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郎忍不住争辩道：“可是……每年杨家军招兵都有很多人来报名的！”

杨贵一挑眉毛，问道：“很多人？很多是多少人呢？”

杨七郎道：“上万是有的。”

“那整个汴京有多少人呢？”

“一……一百多万人。”杨七郎泄气道。

“那整个大宋呢？”杨贵继续问道。

杨七郎低着头道：“……大约一千万。”

杨贵笑了，数字是不会骗人的。

“看到了吗？连汴京本地，一百五十人中才有一个愿意参加杨家军，这且不说。再者，参军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因为佩服杨家的威名？杨七郎，杨延嗣！你现在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杨家深受百姓爱戴？”

杨七郎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杨家荣耀在杨贵眼里竟是那么的不堪。同时，残酷的事实让他忍不住怀疑，杨门一家真的像世人说的那样好吗？

那为什么这三年来父亲被谪贬南方，却没有一个人为杨家说句话呢？百姓心中若有杨家，为何没有去乾德门前求皇上收回圣命呢？

杨七郎心中第一次，对杨家的荣耀产生了怀疑。

杨贵继续道：“看看，所谓的杨家‘爱兵如子’和‘深得民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老头子还以什么忠君爱国来教育你们，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背叛北汉投靠大宋的！自己都做不好，还想教育别人？真是不知所谓！”

杨七郎找不到话反驳，只能气冲冲地说道：“四哥，你可以说我们，但是你不能说爹的坏话！”

“我就说老头子的坏话你又能怎样？你有本事反驳啊！”杨贵不等杨七郎开口，就道，“你没话反驳，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冷酷的事实！我很清醒，可你们却都还活得很糊涂！你们已经完全忘了三年前的教训，忘了那些死在你们眼前的杨家军战士，忘了那些被你们忠心的皇帝、朝廷抛弃的阵亡将士的遗属！

这就是你们自称的‘仁义之师’！你去看看这个村子里的人，你去数一下还有多少人？！荒营战士的家人就只剩下了这些，可我现在很庆幸还有这些人活下来，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些杨家军战士的家人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

保家卫国？你们保的是哪门子家？卫的是哪门子国？连自己手底下士兵的家人都没办法保护，还说什么保卫国家……我看你们还是趁早辞官退隐吧！”

杨七郎被杨贵的一番话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就这症状要是搁心脏病患者身上，估计得当场发病嗝屁。

“我……我说不过你！”杨七郎执拗道，“我这次来也没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那些国家大事都是爹和皇上的事情，还轮不到我胡乱指点。但是我知道为人子者，要孝顺父母……”

杨七郎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杨贵心中怒火噌的一下全都冒了出来，“孝顺父母？我倒是想问一句，他们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子了吗？那么多年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刻意将我忘记？当我回到汴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我？杨延嗣，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在这里乱说！”

“我知道！”杨七郎大声道，“爹和娘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们有时候在四哥你的房间里哭，他们没忘记你！他们还想着你，我们几个兄弟也还记着你，只是……”

杨贵替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只是你们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全家人都郁郁寡欢，所以你们什么都不提。你们总是乐观地想，我会被人救走，然后衣食无忧！

你们不愿意去悲观地想，我有可能死了或者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当你们在吃团圆饭的时候，你们不会记着，你们还有个儿子、兄弟流落在外，他可能连饭都吃不上，衣服都穿不起！

当你和你的哥哥们享受着从爹娘那里得到的亲情的时候，你们也不会还记得你们还有个四哥、四弟，他享受不到那份爱，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享受不到！

跟我所受的痛苦比起来，你和他们的伤心算个屁！

而现在，你居然要跟我说为人子者要孝顺父母？兄友弟恭？你就不觉得可笑吗？”

龙葵见杨贵情绪越来越激动，忍不住道：“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阿贵的情绪有些过激了，杨七郎，你先回去吧。”

杨七郎知道自己今天劝不了杨贵，要无功而返，但也只能就这样离开。

临离开前，杨七郎说了一句：“四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说，娘一直在等着你回家。”

杨贵没有回话。

是因为怒气未消，还是因为别的呢？

杨七郎失望地走了。

龙葵看着杨贵，皱眉道：“阿贵，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回去吗？回天波府……”

杨七郎不熟悉杨贵的脾气，可是龙葵清楚。在龙葵的认知中，杨贵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在过去那些漫长的岁月里，龙葵很少见杨贵这样发脾气的样子，更常见的是杨贵冷漠的样子。

