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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剑扬眉》第五回 茅店笑语饮狂狷 堤岸欢声羡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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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山之时已是傍晚,各个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三位警察先生接到警局的电话匆忙赶了回去。韩采梅因每月的月末都会邀请他们在家中聚会,这次本想依照惯例,但众人却都等不得了,只要在此吃饭,韩采梅也不好强求。她不习惯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便先行离开了,剩下了林雪飞等七人去了他们经常去的小饭店。

此处叫做暮山庄园,不过一个寻常饭店,但地方宽敞,好有些工人和附近村民过来喝酒吃饭,一年四季热闹非凡。他们便在厅中定了一个座位,周遭也有几桌客人,或静或吵,不一而足。

“这么好的氛围,不喝酒可惜了。”傅枕云笑问周克新,“喝不喝?”

周克新问她道:“你又不喝,说这话做什么?”

周克新将众人环顾一遭,林雪飞将手中握着的茶杯递到了嘴边,刘问之低着头,两只筷子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中指间来回滑动,陈海润把左手放在头顶,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再从右边转到左边,常业清则恬静地看着众人,晋欢小声说道:“我不会喝酒。”

“你们慢用。”周克新撂下这一句话,起身走到了隔壁桌。这一桌坐着的似乎是一群刚刚下班的建筑工人,约莫十人左右,都裸着上身,卷着裤腿,头发上的白色粉尘尚未除尽,毫不避讳地大声吆喝着,飞觥走斝,好不热闹。

周克新走到柜台前抱起了一罐酒,回到桌前,将上衣脱下,往栏杆上一搭,左手将酒罐重重地放在桌上,右手提着椅子,挤在了他们当中,笑道:“咱一块喝?”

那群人十分豪爽,拍着周克新的膀子大笑道:“大哥一定好酒量!”

“管他量大不大,喝酒必得喝足,必得尽兴。”

“大哥说得好。”他们拍起了手掌,邻近那人问道:“大哥,俺们在市中会场,你哪个工地?”

“我城东望海楼。”周克新大笑,举起一杯倒入口中,众人纷纷叫好,自此便与他们划拳猜昧,抓牌行令,怕是得到酒干意阑,肉穷兴尽方能止住。

林雪飞等人早已习惯周克新的脾性作为,也都不以为意,只有晋欢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个搞设计的人?倒像是梁山的鲁智深,又想起当时栖凤山下韩采梅的话语,不觉想起杜归林爷爷,两人倒真是有些相似。周克新虽好饮酒,但他知道那些人明天还要做工,不能宿醉,看他们面红耳赤,都有些招架不住,因此便不再劝酒,结了账单,笑说道:“兄弟们回去吧,下次该你们请。”

“我记着呢。”他们边走边喊,“城东望海楼,跑不了你。”周克新笑了笑穿上上衣,回到了原来的座位,打了个嗝,问道:“还有酒吗?”

“就这样吧。”林雪飞又点了几个菜,他知道周克新每次都是喝完酒才吃饭。

“就是。”傅枕云也说道,“差不多行了,你要敞开喝,怕着饭店里的库存不够。”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此时大家都已吃完,茶水已经上来,只有周克新还在挑挑拣拣地吃着饭菜。

傅枕云对晋欢说道:“晋欢你不是栖凤山的吗?你们那里出了一件新闻。”

“什么新闻?”

“仁济医院的院长被人刺杀了。”

晋欢心头一震,自言自语:“我曾见过他一面,上次……”

“报纸上说他而恶行累累。”傅枕云又说道。

周克新一边吃饭一边说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吗?”

“该死也该由法律杀死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晋欢说道。

“说得好。”刘问之讲道,“越是文明的社会越该设有健全的法律,这是毫无疑问的。小偷和国王可以对簿公堂,乞丐和富商能够分庭抗礼,未经允许,多么德高望重的人都不能打开一家普通市民的房门,没有授权,谁都不可使用我的姓名和肖像,这就是法律的魅力。任何个人都不能扮演主宰的角色,人的欲望失去约束,就会无边地膨胀,压制和凌驾的快感很快便将人淹没,这就是法律的功效。”

