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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冥师》第四章 又见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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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大吉,宜祭祀。

当日一早,秦氏夫妻沐浴、净口、净手、调息静心,换上做大法事才穿的华贵礼服,乘坐全套天师仪仗,鸣锣开道,向甄家而行。

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几个小娘子不顾矜持,痴痴的追着仪仗,口中叫喊着:“天师大人!秦郎!”

秦子钰目不斜视,只是微微翘起嘴角,一时间尖叫声起此彼伏,无数鲜花抛向秦子钰的轿辇,砸的珠帘幔帐不停摆动。

行至甄家所在晖春巷,仪仗停下,甄家家主甄安率在京族人六十五口在巷口迎接。

秦子钰和曲华薇相携而下,只见二人头戴黑色网巾和黄金镶宝石道冠,身着满绣三清、八卦、瑞兽与日月星辰图案的九色华丽绦衣,脚踩云头刺绣厚底云履,手持白玉朝简,行走间如五色云霞般耀眼飘逸,众人皆被二人的庄严肃穆所震慑。

秦子钰淡然环视众人,朗声道:“人之厄可祛除,国之厄谁消解?自先太子骤然离世至今,天相不吉,多有灾厄,我二人借先太子妃母家除厄之机,于东宫及甄家同时兴办法事,为国祈福。”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轰然而动。为国祈福!宫内宫外同时做法!原来如此!

曲华薇与甄家家主点头示意,几个小道童抬着着三清神像、香烛、贡品等物品,手脚麻利的在甄氏大宅中筹备起来。

秦子钰乘坐着仪仗,上了御道,继续向东宫行进。先皇逝世之后,几个儿子忙着争权夺利,盛宗不耐烦安排后宫事务,干脆把先皇的嫔妃们统统送到了皇家道观清修,近侍内臣一概送去皇陵守灵。

往日热闹的宫殿如今处处露着凄慌,东宫殿内,杂草都已长了三寸高。秦子钰一行的到来为萧条的皇宫增添了不少人气。

“秦大人,皇上交代您自便就是。”盛宗派了贴身太监周知为秦子钰引路,足见对这次法事的重视,“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秦子钰亦笑着还礼:“有劳公公。”

“可不敢,您这事儿办的漂亮,皇上在朝会上称赞了您呢!如此得圣心,秦大人,前途无量啊!”周太监胖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承您吉言!”秦子钰往周太监的手中塞了一个白玉貔貅,周太监也不推辞,满面春风的离去了。

秦子钰抬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东宫,才半年多吧,就已经荒的不成样子。长叹一声,收起情绪,道:“童儿,设摊吧!”

又嘱咐秦沅芷:“沅儿,切不可出这东宫。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镇定即可。”

扮作小道童的秦沅芷乖巧的点点头,自从她从昏迷中醒来,前世之力与她的融合越来越深,偶尔还会出现些前世的记忆,对事物的认知也与一般孩童不一样了。秦沅芷眯了眯眼睛,这皇宫极大的激发了她对危险的本能感应,看来父亲所言非虚,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秦沅芷绕道后殿的角门,她记得唐择颢曾经说过,他的寝殿就在附近。突然想起那个雪天,此去再无音信,也不知道他平安到了库诺没有。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造反啦!周王逼宫造反啦!”紧接着,宫墙外传来“轰”的一声,震的灰土、碎瓦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哐、哐、哐”地仿佛要把人心踩碎。远处的一座宫殿燃起冲天大火,宫内呼喊声、哭嚎声、叫骂声连成一片,宫人们四散奔逃。

“陛下!陛下!”李贵妃带着内侍跌跌撞撞的跑进御书房,御书房空无一人。她疯了一般往寝殿冲,掀开黄帘帐,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陛下呢?!”李贵妃尖叫,不光盛宗皇帝,连他的贴身太监周德也不见了。

李贵妃呆愣了一会儿,疯狂的揪过一个在御书房当值的小太监:“陛下在哪?周德呢?”小太监哭着摇头,李贵妃一把推开小太监,又疯狂的向元皇后的凤栖殿跑去。

皇上不是跑了吧?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不不不,熙郎怎么可能不告诉她一声就跑了呢?他一定是去前殿迎敌了,一定是。李贵妃暗暗给自己鼓劲,连鞋子都跑掉了也毫无知觉。

凤栖殿门口,张贤妃带着四皇子正在不停的哭。李贵妃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们。张贤妃对她摇了摇头,李贵妃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脱力瘫在了地上。

四皇子的哭声像尖刀一样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很好,都走了。对了,孩子,她的两个孩子!李贵妃又爬起来向永春宫跑去,地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血脚印。

不知谁大喊一声:“宫破啦!!!”凄厉的叫声和着冲天的火光,将皇宫渲染成了人间地狱。

秦沅芷按着疯狂乱跳的心脏,逃也似的奔向前殿:“父亲、父亲!”

