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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冥师》第十章 骤雨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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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刚蒙蒙亮,吴府就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吴御史的四十五寿辰,虽然吴御史仍在病中,也不妨碍操办生辰宴冲喜。红绸、红帘、寿字红灯笼,庭院中也装点了一串串各种字体写的“寿”字,最打眼的要数正堂上悬挂的盛宗皇帝亲笔所书的金色“寿”字。整个吴府被装点的喜气洋洋,不知情的还以为吴大人又要娶新妇了。

吴解方打扮一新在门口迎客,一身暗红长袍将原本只算清秀的他衬得俊逸了不少,秦沅芷照例扮成阿咫跟在他身旁,一派喜气。

鉴于吴御史可能随时断气的状态,吴家请的人不算多,以族内亲戚、御史台同事及极亲近的门生为主。

皇帝不仅送了字,还派了贴身太监来送贺礼,文房四宝、珍品书画、玉器摆件足足装了四口大箱子,看得人眼热,即便在病中,吴御史在盛宗心中依旧分量十足。有盛宗皇帝珠玉在前,大小官吏自然纷纷送来贺仪,一时间吴府内人来人往,竟比吴御史健康时还要热闹几分。

此时正堂内紧张的气氛却与外面的喜庆格格不入。吴氏在京的长老们或木然或算计,上首的吴夫人紧紧抿着薄唇,一声不吭。

“夫人,趁着长老们都在,今天还是说清楚吧!我就想代替我们六哥儿问问,家产,到底怎么分。”侧室张氏揽着三岁的幼子,毫不客气的打破寂静。

吴夫人严厉的看着她,满眼的不赞同:“老爷还没死,现在谈分家产为时过早吧!”

“老爷这样还能撑得了几时?还是说,其实夫人你根本就想独占?”这个揣测一出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族内的长老都盯着吴夫人,看看她怎么回答。

“放肆!”吴夫人高喝,“吴府还没散,老爷还没死就忙着找退路了?就算老爷去了,还有大少爷在,也轮不到庶子姨娘置喙。”

“大少爷还未及冠,这个主恐怕做不了吧!”吴御史的三堂叔慢慢悠悠的开口,意思却是并不站在吴夫人母子那边。

“三叔公说的是,我们六哥儿总不能让人糊弄了。”张氏对着另外两个有儿子的姨娘使了个眼色,“况且馨姐儿也快到出嫁的年龄了,夫人您一不帮着相看,二不准备嫁妆,我们姐妹不得不为了孩子多做打算。”

吴夫人气得直哆嗦:“老爷大病,家宅不宁,你倒是还有心思操办儿女婚事?!”

侧室孙氏一看眼见要谈不下去了,赶紧出口打圆场。“夫人,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你看外面,”孙氏指着门口的方向,“老爷就算不行了赏赐也不少,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我们不是?我们和您不一样,您大家出身嫁妆丰厚,大少爷来年就能出仕,五少爷和七小姐虽然还小,有外家帮衬也不会难过。我们几个姨娘不是家世不济,就是族中庶女,又带着孩子,您别怪我们争,我们是不得不争。”

与张氏的咄咄逼人相比,孙氏的怀柔政策显然更有效,族里的几位长老也频频点头,赞同她的说法。吴夫人颇为无奈,软硬兼施,又有族里长老撑腰,看来今天想避而不谈是不可能了。她本也不是锋利的性格……心里自嘲的笑,控制欲极强的吴绪台就是看上了她的懦弱吧!

“叫大少爷进来吧!各位都有什么想法,先说说看。”

张氏看到吴夫人不再抗拒,冷笑一声:“很简单,现在老爷一共有四男两女,家业平分成六份,四男一人一份,两女一份,剩下的一份分给咱们这些女人,哦,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这是欺负人!吴夫人刚要张口,吴解方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不要说话,“各位长老呢?什么意思?”

吴氏在京辈分最高的二堂叔开口说出族里的决定:“不管怎么定,孙侄儿们及冠之前,孙侄女们出嫁之前,家产都要由族里暂时保存。”

“凭什么?!”张氏大叫。

“就凭他们的母亲随时可能带着我们吴家的财产改嫁。”三堂叔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装扮的颇为美艳的张氏,仿佛她已经出墙了一般。

张氏一噎,说不出话来,倒是孙氏温婉一笑:“我们可以承诺不改嫁,如果改嫁再交给族里管吧!”

三堂叔看了孙氏两眼,拈了拈颌上的短须:“怎么承诺不补贴娘家呢?更没法承诺不找……嘿嘿。”这几声笑有说不出的猥琐。

孙氏的表情瞬间也裂了,随即几位姨娘与族长老互相攻击,吵成了一团。吴解方按着几欲开口调和的吴夫人,淡定的看着又哭又闹的弟弟妹妹姨娘们,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面前的茶,仍是不做任何表态。既然各有打算,就争去吧,他自然也有他的打算。看到众人情绪渐渐高涨,有失控的趋势,他悄悄捏碎了手中的药丸。

张氏发疯一般与三堂叔拉扯在一起,一手扯着他的胡子,一手向他的老脸抓去,口中还骂着“让你不给钱,我让你不给钱!”三堂叔被她疯癫的样子吓到了,边护着脸后退边胡乱推搡着:“你这疯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吴六试图上前拉住自己的母亲,谁知却被自己的母亲一撞,跌在了三堂叔的身上,三堂叔在与张氏等几个姨娘的纠缠中早已手忙脚乱,感觉到有人倒在身上想都没想,本能就是一脚,可怜的吴六飞起来撞到了远处的桌角,惊叫一声晕了过去。血,顷刻蔓延开来,张氏惨叫着要找府医,年龄小一些的吴七、吴九直接吓晕了,大一些的也是怔在当场。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是恶法,秦家的恶法应验了!”整个吴府乱成一团。

