯有此二物能后天为龙。锦鲤是鲤中皇族，龙凤为皇。龙凤之贵莫过于白金龙凤与黄金龙凤，但可惜，万中无一。传闻中，白金龙凤与黄金龙凤生而能语，遇雨化龙，遇晴兴风，十八载彻底成龙而不变。”

我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归纳了许久，大概就是白金龙凤很牛逼。

“《寰宇本纪》中又说，鱼乃龙、凤后裔，鲤为返祖，血脉觉醒，龙凤锦鲤是最接近龙、凤血脉的种族。世人遇龙凤锦鲤，祈祷可保平安，得幸运。”罗生又说。

“什么《志异录》，什么《寰宇本纪》我也没听说过，什么得幸运的我也不信，你只挑重要的说。”我渐渐地听得有些不耐烦，当然，我不耐烦的主要源头是罗生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基础都没有。

“哈哈！鱼姑娘不要急，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罗生神秘一笑，自己倒了杯酒。

我见他这种说三分藏三分的模样心里就痒痒，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倒是说呀！之前你不还挺爽快的嘛？”

罗生笑了笑，从他的右手边端来一个鱼盘：“尝尝，这是我堂子里养的红鲤，与外面的鱼可不一样，鱼姑娘爱吃鱼，应该能吃出这不一样的地方来。”

我狐疑，这条鱼不是原先吃了鱼肚子的那条，因为这条鱼放在罗生的右手边，中间又放着一鼎羊肉，我一时间也没看见。

我瞧了瞧他口中的不一样的鱼，乍一看也就寻常鲤鱼大小，只是这鱼的身材极为匀称，匀称到我挑不出一丝毛病，匀称得让我觉着别扭。别扭之下便多看了两眼，这一下，反倒是让我有些惊异，这条鱼居然还是活的！通红的身体微微起伏，鱼嘴有气无力地一张一合，那眼珠子怎么看都是在看着我，好像要把我印在鱼脑子里，等下辈子投胎也要记得我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我吃过无数的鱼，可从未见过有这样一条鱼，我说不出那惊悚的感觉，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你看一眼就会觉得，这条鱼是一个人变得，吃鱼就是吃人的感觉？我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我看了罗生一眼，罗生却不知哪里拿出来一把白玉匕首，连刃都是匕首。“这种鱼，要以玉器分离，才能保存肉味。”

我看着罗生儒雅地拿手巾按在鱼身，玉刀轻快地落在鱼头下的鱼鳍部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大人救救我吧！呜呜呜……”

忽然间，我听到一丝若有若无却清晰无比的男人的求救声，那声音微弱却无比的凄惨，仿佛有着天大的冤屈。

“谁？是谁？”我一惊，差点离席跳起来。可是左右看去，除了罗生，却根本无一人。

“求救有什么用呢？你的命，便是为了今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生命也不过如此。”罗生右手按下，玉刀断头。

“你在和谁说话？”我紧紧地看着罗生，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话让我知道我不是幻听，可是又是谁呢？不在这房里，难道是在隔壁？

我看了一眼那条红色的鲤鱼，断头之后，有一滴水从鱼眼落下。我甚至没有去怀疑，为什么鱼会掉泪，而是急促又慌张地跑向门口，想去隔壁看一看。

我觉得我的神经有些拉紧了，身子也燥热起来，那呼救声是如此的急切与哀怨，让我挂怀在心，心里沉甸甸的。

“鱼姑娘坐吧，你听到了的，是它向你说的话。”罗生淡淡地用手巾擦了擦玉刀，抬头看着将要开门的我，指了指他面前的红鲤。

我心肝儿一颤，鱼在说话？

我愣了许久，随即便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脑子有病吧？鱼他娘的会说话？就算会说话，老娘怎么听得懂鱼话！”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地桌上菜肴狠狠一颤，斟满了三台青的酒杯直接就倒了，酒水浸染了桌布，顺着桌边淌成一条细线，落在地上成流。