“可惜法律永远是死的,僵硬的,冰冷的,一个冤案中的男子被执行枪决,谁来负责?一个毒死了病重求死母亲的孩子该不该判刑?一个女孩杀死了恶贯满盈的强奸犯,百姓欢欣鼓舞,她却要走进牢狱,面对高墙。”周克新放下筷子,继续说道:“你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吗?凡是文字皆有漏洞,巧妙逃脱的人可不在少数,更有一些投机分子避重就轻,张冠李戴,作恶的人受不到惩罚,为善的人却无辜受牵。仅仅是这样我们还不能批判看似功效甚佳的法律,它总是认同它所在时代的价值观,而这价值观往往是荒谬的,甚至是可怕的。更要命的是,它热衷于束缚,束缚带来压抑,从而使欲望、恐惧和悲伤变形,扭曲,转化,但是它们永远不会消失,总有一天它们会倾泻而出,不可收拾,所以法律永远无法解决社会问题,暴力和欺骗会一直存在,直到人类灭绝。”

刘问之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你说得很对,因为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的自私和贪婪,人类共同面临的诸多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决,除非所有人类同时觉醒,拨开迷雾,打碎假象,看透生命的本质。但,两个人尚且不能同心协力,奢求所有人的一致性只是一个玩笑。因此,法律和制度绝不可缺少,压抑会引发问题,放纵则更加可怕,既不压抑也不放纵的状态是最佳的,但谁能做到呢?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式,尽可能让人类和谐相处,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法律和制度的建立是了不起的,不可否认,人类在其中做出了牺牲,但是大多数人的大多数利益得到了保障。”

“算了吧你。”周克新依依不饶,“抛开那些繁琐的旨意和道理,任何一个时代都只有两种制度,一种是为一小部分人设定的,一种是为了让这小部分人凌越的。”

“法律和制度真不值得你们考虑这么多。”陈海润也参与了争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道德,再也没有什么能超越它的圣洁,它是善良和悲悯的结晶,生于博爱,长于克制,它自然也是一种压抑,但它温和得很。每当谈到人的龌龊思想和卑劣行径,你会不会痛心疾首?如果你会,那么你就更应该热爱和推崇道德,它已经将人打磨得非常完美,教你尊重生命,让你同情苦难,当然还有很多它还没来得及去除的些小瑕疵,但只有在它面前,你才能证明你不是一头猪或者一条狗。”

“那么你所谓的道德可以应对我们的问题吗?”傅枕云想要刁难他一番,陈海润没有回答。

争论和辩驳是“谎言”最为常见的场景,一向寡言少语的常业清此时也参与进来,他说道:“有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观念,观念本身的生命力非常薄弱,从来就没有任何一种观念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因为你在草原中长大,而我生长在戈壁,你的父亲是军人,我的父亲是商人,你曾经历惨痛的灾难,我的一生平平淡淡。不幸的是每个人都喜欢发表自己独特的意见,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所以,你不同意我,我也反对你,这就是社会悲剧的根源。而当任何一种观念按照人的指引向前发展,越走越远的同时,也越走越窄,人们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超凡的智慧对它做了一番诠释,便有自以为找到了上帝的愚昧之人成了它的忠实信徒,观念就变成了一种主义或者教条,莫非那些死的教条,真能拯救鲜活的世界?这里面的虚妄显而易见。”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海润说道,“千万不要把道德牵强地跟些主义和教条联系在一起,凡事只要做起来就好,不必过分地解读和批判,如果你认为道德无法解决问题,那只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是这样吗?”傅枕云另有想法,“法律、规则还有道德,无一不是外在的东西,你们难道觉得剑鞘能够斩破荆棘,枝条可以撑起大树吗?所有问题并非不能解决,人类的未来也不会黯淡无光,我们仅仅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爱。它是来自我们内心的能量,只有内在的渴望才会催动外在的改变,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却总是被人忽视。诗人赞美爱,哲人解释爱,我们的先贤也教我们爱人,可是他们所说的却不是真正的爱,当爱掺杂了任何额外的因素,便不再是爱了,爱就是爱本身,它不是一首诗,也不是一种思想。”

“对啊,对啊。”晋欢听到爱这个字眼就兴奋起来,听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丁点兴趣,于是他也参与了谈话,“谁要是有辱爱这个字眼,我第一个不同意,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足以比拟它在风中扬起的衣角,最动听的天籁也难以同它病中的嗽声媲美,莎士比亚的笔写出了它的冰山一角,雪莱的低吟唱出了它的九牛一毛。在爱的晨雾里,在情的海滩上,注视着爱人的白裙,聆听着爱人的呢喃,谁还去在意汹涌的巨浪?谁还去理会猛烈的飓风?人都说爱情使人疯狂,大错特错,应该说,只有疯狂的人才配拥有爱情。不要在你死的那一刻,才想起此生从未疯狂过,沉迷过,有了爱,你会迷茫,困惑,痛苦,挣扎,但是没有爱,你就会平淡,沉寂,僵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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