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茗雨刚坐到我前面的时候，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故事，或者说，我并没有想到和她会有什么故事。

但是，当我注意到开哥似乎渴望和她发什么故事并且很不幸失败之后，我渐渐开始注意这个爱穿白衣服的女孩。

现在想来，叶茗雨长得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至多是有些好看而已。

开哥自从那次吃瘪之后，似乎收敛了许多，晚自习最常做的事便是把头斜压在撑起的右臂上看着，无聊地看着叶茗雨转过身子凑在我面前问我数学题，也许他的眼睛里也有些什么，但是我并没有在意。

后来，他不再看我们，重新恢复他的经典姿势——趴在桌面上。

再后来，他和从前一样，几乎不来上晚自习了。

渐渐地，叶茗雨转过头来向我“请教”数学题似乎已经是她的习惯，而我等待着她回头将作业本放在我面前似乎也成了习惯。不得不说，叶茗雨比田琳要好学得多，无论是在晚自习还是课间，她一天之中总有好几次抿着嘴问我那些其实我自己也一知半解的问题。

对，课间十分钟，她也总爱坐在教室里，坐在我的前面。或者，就算她和其他一群女孩子下课后出了教室，不到几分钟，她一定是第一个回到教室的人。走到她的座位，坐下，然后侧着头，敲一敲我的桌子，问：“干嘛呢，你？”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动的人，下课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教室里。叶茗雨来了之后，我更是很少出去，坐在座位上等她侧着头敲着桌子问我“干嘛呢，你？”渐渐成了我的习惯。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养成了一个这么怪的习惯。

叶茗雨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我在课间干嘛，因为她问完之后就坐下，埋下头理了理头发，然后又回过头，有时候还把身体侧转过来，背靠在墙壁上，说：“嘿，我告诉你呀，昨天那道数学题我想了一晚上，做出来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我说：“是吗？厉害了！”

或者，她从文具盒里掏出一支黑色的笔，说：”你看，这笔漂亮吧？”，我说：“漂亮！”其实那个时候的笔都是一副土头土脑的寒酸模样。

又或者，某个早读课后，她用很神秘的口吻说：“昨天和小巧她们去玩了，好开心！”我说：“去哪玩了？”她笑着，用一支笔点着桌子，发出轻柔的笃笃笃的声音，说：“就是小桑河边那片沙滩呀！”

小巧是我们班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小桑河是桑城南边的一条河。

再或者，她用手指着一个背影，头凑近我，悄悄地说：“这个人是不是好讨厌？他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知道那个背影是班长刘大桓的，我说：“嘿！”

……

突然觉得那个时候我们的日子真的好无聊啊，我和叶茗雨每天都是这样淡淡的问答，淡淡的聊着，就像教室外的阳光，淡淡地洒在我们身上。

那个时候，下课后教室内外那么热闹，人来人往，我和叶茗雨坐在窗户旁的角落，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直到那一刻的出现。

话说我那个时候成绩的确不太拿得出手，尤其是数理化。不过，我的语文还是不错的，有两篇小文章还发表在学校的小报上。高二下个学期，突然有几个同学商量着要办一个文学社——要知道，那个时候，文学青年还是褒义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们居然找到了我，拉我入社，说要我也成为文学社的创始人。

我很激动，因为在我眼中，他们几个人都是年级里的牛人。我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凡学渣，居然能入他们的法眼，能不激动？后来想想，也许就是因为我在学校小报里的那两篇小习作吧。其实，那两篇小习作是经过了我语文老师的反复修改润色的，真正我自己的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三分之一……

不管怎么说，那几个牛人找我的那天下午我记忆犹新，那时觉得就连粉红的夕阳都染上了青春的色彩。我们在一个小酒馆点了几碟小菜，每个人弄了一瓶啤酒，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脸红耳赤之后，我们桑城中学第一个民间文学社就算成立了。

从此，我的课间生活多了一项活动，或者手拿一张油墨印出来的文学社小报认真审稿编排，弄得一手乌黑，或者伏在桌上翻阅爱好文学的学弟学妹们投来的小文章装模作样的修改审阅——我没有什么领导能力的短板那个时候就暴露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做文学社的头，只能打打下手，编一编小报，做最具体的事儿。

我似乎忘记了和叶茗雨的那些闲聊。

终于，我在文学社的那股劲儿引起了我的同桌开哥的注意——他实在是在桑城大街小巷的时间比在教室里的时间还多。

“你搞什么？”开哥有一天下课后凑到我眼前，用手指点着我桌面上的油印小报。

“文学社报纸。”我不抬头。

“报纸？”开哥显得很惊奇，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一下把油印小报抢了过去，举起来，整个脸都凑近，然后喃喃地念出来：“麦浪？”

是的，当时我们文学社的名字叫麦浪。

我站起来，要夺回我的报纸，却听到开哥笑了起来，声音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猥琐和得意：“麦浪？哈哈哈，不如叫卖x，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引来了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有几个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远处的郑宏奎捂着嘴笑，小巧回过头，脸上有点红，隔着一条过道的田琳转过脸，皱着眉，站起来。

我早已习惯了开哥的无聊和无趣，他那样大声的笑，肆无忌惮地诋毁我的文学，我其实是除了有那么一点愤怒外，倒也没觉得受到了侮辱。

但是，田琳还没有走到我跟前，叶茗雨的声音响起来了：“程开，你不能这么侮辱人家

宁帆！”

我居然不知道叶茗雨什么时候回到教室的，或者，她本来就一直在我前面坐着？

我低下头，看见叶茗雨像往常那样坐着：侧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她微微抬着头，额头泛着柔和的光，就像一片光滑平静的溪水，就算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份清澈和温暖。阳光洒在她脸上，衬托出她的皮肤格外白皙，也许，她说话的时候生气了，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着，嘴唇抿着，胸口起伏。

那一刻，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叶茗雨，在阳光下，在我的眼前，犹如一朵白色的莲花。

那一刻，对我来说，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