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东面无表情地从电梯里出来，中午的日头正高，此时的地下车库里，浓重的汽油味被裹在闷热的空气里，那味道另人作呕。

他还在为叶可人对他的态度感到烦躁，猛一到了这种环境中，更是加重了他内心的烦闷。

“嘭”

黑色卡宴车发出沉闷响声之后，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响起，是顾向东一脚蹬在了车头上。

“向东……”

甜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雪从旁边肖扬的车里下来，见他回头看过来，江雪甜甜一笑，娇若春花。

“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们换个地方吧！”

顾向东皱眉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嵌在她粉嫩的面颊上，妆容艳丽，看着他的眼神自信又娇美无双，这另他不由就想起了刚刚见到的那张脸。

她长大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本就出众的容貌更加出挑，她只化了淡淡的妆，站在他身边时，也没有厚重的脂粉味。她一直微垂着眼帘，卷翘的长睫，浓密地遮挡住了她灵动的双眼。

再没有了五年前的肆无忌惮。

顾向东突然好奇，她这五年都经历了什么，从高处跌落的各种场景，他能想象，但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从根本上改变了性子。

又或者，这只是她为了接近自己，而策划的一出戏？

“向东，我们去国色天香吧，几年没去了，好想念那里的跳水蛙。”

江雪说着，就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她仰头望着他，微弯的刘海下，黑亮的杏眼带着温柔的笑意。

顾向东低头看了她几秒，不知怎么，就将手臂抽了出来，看着江雪精致的脸僵了一下，红唇紧抿起来，面上浮出一丝委屈，顾向东的声音，多了几分温度。

“我还有事，你跟肖扬他们去吧！”顾向东停了一下，又道。

“后天我回家，你也去！”

本来听到前一句，已经垮下了脸的江雪，再又听到后一句的时候，猛地抬头看向他，眸子里迸发出来的惊喜，写满了不可置信。

顾向东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浅笑着拍拍她的肩。

“去吧！”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后天我直接去看爷爷和伯母，你也记得吃点东西，再见了。”

江雪说完，朝他摇摇手，又上了一直等在旁边的肖扬的车。

顾向东弯了弯唇角，看着肖扬向他招了手慢慢将车滑出去，在原地停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顾向东又重新往电梯里去。

三楼包厢里。

叶可人看着满桌子没动过的菜品，苦笑了一下，看来，在这里跟他们遇上，也不止她一个人觉得尴尬了，这样也好，现在他们知道了，她在这里上班，大概就会主动避开了吧，c城有那么多的酒楼饭店，不一定非要来这里。

红杏楼的规定，凡是出了厨房的菜肴一律不准再回去，通常，客人没动过的，又没有打包带走，几乎都被服务员带走了。叶可人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菜，这一桌子的菜，比她一个月工资还多了。

看着真是浪费啊！

陈牧推门进来时，正好就看见叶可人在往打包袋里装那只龙虾，脸色立刻沉下来，上前就扯住了她的手臂。

“弄这个做什么？我让人重新做一份，晚上给你送过去。”

叶可人被吓了一跳，那浅咖色的眸子陡然睁大，纯净至极的光，随着眼波荡漾开来。见是陈牧，叶可人明显地松了口气，秀气的眉皱了一下，唇角弯起，浅浅的酒窝乍现。

“这又没动过，给别人是给，给我也是给，重新去做多浪费。”

叶可人说完，挣开了他的手，动作麻利地将一桌子菜都打包起来。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看上去是快乐的，却让陈牧心痛得难以形容，他明明就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明明就可以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天真无邪，让她衣食无忧。

他明明……都可以……

“可人……”

“唔！”

三两下就弄好袋子，叶可人一边应着，一边又转头来看他，陈牧挺拔的眉头皱起，灯光照在他黑亮的眸子里，竟比天上星还要晶莹剔透，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鼻翼都在微微颤动。

叶可人知道，自己的行为，让陈牧有了一些感触，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名门千金了。

刚从大院搬出来的那一年，她和罗静仪住不惯小旅馆，吃不惯粗茶淡饭，身上仅剩的一点钱不到一个月便一干二净。

她以为，父亲很快就会回来，叶家很快又会东山再起。她以为，身边的朋友总归不会不管她，她以为自己情窦初开就爱着的男人，一定会张开双臂迎接她。

那时的她，是多纯真但却令人讨厌的小姑娘啊，她自信满满地拨打一个个电话号码，好的，还会接了电话婉言拒绝，不好的，会直接挂断，还有毫不客气开口大骂的，好多好多。

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从部队回来的消息，而那辆她熟悉的汽车，却毫不留情的从她身边疾驰而过，溅起半人高的泥浆，浇了她满头满脸。

那是一个，她有史以来，过得最寒冷的冬天，冷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但到底，她还是活过来了，叶可人后来一直在想，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呢？可能……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爱着的那个人，会如此绝情绝义吧！

