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直到天快黑了都没有回来，其他的人早就散了。我坐在河堤上，陪着那具令人恶心的死尸，薄雾渐渐笼罩了远处的树林，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怖和胆怯淹没了我。

我看到远处的河水中有一个小黑点向河岸这边走来，走走停停，手里似乎还拿个东西，我的心一点点地变得不安宁起来。难道是传说中的水鬼？这种感觉越来越紧迫。我环顾四周，希望有人来回走动，可是奇怪的是，那天傍晚，这条来往于对面朝阳村和安阳村之间的唯一通道上竟然没有人来往，夜，象死了一般地沉静。

我将铁钎握在手里，打算等那个黑色的东西走到我跟前的时候，实在不行我就弄出点血来。河水哗哗的流动声成了唯一给我壮胆的伙伴，我看着那黑点离我越来越近，神色越来越紧张，却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叔叔，你还在这里守着他？”

他冲着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是王长命。

我长出了一口气：“天都黑了你跑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来了个鬼。”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送到嘴里咬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青苹果递给我：“我在家里呆不住，想看一看这个死了的人有没有被人领走。”

“你这孩子，天都黑了，还在外面乱跑，家里人不担心？”

男孩子见我那样说，似哭似笑地说：“我是个没人管的孩子，爸妈死了，我一个人天天睡在我们家那间只能容得下一头牛的屋子里，就是死了也没人管。爷爷奶奶只管我吃饭，别的什么也不管我。没妈的孩子连棵野地里的草都不如。我喜欢晚上在河边转悠，听说晚上的时候河道里鬼魂很多，还挺热闹。”

我没有理会他，实在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苹果下了肚。然后问他：“你们家还有苹果树？”

“没有，我刚才从家里来的时候路过一个苹果园，摘了两个，自己吃了一个，担心你饿了没的吃，顺便给你留了一个。”

“苹果园？从这边到你们朝阳村我经常走动，可从来没有见到有苹果园？”

他咧着嘴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苹果园是我母亲墓地里的，母亲知道我最喜欢吃苹果，在她的墓地旁移植了一片苹果园，刚才我来的时候去过他们的墓地，我就摘了两个。苹果还没有到成熟的季节，吃到嘴里有些涩，是吧？”

我顿时就干呕起来，责备他：“你说这是阴间的苹果？”

他嘻笑着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说：“怎么了？这和阳间的苹果不是一个味吗？”

我看到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睛中似乎只有白眼球，没有黑眼球，不仅毛骨悚然。

我责备他：“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可不敢吃这苹果。”

他“嘿嘿”一笑：“叔叔，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妈和我说了，阴间阳间都是一样的，也有学校呢，要不然那些小小年纪就死了的孩子不就得当文盲了吗？”

他越说我越觉得瘆得慌：“快别说了，你这孩子，天都黑了你还去他们的墓地？你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呀，我天天都要去他们的墓地里看一看，哪一天不去心里就特别难受。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在他们的墓之间躺着晒太阳。那种感觉特别好，就好象还和父母一起趟在炕上一样。”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我想要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肯定是想妈妈了，我也一样，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爱自己的妈妈？

我拍了拍我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来。他在我身旁坐下，絮叨着讲有关他们家的故事。他说他叫王长命，刚九岁，他们一家三口在洪涝期间实在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就吃了稻谷糠，父母生生被憋死了。不过，可能是年纪小吃的少的原因吧，他没有事。他父母死的很痛苦。当时，他躺在他们中间，看着他们痛苦不堪的样了，他曾试探着要帮他们将稻糠从屁股里掏出来，可是他力气太小，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他身边咽了气。爷爷奶奶也因为吃了发霉的粮食天天闹肚子，根本没有力气来管他。

他笑着对我说：“没有把父母死去的事情告诉爷爷奶奶，我害怕他们离开我。我硬是和他们的尸体同居了一个星期。我给他们盖上被子，担心他们受凉。后来屋子里就传出很臭的味道，父母的尸体因为天气太热的愿因竟然生了蛆，我看着那些白色的小虫子在母亲雪白的胸脯上爬行，于心不忍。才找到邻居大伯，他们找人将我父母埋了。”

他说语音很平静，一点痛苦都没有。我惊异于这个孩子惊人的冷漠。

我问他：“他们埋的时候有棺材吗？”

“没有，家里那有钱给他们做棺材。也就是挖了两个坑就直接埋了。”他望了望天上，天空黝黑得没有一颗星星。他喃喃地道：“其实我有时候想，如果父母不埋的话多好，至少还有人和我作伴。”

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起我可怜的姐姐粉花，她也是一样的惨，而且还是一尸两命，她的下场比长命的父母惨多了，甚至连个尸体都没有了。

我伸出胳膊搂了一下他，他将他的身子向我靠了靠，他太瘦了，感觉身上只有一副骨头架子。

这时候，我听到大哥大老远地叫我的名字，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王长命也站起身来，大哥气喘须须地走到我面前，看到长命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对面朝阳村的，在这里给我作伴。”

大哥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是累死我了，走了好几个村子，都说没有。不过，他们答应互相传消息。估计明天应该有人来认领吧。”

二姐和两个妹妹在家里等我们不着，来找我们。

二姐是个特别厉害的人，看到我们兄弟俩为了一具不认识的尸体守着不回家，骂道：“你们俩可真行，自家的事都理不出个头绪，还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都这会了，饿不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