却见秦子钰依然稳稳的叩首祭神,继续着法事,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犹自进入了存思状态,一股股刚正之气涤荡着侵袭而来的戾气。

“镇定、镇定。”秦沅芷记着父亲的话,慢慢平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他们是来为国祈福的,只要不冲过去找死,谁也不会伤害他们。

秦沅芷又转回后殿,爬到角门旁的梨树上,呆呆看着远方。

“小仙姑、小仙姑!”有人唤她。低头看到一个刚死不久的侍卫的灵魂站在梨树下。

侍卫按照宫礼对着她行了一礼:“小仙姑,我原是东宫侍卫,平乱死在周王军刀下。可是我还有心愿没完成,无法登入极乐,求你帮个忙。”

秦沅芷撇撇嘴:“太难的我不干。”

就知道会这样!今天宫变肯定有不少死灵,让他们看到自己可不得了,这个请求那个嘱托的,都是因果,麻烦死了。

看到秦沅芷没一口回绝,侍卫喜出望外:“不难不难。太子妃交给我一个东西,要我在仁王殿下满十六岁后交给他。我现在死了,完不成这个嘱托无颜面对太子和娘娘,幸好遇到小仙姑你。”

“晓得了晓得了!”秦沅芷摆摆手,“说吧,什么东西在哪,说完赶紧滚去投胎。”

“一个盒子,就埋在这梨树下五米处!”

秦沅芷闻言翻了个白眼,真是衰,随便找个树也能引来因果。想到是自己先对唐择颢心怀感念,才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小憩,继而引来这件事,事情的结果又归结于唐择颢,不禁感到好笑。果然是因果轮回。

“你也知道唐择颢去了边关,我要是这辈子遇不上他怎么办?”

梨树下默默无声。秦沅芷低头一看,靠!那侍卫早不在了,跑的竟然比道士超度还快!甩了这么大一个锅给她,果真可恶!

“喂,跑什么跑!你好歹给太子妃带给话啊!”不是我不办事,万一力所不能及怎么办?靠啊!

秦沅芷气的满脸通红,就知道宫里人不可信!“孽缘!真是孽缘!”

外面兵戈之声愈加浓烈,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多少人要命丧黄泉。秦沅芷从梨树上跳下来,蹬蹬蹬的向前殿跑去:“父亲,请教我超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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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后来呢!”几个小童缠着秦子钰,瞪大眼睛听他讲四月一日的宫变之事。

“后来宫内侍卫力战不敌,周王带兵闯入宫中,谁知皇上早已离开,偷偷去了城北大营与亲信会和,带了两万兵马杀了个回马枪,将周王斩杀于宫门前。”秦子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双目圆睁、浑身浴血的灵魂,倔强的流连人间不想走。

“呵呵,意料中的事。双方都觉得是机会,无非看谁的手段更狠辣。”曲华薇端坐于茶台前,纤美莹白的手缓缓的拿起一块茶饼,放进壶中烹煮。

秦子钰摈退左右,敛容道:“这次多亏娘子筹划得当,为夫才得已躲过一劫。”就算有真元宮庇佑,不因太子旧臣而获罪,降职也是难免的。

曲华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别谢我,要谢就谢秦忠吧!我可不想看到你的美妾、相好们纷纷跑路,那样我这个夫人也太没面子了。”

“哈!这个老小子真是多嘴!想跑的休了便是,不敢劳烦夫人。”

“少油嘴滑舌的,这下皇帝不再怀疑你了吧?”

“正是,今早周公公来报,陛下招我明日上朝,给你我的嘉奖匾额也会不日下发。”

“呵,有意思。好好做事他不信,非要惺惺作态。唐巺熙也不过如此,这个皇位、这个国家交到他手上,江河日下罢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紫薇降世的那位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陨落了,不管谁得了这个位置都注定是国运衰落啊!”

“娘!”秦沅芷在一旁插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呀?为什么一场法式就能解围呢?”

曲华薇给女儿倒了杯热茶,推给她。自从秦沅芷拥有了轮回之力,她也渐渐适应了不再将女儿看做六岁稚童。

“我们做的是法事,各势力得到的是机会。”曲华薇讽刺的笑,“京中局势只有一字,缠。皇帝与几位王爷互相牵制,谁也不敢随便出手,都在等待机会。这个时候我们借甄家除厄的机会提出为国祈福,又以诡异的行事风格及你父的美色……”秦子钰面皮微红,干咳一声,好不尴尬。曲华薇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名声,吸引了京中百姓的目光,进出城人数一多,审查压力增大,就要从周边抽调人手,京都外城防卫削弱,这就给了有心人顺水摸鱼的机会。既然要在东宫做法事,自然又会宫门大开,来来往往一多,内廷便不是铁板一块,方便做手脚。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三位王爷,都很期盼咱们这场能够调动京城百姓流动和内廷异动的大法事呢!”

“王爷想借机发兵入京,一举杀死皇帝成功夺位;皇帝也想借机除掉王爷,玩一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震慑对手,对不对?”

“正是,沅儿聪慧!”

“不管是谁杀死了谁,用的都是我们提供的机会,我们都会得到信任。况且你父已当众表态自己是为国,辅佐曾经的储君是为国,效忠现在的皇帝也是为国,闻弦歌而知雅意,太子旧臣的身份自然也就揭过了。”不仅秦子钰如此,当天参加为国祈福仪式的太子旧臣都是如此,主动交了投名状,算是度过一劫。

“果然妙哉。”秦沅芷抚掌大笑,“母亲大才!”