“可惜了一杯好酒，一杯三台青，可是无价之宝，能伐毛洗髓，祛病除邪，可惜了。”罗生摇了摇头，一边惋惜着，一边拿手巾擦去桌上的酒水。

“你在逗老娘？”我皱了皱眉，我心底里的火气已经快要达到一个爆发点，可是我自己仿佛下意识地就压抑了动手的冲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罗生轻轻笑了笑，将鱼盘递到我面前：“鱼姑娘若不尝尝这红鲤，那这红鲤才是真的冤死了。姑娘信不信，这条红鲤命中注定是死在当下的。”

我咬着后槽牙，我真生怕我自己下一口就会冲上去打架去。

见我既不落座，也不说话，罗生笑道：“既然鱼姑娘还没有胃口，那我便再多说几句话吧。”

我沉着气看着罗生，我心想，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是说出些什么鬼畜的话来！

“这条鱼是养在我府中池子里的，由我亲手所饲，至今刚好一百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今天我邀请鱼姑娘无非是尝一尝这条鱼，然后听我说一些鱼姑娘大概并不会用心听的话，最后请鱼姑娘帮我一个忙。现在鱼没有吃，故事说了一半，要帮的忙也没有告知。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我便先把故事说完，在此期间，鱼姑娘可以尝尝这条鱼，放心这鱼不用烹饪，鱼姑娘知道怎么吃的。”罗生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总觉得这罗生有些装神弄鬼，可我也莫名地收了怒气，重新坐下，眼神死死地看着那条已经死了的鱼。

“方才我提起过鱼姑娘身边的白凤姑娘，不知道鱼姑娘还记得不记得？”罗生说，可是也没有等我回答，便继续说：“白凤，白凤，白金龙凤。那位小姑娘，已经是成年的白金龙凤，应该说，是已经蜕化成龙的白金龙凤，可惜了，一身法力被打散，存了这么些，只能维持人形。”

“法力？”我忽然想起白凤本是一座雕像，突然就变成了个女娃娃整日里追着我，然后为我变了一座房子，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也缩小了。后来在黑鹰寨的时候找到了一颗珠子，对了，那珠子与我脖子上原先戴着的那颗几乎一模一样，也不知怎的那珠子被她吞了，身子又大了。白凤也偶尔提起过什么法力，我问过一两次，但她说我以后就会懂了，便没有说起过，后来我也没问过。

“白凤若不能尽快找到丢失的法力，迟早是要衰竭而死。鱼姑娘难道不疑惑，为什么人海茫茫，她却会找上你吗？”罗生转过头，看着我，问我。

我被他看得皱了眉，是啊，我也曾想过，为什么白凤偏偏找到了我？

“鱼姑娘难道不会奇怪，为什么白凤会与你长得如此相像，甚至是一模一样吗？”罗生又问。

是啊，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说，我也这样认为。那座雕像除了穿着打扮不一样，但是眉目之间真的与我一模一样。

“鱼姑娘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是孤儿吗？”罗生第三问。

我蓦地一震：“你知道？”

罗生点点头，眼神看了看红鲤：“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人，不是人，又怎么会有人族的父母。”

我心里一颤，仿佛一下子失了魂。

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是鱼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白凤儿打从第一眼见我时，便不时地提醒我，我是鱼，我是鱼，我总拿她的话当做是笑话，或者是疯话，可是好端端的，聪明伶俐又固执恬淡的她又怎会平白无故地说笑话、疯话？

我看着鱼盘上的鱼，心里复杂到了极致。我知道，如果是在半年前，那么我一定二话不说甩给罗生两个耳刮子然后转身离去，要是兴致浓些，还会抢了他随身的银子和珠宝！可是白凤儿来了呀！她不是人，她真的不是人！

我的世界仿佛真的接受了一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看着那瞪着我的红鲤的双目，颤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遮住，遮住，不要再看。

然而，我的掌心，泛出了淡淡的红色的光芒，不亮，却无比的血腥，不及眨眼，那条红鲤身上便现出了一点萤火般的荧光，瞬间没入我的掌心。而那条红鲤，也在刹那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而我，而我，竟一点都不觉得惊异，仿佛……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