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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谢了春红》演说顾吴两家,知顾袁秘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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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说顾吴两家,知顾袁秘辛事

京畿城的一条行街上,坊巷与院落拥聚,瓦缝参差,鳞次栉比。两边民户铺席,茶坊酒肆,勾栏饮食,处处熙攘拥门,吆喝声此起彼伏,车马人流可谓是络绎不绝。

正直晌午,日头热得厉害。有个叫虎子的年轻后生正埋头推着他的浪子车,一边不住地擦拭门面上趟水的汗。虎子推着车在一处茶肆坐了下来,叫跑堂的递来一壶茶,一顿牛饮解渴之后,发现台上评书之人异于寻常。那人一身富贵装扮,面相清俊,气度不凡,丝毫没有之评书人的穷酸,倒像是某位富家子弟。

只见那人躬身拱手笑道:“刘某倒是有个趣事,知晓的竟与刚才所听到的出入很大,待在下手舞足蹈详尽演说一番,在座兄弟只当做一出戏文。”

听自称刘某人的口音,不像是京畿中人,虎子就问左手旁的茶客。茶客的桌前堆满了香煎果子壳屑,看来他坐得挺久的,问他应该知晓。

“台上青衫是何人?听口音不像是京畿之人。能有这气派,除了京城的富贵人家外我倒想不到别处。”

茶客接过话头:“小兄弟,你不知道实属正常。他可是江东知府大人的小公子刘吉乔,江东与京畿之间隔着条岷水,听说自小得了个乘船晕吐的毛病,是故若无要事是不常来的。”

虎子笑道:“富家公子的毛病可真怪异,我们田家养的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次涉水来京,莫不是毛病好全了?”

茶客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江东的刘知府夫人与袁小侯爷的母亲自小交好,这关系啊,与袁母的长姐首辅夫人别无二致,也算是老王爷的妻妹,小侯爷的姨母。刘公子此次前来,一为代母看望袁夫人,二是专程来吃袁小侯爷喜宴的。”

茶客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把玩手中的杯子,继续道:“这事说来也奇怪——不对,不对,要说那两家真是有奇缘。”

虎子一同送到嘴边的茶水放了下来,追问:“什么奇缘?快与小弟说道说道。”

茶客心想此人莫不是从山窝窝里来的,前几日小侯爷的婚事锣鼓熏天,热闹非凡,官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这黑娃子竟然全然不晓。于是耐着性子接着说道:“就是城南的云来的吴家与咱们的小侯爷永结秦晋之好的事。”

虎子心里顿时明朗,经他这一提点已经明了那是说阿园的事。但仔细一想又不对,若是说阿园,那是怎么成了袁小侯爷,从没听说过此等人物啊。

茶客见虎子陷入沉思,面上纠苦,一会儿又是摇头,一会儿嘴里又是喃喃自语,以为他依旧不晓,就追问虎子是何处之人。虎子回答他是城南云来村上的。

茶客一拍桌,惊道:“吴家姑娘亦是云来,你们同出一路,竟不听闻这等奇缘?”

虎子憨笑搔头,浓厚的乌亮断发越发衬得他憨厚窘迫,嘟囔了一句:“与阿园婚嫁媒娶的是顾小侯爷,又怎成袁小侯爷了呢?”

茶客被他的无知逗笑了,欲要再说再填补。只听到刘吉乔恰好过渡到此处,就拍拍虎子的肩膀,朝台上人物努嘴示意,招呼虎子:“恰好,我也口焦舌燥,假刘知府公子的口讲与你听,且留心着听。”

这云来的吴家姑娘,这次果真应验了这个吉利的地名,云来,云来,岂不是“运来”的说法。

要说这吴家姑娘嫁进顾家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这是为何?中间原因简单得很:一个是庄户的女儿,一个是前朝的贵胄。愣是一般人想破了脑袋,也料不到这事儿。士农通婚,不说现在没有就是往后推个五百年也不见得会有。要说一个士族,一个农家怎会联姻,这还是跟顾家有关。

这顾家原本姓袁,是前朝皇家的姓,只不过“禅让事变”后,当今圣上皇恩浩荡念及其为前朝遗胄独支的份上赐国姓——顾。虽宣称“禅让”但当今皇上的真龙宝座到底怎么来的,天下百姓妇孺皆知。这袁家到末代皇帝这脉子嗣绵薄,只有代宗和顾家父上。这顾家父上就是吴园的公公,在“夺门之变”中丧生。代宗亦是在偏殿冷院里惶惶不得终日,没过多久驾崩升天。临走时写下《禅位书》至于笔迹真伪众说纷纭。

顾府家遭巨变,那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家仆,一时间竟陌生的不认识,纷纷携私而逃。顾家长子更是在这场混乱中被人踩踏致死。接连着顾家顶梁柱倾塌,顾家主母抱着三岁次子在皇城外嚎啕大哭,七天七夜,其声之哀令闻者落泪,有当年申包胥之悲恸。