所以龙葵有些怀疑，怀疑杨贵说的话真的是他的心里话吗？

杨贵平复了一下情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我回去了，又能怎样呢？让他们再一次承受失去我的痛苦吗？这一次杨家出征，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势必会大败。到时候，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再加上我这个即将灰飞烟灭、好容易才找回来的人，你说我娘她还能承受得住吗？”

龙葵心道果然如此，杨贵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人，可是……为什么听杨贵的语气，杨家一定要有人死呢？难道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

龙葵问出了她的疑问：“你既然心里还是挂念他们，就没想过救一救他们吗？”

“就算我这次救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依旧不会改变他们那些错误的想法，然后不断地犯这同样的错误。我救得了他们这一次，救不了他们下一次。只有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有机会将其改正，杨家也就能重获新生。”

“可那样的话，杨家势必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会死很多人！”

“我已经顾不上了！三年前我用荒营换回了他们的命，可是呢？他们半点儿反思都没有，反而更加愚蠢。所以这一次，死再多的人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只要能唤醒他们当中一个人，那么杨家就还没有跨！如果没有人有那种觉悟，那么杨家早死晚死没有半点儿区别！”

龙葵不喜不怒道：“阿贵，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这样的你太冷酷无情了。”

“杨家以军武传家，最当不得的就是仁慈。如果我现在不能狠下心来，那迟早杨家会垮掉。哪怕我能渡劫成功，那我从这个世界离开的那一刻，就是杨家覆灭的时候！可惜杨家的那帮蠢货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我才生气。

因此我这三年来一直将荒营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铁血队伍，为他们凝聚能支撑他们延续千年的魂！我不是皇帝，所以不需要猜忌他们，而他们也不会怀疑我，所以荒营才能有现在的模样。

而在这之前，从汉朝起，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皇权，不断地用愚昧的思想给百姓洗脑，于是就有了武悼天王的悲剧。杨家比不上武悼天王，甚至连卫青、霍去病都比不上，自身有瑕，又怎能怨别人心狠？”

武悼天王，冉闵，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抗胡英雄。

“凡是斩掉一个胡人的脑袋并送到凤阳门的汉人，文官晋升官位三等，武官全都升为牙门将。”这就是所谓的“杀胡令”。

诸胡乱中华时，北方汉人被屠杀的只余下四、五百万人，最主要的凶手是匈奴人和源于东欧高加索山脉到黑海草原地区的白种羯族（这个民族有拿人头祭祀的习惯）。

冉闵灭羯赵，歼灭三十多万羯族与匈奴为主的胡兵。

冉闵后来在邺城对羯族屠杀了二十几万，加上全国各省各地的复仇屠杀，羯族与匈奴在血腥的民族报复中被基本杀绝。

几番大战，打出了汉家铁骑的威风，各地汉人纷纷起义响应，史载“无月不战，互为相攻”，一举光复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陕西、甘肃、宁夏。

匈奴、羌、氐等胡人势力被迫撤出中原。

石遵、石鉴、石琨、石宠、石蟠被灭三族，羯族的主力军被完全消灭。

可是后来，公元352年，冉闵将城中的军粮分给百姓，独自带领1万人马（步兵为主）去争粮，结果被鲜卑的14万大军（骑兵，还有数万后续部队）包围。冉闵连杀三百余人，杀出包围圈，但战马却因过度疲劳而倒下，冉闵被俘，他的手下仍然在机械地和敌人拼命，掩护随军的其他重要官员撤离战场，一直杀到最后一人……

冉闵惹怒敌国国主，被人鞭三百，然后被送至龙城，斩于遏陉山。

看到了吗？冉闵将粮食分给百姓，可是结果呢？那些百姓坐视冉闵被打败而不理，冉闵兵败后全都逃向南方。

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追随冉闵！

没有一个人为冉闵报仇！

这特么也是汉人！

汉朝之前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呢？匈奴来犯，秦始皇的态度和整个秦朝的态度很坚定。

打！

没有议和，没有和亲，只有军人铁血和万里长城！

都说秦皇汉武，呵呵，汉武帝算个什么东西，用女人换取和平的玩意儿也配和始皇帝相提并论？卫青和霍去病是英雄，但他们的下场又如何？卫青不必说，霍去病二十多岁就病死，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现在想想，项羽得了天下也比刘邦要好！至少以项羽的性格，他会让这天下人有宁死不屈的风骨！

至于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杨贵一直都不明白，一个胡人皇帝，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崇拜，这跟石敬瑭、、吴三桂、汪精卫之列有何区别？

没错，李渊一家，包括李世民在内，都有鲜卑血统，是胡人！

历史上，统治过中原地区的胡人政权不多，就三个：唐朝、元朝和清朝。

唐朝，是第一个！

龙葵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