“少学你父亲,油腔滑调!”

“那么,女儿也有一事相求,正与当日之事有关。”秦沅芷抬头看着秦子钰,“恐怕要父亲费心周旋一番。”

“先说来听听,怎么回事?”对女儿秦子钰一向温柔有加。

“当日女儿在东宫后殿乘凉……”

乘凉?!秦子钰与曲华薇一齐挖了秦沅芷一眼,开什么玩笑,四月头天气尚凉,夹袄还不曾脱下就要乘凉?连撒个谎都不走心,也真是够了。

秦沅芷尴尬的摸摸鼻子:“额,那就取暖好了。总之就是在东宫后殿,我遇到了一个刚刚战死的魂魄,答应了他把一样东西交给一个人,这件东西就在东宫某处,所以我想请求父亲代为周旋,让东宫保持原样,可以吗?”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也是我进宫作法保全自己带来的因果,我自会尽力。”秦陵摸摸女儿的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个小孩了,“这事应当不难,我劝陛下废弃此处便是,反正他也十分忌讳与德显太子有关的人和事。”

秦沅芷大喜:“女儿谢过父亲!”也代远在边城的唐择颢谢过父亲。

想了想,秦沅芷又问:“也不知住在宫里的几位殿下怎么样了,有没有及时撤走。”

秦子钰苦笑:“撤走岂不是打草惊蛇?陛下没惊动任何人,几位殿下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听说四殿下摔坏了头,怕是不大好了。”

那个嚷着要让自己做他的王妃的小豆丁要死了?!秦沅芷腾地站了起来。

永春宫内,李贵妃靠在香木软榻上,任宫女为自己长长的指甲涂上丹蔻,心里还想着前几日宫变的一幕幕。皇上居然一声不吭就跑了,留下阖宫的女人和孩子们被乱军追着砍杀。她带着一双儿女匆忙躲藏,急急如丧家之犬。可笑她自诩为第一宠妃,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只通知了元皇后,呵,不就是她后面有个元家么?

大业大业,什么大业!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他自己,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无情无义!她李娇凤也是名门之后,嫁给他十五年,为他生育了长子和次女,为扶他上位贴着娘家势力拉拢世家,连哥哥也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得不从朝堂上暂退,看看他是怎么回报她的!思珩被周王在宫里的内应一刀砍在了肩膀上,如果不是护卫拼死一击将砍向脖子的刀打歪,现在她的儿子已经身首分离,命送黄泉了。

忽而眼前又闪过那一幕,李贵妃忍不住俯下身干呕起来,涕泪横流。

“娘娘!娘娘!”宫女和内侍的叫喊声飘过来,李贵妃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尽管她已经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可那时兵荒马乱,还有那个人……

“娘娘,为殿下考虑考虑吧!”那人的话盘亘在耳边,原本没给好脸色的,可为什么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呢?什么郎情妾意,什么宠爱无边,什么贵妃之尊,去他妈的!对!统统去他妈的!啊!原来她李娇凤也会骂脏话啊!哈哈哈,唐巺熙,狗东西,去他妈的!痛快,真是痛快!从今以后再无宠妃李娇凤,她是只为扶思珩儿登上皇位而活的李贵妃!李家……会比任何世家都兴旺,才能不再受当日之辱,还有那件事,她也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宫女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听到了什么?堂堂的贵妃竟然如市井疯妇般破口大骂,辱骂的对象是……完了,没有生路了!

高太监复杂的看了一眼身边几欲疯狂的女人,他陪了这个女人十五年,她一直是个恃宠而骄的单纯姑娘,有些小心思,也有些小手段,都不过分。但是经过这次宫变,似乎不太一样了。

高太监用绢帕塞住了宫女们的嘴,吩咐侍卫将她们拖下去处理掉。李贵妃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只说:“走吧,去看看大殿下。”

“是!殿下已经醒来了,刚才还在念叨您。”

李贵妃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我就知道思珩儿熬得过!他是要当皇帝的呢!”

“母妃!”唐思珩仍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孩儿没事。”

“我的孩子自然是福星高照的。”李贵妃温柔的抚摸着唐思珩的头。

唐思珩有点腼腆的说:“孩儿想见一个人。”

“谁让我们思珩儿如此牵挂?”

“太长寺少卿秦大人的女儿沅芷。”

“哦?你喜欢那个小家伙?”李贵妃面上不辨喜怒。

“是,孩儿、孩儿以后想、想娶她。”对着慈爱的母亲表明自己的心意,少年说的磕磕巴巴的,连耳朵都在发烫。

李贵妃的声音依然温柔:“不准。你要和李家女儿联姻,倾李家之力辅佐你。”

少年如遭雷击,看着母亲说不出话来。以往不管他要求什么母亲都会满足他,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

“先当了皇帝,女人,你随便挑。”李贵妃伏在他的耳边幽幽的说,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飘来的,冷的少年牙关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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