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仙发现安奶奶离世的时候，她就躺在铺满一地落叶的院子老摇椅上。

她安静地躺在那微微阖着双眼，除了没有了呼吸和失去温度的身体，她仿佛正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般深深入睡。

只是，程仙知道安奶奶这个梦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程仙在处理安奶奶身后事的时候很是冷静，等她和正乙祠戏楼的几位老师傅把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时。肖瑶便从瑞士顶着两只哭肿的核桃大眼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了，当她用钥匙打开门看见程仙颓废至极的样子眼泪就又哗啦啦的掉下来了。

肖瑶又是抱着程仙一阵稀里哗啦的哭，程仙有些哭笑不得：“喂喂，我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好不好。”

“你也哭吧，阿仙”肖瑶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程仙知道肖瑶是内疚没赶上安奶奶的葬礼，两人就住前后屋。她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姊妹，更是一同在安奶奶的膝下一块咿咿呀呀学的戏曲，在肖瑶心里安奶奶就是她的亲奶奶。

肖瑶也是同程仙一块从小学习戏曲的，但是她后来被发现患有哮喘无法继续学习唱戏了，她便选择学习研究戏曲，毕业后便在中国戏曲学院当老师，也算找了个与京剧搭边的工作。为此她妈特别难过了好久，毕竟肖瑶家也是戏曲世家，更何况能跟着安奶奶学戏更是多不可得得机会。

程仙是安昕从孤儿院领养的。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安奶奶那天，安奶奶就弯下腰慈祥和煦的问她：“孩子，你想学唱戏吗？”程仙就记得自已懵懂的点了点头，于是她就被安昕抱着离开了孤儿院，程仙永远忘不了那天下午大片明媚的阳光和安奶奶温暖的怀抱。

后来，安奶奶就独自抚养程仙长大成人。

在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程仙从未感觉在自已的成长岁月中会缺失别的亲情，安奶奶把所有的爱和戏曲本领毫无保留的给予了程仙。程仙虽小却极其懂事明事理，在她的心里安昕就是她的血缘至亲。

岁月如梭，好景不长。安昕在程仙刚上大学的时精神更差了，安昕早些年就有些间接性的疯癫，听老人们说是年轻的时候受了不轻的刺激。只是年轻的时候还能靠药物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岁月不饶人，走过红尘喧嚣的安昕如今身体年老疲惫，年轻时候的精神疾病隐患，在这些年犯得更频繁了。

当时北京正乙祠戏楼的领导们斟酌程仙正当上大学的时候，安昕又是戏楼的老辈人物便同意出费把安奶奶送往养老院，但程仙是怎么也不肯同意，当年安昕带她离开孤单寂寞的孤儿院，如今程仙怎会舍得让她待在暮气沉沉只待老死的养老院。

所以，程仙辍学了。

她一边在家自学一边照顾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安昕。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清苦，但程仙却不后悔，偶尔在安昕清醒的时候听她讲述过去的事情，或给程仙哼起从未听过的民间小调，祖孙两人度过一段温馨美好的时光。

程仙心知安昕时日不多，她年轻时遭受的磨难虽然不显在身体上，但是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更甚于所有的身体伤害。程仙曾问起过安奶奶以前的事，但每每一提及年少时期，安昕的精神便会恍惚要犯病，吓得程仙绝口不提。

如今，现在安奶奶的精神彻底垮了，她的身体也将随之每况愈下。那天安奶奶早已到了风烛残年，寿终正寝的日子，程仙见她走的安详，解脱这些年被疾病折磨的痛苦，便也心中释怀了些许。

“阿仙，你想哭吗？我妈说你从奶奶离世到现在都没有大声哭过，你一定难受的紧，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肖瑶呜呜咽咽的哭泣把程仙恍惚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仙听闻这话心里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她一口苦涩。

肖瑶轻轻地把程仙的头放在枕头上靠着，低声说：“戏院那边也让我告诉你，安奶奶的抚恤金很快就下来了，院长向上面多申请了些，毕竟安奶奶是咱们院里的老人。”

程仙点点头，枕着安奶奶留给她的枕头，阖上双眼浑浑噩噩地也不知是睡去了还是昏过去了，只是觉得整个人都缩在温暖的怀抱里，仿佛回到那年安奶奶抱着她离开孤儿院的那天下午。

程仙是被明晃晃的太阳刺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看到窗外晚秋底澄清的天，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朦胧的眼睛。

“哎哟喂，你可终于是醒了啊。呵，你可真能睡啊，蒙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啊。”

程仙顺着这声往小厨房看去，肖瑶正切着水果，饭桌上摆上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油条包子豆腐脑什么的满满一桌。

程仙赶紧过去帮忙端出水果盘，又见肖瑶居然从锅里捞出了馄饨便忍不住道：“你怎么弄了这么多吃的，咱两人可是吃不完的吧？”

肖瑶边呼着“烫烫，哎呦，烫”赶忙把馄饨端出来了：“你都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饭了吧，等会这吃起来还不够你塞牙缝呢，”

程仙刚想出声说没什么胃口，肖瑶急急忙忙又道：“我可是一下飞机就守在你身边48小时没合眼呢，顿顿给你备着吃喝呢，我亲妈都没这样伺候过呢。”

闻此言，程仙只能作罢不再多言。

肖瑶催着程仙去洗漱，程仙拿下披在身上的毯子眼神一暗。只是感觉恍惚间安奶奶好似并没有离开，她就一直陪伴在自已身边。

肖瑶便咬着冒着热气的油条边和程仙说：“阿仙，我吃完饭等会还要去戏院里一趟，我提前从瑞士那跑回来，学校那边我还是得去处理一下的，估计乱七八糟的怎么也得弄到下午才回来了。”

“嗯，你去吧，你回来就直接到我这来了，不回家一趟吗。”程仙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

“不用，天天住家里头了，好不容易出差逃离我妈的催婚魔咒，她还让我这阵子长住你这呢。”

“还是回去看看吧，你出差着些天，丽姨还是很惦记你的。”

肖瑶喝着热粥，冲程仙摆摆手，让她别再管了快些吃。

程仙刚把肖瑶送出门去便接到丽姨的电话：“阿仙，刚才我在整理戏服的时候找到了一件你安奶奶的衣服，你看你是过来拿，还是我让肖瑶给你带过去？”

程仙连忙应答：“丽姨，我过去拿吧，肖瑶去学校了。”说罢，便收拾了一番出了门。

等到了正乙祠戏楼的时候也已将近下午2点多了，程仙到了后台找到丽姨就看到

一件被平整地在衣架上白底绣橘红色花外面一层纱罩衣的帔，既典雅又带着几分清冷。

刘丽刚下台卸完面妆，见着程仙说道：“这是你安奶奶的戏帔，前阵子不知怎么的在戏服间里找到的。”

程仙有些恍惚的伸手轻轻抚摸这件衣服，想到安奶奶以前在这戏楼里教刚学会说话的自已咿咿呀呀的唱戏，眼圈又是一阵泛红。

刘丽看程仙露出睹物思人的忧伤，赶紧把话岔开：“这衣服你留着吧，只当是个念想。话说到底，你也算是安昕姐唯一的传人了。”

刚说完，便有个小姑娘在门口说道：“刘老师，院长召集开会，3号会议厅等您。”

刘丽应了一声，回头叮嘱程仙：“好孩子，别想太多。逝者已逝，你倒是要好好的照顾自已，戏园里大家还等着你回来呢。等着丽姨开完会，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程仙点点头，目送刘丽离开的背影后，便细细的端详起这件精工裁剪，气质如兰的戏服来。她越细看，心中的疑惑便也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