“对不起……”陈牧语气黯然。

“不必道歉，皱着眉干什么？会变老头哦！”

叶可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陈牧眉间，她偏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纯真无暇的笑容，贝齿轻咬着唇，浅浅的酒窝显现，仿佛能让人醉死去。

陈牧的脸上闪过一缕心疼，但很快就被和煦温柔的笑意所代替，他暗暗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要总是弄乱我的头发，讨厌……”

顾向东刚一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这么一声娇嗔，这是叶可人的声音，清甜的嗓音让顾向东心里重重一震，这把声音曾陪伴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她对所有人都盛气凌人，颐气仰指，唯独对他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娇憨的声音，曾专属于他。

包厢门大开着，走廊上厚厚的地毯掩去了顾向东的脚步声，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他就停住了，一大盆葱郁的发财树，挡住了他的身形，却挡不住他的视线。

他看到她冲着陈牧娇媚的笑，褪去青涩婴儿肥的小脸，增添了成年女性的柔美，那双颜色特别的眼睛，弯起来就像月牙一般明亮。他看着陈牧眼中那掩藏不住的情意，浅浅地流淌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神色，他也是男人，他懂。

不过五年时间，她口口声声说的爱，也不过如此！

顾向东几乎冷笑出声，他是疯了才会回来看她。

“明天是周末，你不是一直说想回雨安看看吗？我最近正好没什么事，我们一早过去，后天一早回来，还可以在雨安住一晚。”

陈牧倚在沙发边说着话，看着叶可人熟练地将餐具收起来。

听了这话，叶可人回过头看向他，皱着眉，脸颊鼓了鼓，嗓音里有着一丝抱怨。

“周末是酒楼里正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不能请假。”

“少你一个又不会怎样，我跟李经理打声招呼，明天一早去接你，就这么订了。”

陈牧无所顾忌的话，让叶可人有些为难，她确实是想回去看奶奶的，但是酒楼里有规定，节假日请假会扣双倍工资。

她舍不得几百块钱被扣掉，但也不想拒绝陈牧的好心，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陈牧看着她低着头垮着小脸，暗暗叹了口气，他就是见不得她这幅委屈的样子，心疼。

“如果实在不行，就等你过了午高峰，下午我们再出发，晚上在雨安住一晚，一早我们再回来，这样就不会耽误时间了，好不好？”

这话，让叶可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瞳里带着亮晶晶的笑意，酒窝更是深了几分。

“好！”

陈牧看着她的笑脸，心里软软的，这才是她该一直保持的样子，清新甜美，笑颜如花。

门外的人，静悄悄地来了又去，叶可人那娇艳的笑容，不仅让陈牧心疼，更是让顾向东看了个彻底。

这样的笑容，也曾属于他。

……

顾向东回来了办公室，这让他的办公室主任宋霖吃了一惊。

“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下午没什么事了？”

顾向东有些烦躁地扯着领带，眉头皱得死紧，宋霖见他脸色不愉，加快两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我没事回来看看，你去忙你的。”

顾向东嘴里说着没事，那黑沉沉的脸，冷冷的语气，还是让宋霖愣了愣。他所认识的顾向东，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比一般人严肃，但是，从不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对人对事都一丝不苟。

宋霖得到调令的时候，老领导专门找他说过话，“顾向东这个人，是不一般的，家世背景就不说了，就说他那个人，那也是天生的政客。”

后来，他跟在顾向东身边一段时间之后，见识到了他严谨的作风，才从心里真正的钦佩他。

今天这样的顾向东，显然是不对的。

宋霖认真地看着他，顾向东已经不耐烦地扯下了领带，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宋霖充满疑问的脸，心里一顿，更是烦躁。

“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这态度，更不对了，宋霖如此想着，接着转了转眼睛，想要找个事情汇报一下。

“呃……那个……咳……”

宋霖半天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假装清了清嗓子，一低头看见了手上的资料，连忙说道。

“那个……之前不是有个雨安古镇的旅游项目吗？前几天旅游局的人来拿财政批条的时候，我们讨论过，要先去考察这个古镇的规模，这不周末了嘛，我打算明天过去看看。”

本来还处在心浮气躁中的顾向东，猛一听到他的话，立刻抬起头来，语气都凌厉了几分。

“你说哪里？”

“呃……”

宋霖瞪着眼睛，有些语结。

“哪里？”

声音又大了几分。

“呃……雨安……”

顾向东这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场，让宋霖生了一层薄汗。

“资料拿给我！”

顾向东看着呆楞楞的宋霖，眉头皱得更紧，向他伸出手。

“呃……”

宋霖还没缓过神来，市长今天太不对劲了，他这一愣，顾向东已经走到了面前，“唰”的一声，就抽走了他手里的资料，低头快速地翻了两页，又冷声道。

“明天我去！”

“啊？”

顾向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冷气地说了一句。

“呆头呆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