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开、郑红奎、田琳、我，都是成绩游走在中下游的学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学渣。当然，说实话，我要好些，应该在中下游吧，我们班的学霸是班长，刘大桓。

刘大桓成绩很好，不得不说，人也长得帅，一张国字脸，皮肤白白的，嘴巴的上方有一条黑色的茸毛，这让他显得很有男子气。个子高，喜欢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但是不像郑宏奎那样每颗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不扣，领子很优雅地向两边微微敞开，袖子永远卷起到恰到好处，露出白白的手腕……

总之，刘大桓是那种第一眼就感觉很有书卷气文质彬彬的人。

不过，我不喜欢这个人。

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不喜欢刘大桓，其实多多少少包含嫉妒的成分：嫉妒他优秀的成绩，嫉妒他帅气的外表。我在他面前包藏不住自己的自卑。

可是，事实上，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个人。

一个人优秀到让人讨厌，也是很奇特的事。

刘大桓的成绩好，又是班长，所以，他无疑是这个班上最受关注的人。上课的时候，他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脸上似笑非笑，斜靠在后面的桌子上——不得不说，他那个姿势还当真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他手上喜欢捏着一支笔，一会儿在他白皙的脸上轻敲着，一会儿咬在嘴唇之间，他的眼神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你：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些古怪繁琐的公式定理和佶屈聱牙的语句他早就了然于胸，他之所以坐在这里纯粹是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老师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如果教室里鸦雀无声，他就会转头看看四周，似乎欣赏周围围绕着他的这群学渣们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懒洋洋地站起来，口吐莲花，轻描淡写地把那个我们想到头痛欲裂的难题解决掉，之后，又优雅地坐下……那时，一到下课，他就喜欢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看见有人还趴在桌子上看书，就凑了上去，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直接将书抽了过来，随意地翻几页，说：“这书，我早就看了……没什么意思，快高考了，你得多看习题集啊什么的……”，然后扔回给对方，踱着方步走开。又或者有人伏在桌上冥思苦想，他便照样走过去，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直接将作业本抽了过去，轻轻一笑，站直身子，将人家的笔拿过来，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写起来，然后说：“喏……就这样做，挺简单的！”潇洒离开，留给别人一个背影，又走向另一个人……

刘大桓同学的鹤立鸡群大抵如此，他是如此的乐于助人，以至于下课后只要他留在教室里很多人都选择逃离，即使留在教室里也不敢公然做一些有关于学习的正经事。所以，有一段时间刘大桓真正的无聊起来。

大家都讨厌刘大桓，但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田琳，一个是开哥。后来叶茗雨来了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她也讨厌班长，惊喜了好长一段时间。

开哥成绩惨不忍睹，但偏偏不求进步，有时候还对学霸班长嗤之以鼻。有一回刘大桓凑在前面第一排的一个女生面前嘀嘀咕咕说什么，开哥坐在我身旁突然咬牙挤出一句话：“我x！明天我非叫几个兄弟弄弄他！”我才不在意开哥说什么，低头继续睡觉。没想到一会儿耳朵边传来一股热气，一个声音像蚯蚓一样钻进：“你去不去？”我抬起头，看见开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角的一滴黄色眼屎若隐若现，我问：“去干什么？”马上想到刚才他说的话，连忙摇头：“不去！”开哥嘿嘿嘿的笑起来，说不出的猥琐。其实，我不是义正词严地拒绝与开哥这样的“渣子”混在一起，而是因为我确实……不敢去。

第二天早上，刘大桓进来的时候，脖子上居然有几道血痕，我很是吃惊，又想起开哥昨天讲的话，扭头看他，这家伙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借你的笔记给我抄一抄！”我差点一吐倒地。

至于田琳，好像全班的男生都是她的仇人——当然除了我。有一天晚上，依然是晚自习，她像往常一样等我和别人嘚啵嘚啵完之后将一本本子摊在我面前，用手一指：“这题怎么做？”我对她的勤学好问也一向不太耐烦，正要开口，莫名其妙地，刘大桓正好从身边过，就这么毫无声息地凑过来，抓起田琳的作业本，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田琳站起来一把抢过自己的作业本，说：“我知道怎么做，不劳驾你！”头也不回地坐下。也许这是刘大桓第一次遭遇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他显然有些发愣，但是很快潇洒地一耸肩，走了。等刘大桓一走，田琳立刻又转过身子，把作业本放在我面前，我说：“你看你，人家要帮你你还这副德行，这么难的题，我哪解得出！”田琳白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快看题……”

刘大桓的独特气质只有老师懂。

那时流行一段话：考考考，老师的法宝；抄抄抄，学生的绝招。我觉得刘大桓同学听了之后一定是嗤之以鼻的，在考试的世界里，他简直就是那个手执羽扇，头戴纶巾的周公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那时，最遗憾的是我们班没有一个诸葛亮。

说起来，我和刘大桓还是小学同学，大概是小学四年级吧。那时，我的成绩就令我父亲相当恼火，尤其是数学，我有一回居然考了个38分！

我一直不知道刘大桓自己知不知道他在全班同学心目中的“光辉形象”，我猜是不知道吧，因为就算那次被开哥“弄”了以后没过多久他又神采飞扬地游走在教室的每个角落，传道解惑，只是再也没有路经我和开哥的座位了。二十年后，在某一次聚会上，我突然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成绩太好了，我们大家其实都挺嫉妒你，嫉妒到讨厌！”已经头秃肚圆刘大桓仰着头哈哈笑起来，然后抿了一口酒，说：“是吗？”

关于学霸刘大桓的记忆似乎全部在这里，幸好他不是住在我家的旁边，不是我的邻居，否则，他一定会成为我高中时代的噩梦。我的母亲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是一块金光闪闪的元宝，自己家的儿子就是一块铁疙瘩。

学霸刘大桓没有成为我的噩梦，相反，你想像不到的是，我在刘大桓那里居然还找到了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如此醉人心怀，以至于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铭记在心。

这，都是因为她，叶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