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楼上靠窗的位子，一个卖药老头儿不起眼的坐着，专心吃着桌前一碟盐卤花生米，时不时啜一口酒壶里的酒。中午时分，酒肆渐渐热闹起来，楼上也很快坐满了人。

这里酒价菜价都十分便宜，几个铜板就可吃饱喝足，生意一向不错。

“被关进死牢里了？“一个车夫模样的壮年男子声音一高，卖药老头儿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啊，真是个好人啊。可惜啊。“另一个人摇头叹息说。

“听说他早就知道有这场大灾，汇报给吴民戴，可惜吴民戴不当回事。那天晚上，他假传军令，让把东面的城门打开了，要是不开，城里非发生暴乱不可，地火来了，谁不赶紧跑啊？偏偏所有的城门都关着。”

旁边桌上的人听了，也小声附和，“听衙门里的人说，那天吴民戴自己跑的最快，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多亏那两个小伙子指挥。现在他反咬一口，说城里本来就没灾，说他们扰乱民心，制造暴乱，唉！”

云无恙的心忽地失了几拍，怪不得今早路过驿站，站门紧锁，那日回到树屋，她才发现包袱里多了五两银子，那点草药哪里值这么多钱，云无恙本想将银子还回去，却没想到任平沙被打入死牢了。眼前忽然浮现出任平沙那双温柔的，含笑的眼睛，这样的一位好人，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她匆匆赶下楼去。

街上人流涌动，云无恙呆立片刻，已经大略有了解救任平沙的方案，但是，她需要一个助手。药铺和医馆的人都善良和气，但自己寡言，总是不经意就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交往止于交易，蓦地让人帮忙劫狱，不会有人去不说，还会走漏风声。

这座城里，能托付的，也就只有那个偷儿和尚了。

就像和尚早知道她是个女人一样，她也早知道和尚是个偷儿。

云无恙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得月楼是偷儿和她共同的生财之地。

即使有自己的药田，靠卖药给医馆也赚不了多少钱，在山里开辟药田的不止她一人，而且周围山里的猎户牧民，发现了野生的珍贵药材，也会来卖，这山上别的没有，药材遍地是。靠卖药材只能维持个温饱。

云无恙到得月楼，是为了接近伦卓群。四年前，族长被骗去参加总兵的宴会，却再也没有回来，带去的一百余族人，悉数被害。族长乌达补虽不是她的亲爹，但对她的宠爱甚至胜过几个亲生孩子，母亲要求按男孩养育云无恙，族长就真的让她和自己的大儿子一起入了府学。族长被害，伦卓群立即已擒拿反贼之名邀功，还对舍南顶人实行了灭门政策，他知道府学里有乌达补的两个儿子，立即派人来追杀。极北的舍南顶族就此消失无踪，云无恙发誓要替族人复仇。

自从知道伦卓群经常到得月楼寻欢作乐，云无恙就放弃了进总兵府刺杀伦卓群的计划，把刺伦的目标地点改到了得月楼。得月楼的美人儿们都喜欢“卖药老头儿”，每个月，云无恙都会去给她们送敷面的脂膏，用蜂蜜，牛脂，丁香，玫瑰，白芷，人参，调和而成，名为“芙蓉绮霞益清膏”，云无恙从美人们那里赚的银子，要比给药房卖药还多。

“绮霞益清膏”滋润保养的功效自不必说，美人们如此信赖，还因为她们看了老头儿帮她们按摩脂膏的手，那哪里是花甲老人的手，纤如玉笋，嫩如葱白，老头儿说，那是因为长年调制脂膏所致。

美人们每日巳时起身洗漱，辰时开始练功，琴棋书画，姐妹们有专门的师傅调教，每月评定技艺品行等级，“一品”最高，若是只落得七八品，就会被勒令停止接客，专攻技艺，据说这是得月楼楼主--洛极星所订的规矩。

得月楼养的不少护院，却挡不住偷儿。银两，首饰，几乎每月都有失窃，偷儿偷完还会留下纸条，写几句话盛赞被偷者的美貌，比如“姐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神偷儿为之颠倒。”，再比如“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神偷儿谢妹妹银钱五百两。”或者抄首小诗，云无恙见过一首，“行摇云髻花细节，应似霓裳趁管弦。艳动舞裙深似火，悉凝歌黛欲生烟。有风纵道能回雪，无人何由忽吐莲，疑是两般心未决，雨中神女月中仙”。

城里的捕头们每月都要为此来得月楼一两次，那被偷的美人儿，神情里的得意反而比气恼多，总要扬着手里偷儿的纸条当众读几遍，仿佛中了花魁一般。一来二去，云无恙送膏药的时候，也见过好几张偷儿留下的纸条。

云无恙知道是和尚是偷儿，是在给他治病的时候，想找纱布滤药渣，却在箱底发现了一个书匣，本以为是装佛经的，不成想却是几本艳情话本，中间夹了一叠信笺很是好看，有两张还抄了几首情诗，纸张跟以前她在得月楼看到的一模一样，第一张写着：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第二张上是：

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绿窗笼水影，红壁背灯光。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在书匣下，果然又找到了一个小布袋，布袋里有几个金光闪闪的金钗，着破庙香客少的可怜，且多数都是穷的光脚的，这金钗不可能是香钱。

奇怪的是，知道了和尚是那个传奇中的本领高强的风流偷儿，云无恙反而对释若还生出了些许佩服。

云无恙决定去找释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