当时,圣上位置还未坐稳,虽有《禅位书》在手,可实里还是忌惮民间舆论的,正是因为要名正言顺,才没明里逼宫篡位,可不能让袁家母子给搅黄了。于是颁布诏书,告示天下,其中明细在此不表,但有说“赐袁氏顾姓,封其为【怀恩侯】,世代延袭”可那时,袁家主母双目已瞽。

虽说诏书有言:分封侯爵,沐浴皇恩。可实里毕竟又是一回事。顾家衰落,孤儿寡母,身边只有家生子忠仆。府邸还是原来的府邸,只因许多院房无人居住,颓败的自然也就厉害。修缮补漏,哪一样不是需要人手和银两。可眼前呢,日子着实艰难,有捉襟见肘的窘迫。顾家主母见银两越花越少,也就任由房子生灭,说到:“人都没了,那些房子也由它去吧。”管家建议将这房子卖了换钱买处小的,还能剩下些银子来。顾家主母摇摇头:“这府邸是王爷留下的,袁家基业,绝不能卖了,王爷英明一世,我是断不能在他生后辱没了他。我大儿子没了,妇德尽失,怎能还想着置卖家业苟全偷生呢!”说完看着两岁襁褓小儿,又是一阵垂泪哀泣。

虽说宫里每年会发放银两赈济补贴家用,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以前的地契在家乱中悉数尽毁,家仆见东苑的一处花圃自败落后再无花期,就请示主母改为菜园子。主母直说:“园里的,但凡不再生长的都充作菜园子吧,只是我院里的窗下海棠和王爷手值的桃树得留着。”

这日子虽过的较为紧巴些,但该花的地方顾家绝不含糊。将全部的心血都注入到顾易之身上,而这个顾家独子也十分上进,没有辜负大家的期许。能说话的时候顾母就教他句读识文,而这个孩子天赋异禀,异常聪慧,最要紧的还长得俊美。皇家的御用诗官曾见过小侯爷一次,就写下了“白如山上雪,色若春晓花。”这诗句。

天赐十年,小侯爷年仅十一,在圣上主持的皇家诗社上拔得头筹,当时可是王子皇孙和全国罗网来的神童才子一并参试。圣上见到他钟灵毓秀如斯,也异常感慨:“真是天下的好处竟全让这玉面小儿一人得了。”从此小侯爷的诨名“玉郎”就此传开。

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没个开源,只得节流。袁家原本是有田地千倾的,只不过地契没了,只晓得荣华富贵的,也不知自家到底有多少田地,要收租税也没个依据。况且优质的土地又被朝廷征收了,其他零零散散的袁家主母也无心理会。总而言之:袁家早已不是原先的袁家了,虽对外门面还在,只不过这其中滋味也只有袁府自己人知道。

但有家佃农姓吴,这人心眼实,早先受过袁王爷的恩惠。当听说袁府遭变,只剩妇孺老小,这日子无以为继,还自垦园地,顿时心中异常难受。吴家姑娘能嫁给小侯爷全赖她阿爹知恩图报。

还是三年前,这吴化因年成不好,粮食欠收。这下佃主不高兴了,令人将吴化鞭挞了一顿,扬言要上涨租税,否则就将田地收回来。吴化当时心里、脑里全无主意。只知道,要是耕种的地没了,自己每年拿什么缴纳赋税,又拿什么养活这一家子,命根子没了,这不是逼自己寻死嘛!当时,袁王爷正好在这一带巡察,听闻有恶霸欺凌百姓,令左右将那恶霸拿到跟前,斥责教训一番,最终将自己名下的一块三等地赏给了吴化,并与他承诺:世代耕作,永不收租。

这吴化对袁王爷说不出的感恩戴德,表示愿为其做牛做马。这下王爷身死,仅存遗孀幼孤。一个是嗷嗷待哺的幼儿,一个是双目已瞽的妇人,当今圣上虽有不杀之恩,却无厚待之德。吴化也不知道顾家需要什么,自家只有刚收割的粮食,于是担着粮披星戴月往顾府赶去。顾家主母听到这消息,由衷感慨王爷无心之举结下的善缘,有时亲自招待吴化。这吴化自然惶恐,这顾母就安慰他:“袁家顾姓,还谈什么架子,在我们危难之时,你能雪中送炭帮衬,我得感谢你呢!”这一来二往,极其亲热的,顾吴两家从此也成了患难之交,在当世可算极为罕见。

讲到这里,听客们个个都呆傻了,至少刘吉乔已停歇不再说下去时,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虎子听完,也不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参了多少假。欲要上前祥问他时,那人正随意从一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笑言:“多谢姑娘赏茶。”之后,扬长而去。只是苦了那位姑娘,被刘吉乔以笑目挑逗得满脸羞红。虎子见识富家公子手段,心里暗想着:阿园莫不是也是被这目光勾去的?回过神来,刘吉乔早已走远,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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