当夜,除了吴解方和庶妹吴宁馨,吴府较小的四个孩子都发起烧来,三天后,吴府挂起了丧幡,一夜死四人,吴府再次震惊函城。同时,之前隐隐被压下去的施法害人之说再次喧嚣起来,几位姨娘干脆把灵棚搭到了秦府门口。这次秦府黑色大门紧闭,不管是大小姐还是姨娘,没有人出来回应。

四月二十日,谷雨。

谷雨仓颉祭祀一结束,秦子钰就被客气的“请”到了白荆山别宫中。盛宗皇帝反复审视着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让他在别宫暂避风头。秦子钰苦笑,自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这样被软禁了。

“父亲、父亲!我是沅儿。”是夜,秦子钰隐隐听到女儿的呼唤。奇怪,沅儿怎么来白荆山了?秦子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的神魂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俏皮的笑——原来是入梦之术。“外面有传言你给吴家下了恶术,陛下也因此怀疑父亲、怀疑真元宮,父亲且不用担心,我已做了安排,你在白荆山好好歇息吧!吴家之事很快就会解决。”随着梦中的秦沅芷将筹谋一一讲解清楚,秦子钰笑了,女儿真是大了,如此,便好好休息吧。

京都的风向对秦府越来越不利,甚至朝堂之上也有了不同的声音,直指真元宮跋扈。御书房内,盛宗皇帝疲倦的捏捏眉心,李贵妃将手中的补汤放下,识趣的走上前,为他轻柔的揉着额角。盛宗皇帝有些恍惚,从宫变那日至今,在他有意无意的回避之下,他们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了,再见,她的笑容依旧温婉多情,他却觉得她有些陌生。

“好了,别费心了,坐吧!”盛宗拉过李贵妃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李贵妃顺从的坐在盛宗旁边的道:“陛下大喜!臣妾还没恭喜陛下呢!”

“哦?何喜之有啊?”

李贵妃用帕子掩着嘴娇笑道:“臣妾在路上遇到了钦天监的何大人,偶然听到何大人说紫薇之光大盛,陛下龙运大吉呢!”

盛宗眼睛一亮,对!还有钦天监!自从真元宮崛起之后,其他势力渐渐式微,其中就包括世代占星的张家。尤其是近五十年,闵国的钦天监几乎成了摆设,连编制都只有三人而已。

“来呀,召钦天监张长史!”盛宗急急吩咐内侍,安排钦天监调查吴家之事。

“陛下忙吧,臣妾就不打扰了。”见目的已达到,李贵妃一刻也不愿多留,捏着帕子转身欲走。

盛宗也顾不上她,只道:“爱妃且去,晚些时候朕再去看你。”

李贵妃眼中划过一抹讽刺,再?再不多久就要选秀了,新人来了更没空看她了吧!不过,她也不稀罕,只要贵妃的位置还在,这男人看与不看又有什么所谓呢?

这天的夜,比往常还要寂静,幽深的天空不见星子,仿佛被恶意遮盖了一般。秦沅芷的危险预感再次袭来,严重扰乱了她的心境,甚至无法完成平日的修炼。伊宣见她烦躁不堪的心绪搅得体内灵力大乱,恐怕她修炼不成反而引得经络断裂,遂停下了引带,令她立刻宁心静气。秦沅芷调整呼吸盘腿吐纳,凝神聚气顺着预感而去,竟是母亲苍白的脸!

“娘一定出事了!”秦沅芷对引着她修炼的伊宣急道,“北方群山方向,快去救人!”

伊宣面上一变,他从不怀疑秦沅芷的预感,实际上这是已觉醒的强力灵觉所致,对血脉至亲的呼唤尤为敏感准确。可惜他身为灵修又是家魂,无法离开秦府太远,让秦沅芷这样一个六岁娃娃独自上路寻母,前途凶险,实在无法放心。秦子钰更指望不上,身为真元宮在闵国的观察使,没有真元宮的召谕不能出京,更何况因为吴家之事,已被囚禁在百里之外的白荆山别宫之中,纵然能去也赶不及了。

想到预感中母亲的样子,秦沅芷一刻也等不了,揣上伊宣递上来的泰山府君令和一把符箓,给她的黑色小马施用踏云符,骑上小黑马直奔北方清凉山。伊宣叹气,掏出一块令牌按在手中,事急从权,看来只能联系霈桓师祖试试了。他默念霈桓的名字,凝神静气,将灵力缓缓注入令牌之中。

京都四十里外清凉山山道上,一路策马回京的曲华薇突然勒马停了下来,警惕的向四周看看,感受到右面缓坡处蓄积着的带着肃杀的灵力,执着马鞭随手一指,喝道:“出来!”

山道不远处的林荫里,快速闪出十个人,为首一人用粗嘎的声音说:“曲真人,好本事!”

曲华薇感受到对方身上暴起外泄的灵力和随时准备起手进攻的姿势,便知道有心置自己于死地,当下也不多说,起手掐起引雷诀,须臾,一道亮白色的雷电向着男子劈去。男子拔地而起,躲开雷电的攻击,从身后抽出一柄雪亮的长剑,脚踏步罡,一块大石猛地向曲华薇砸来。开山之术!曲华薇脸色十分不好看,她虽然灵力不俗,但最擅长的是精神系的神鬼之术,硬碰硬的战斗术法非她所长。从面前的土系术法男子不俗的施法速度来看,显然是个中高手,更何况旁边还有九个人尚未动手,直面对战只有吃亏等死的份儿。她的脑子里清楚的意识到,一定要尽快找机会脱身,跑!

曲华薇将灵力运与双脚,施展小型御风之术,灵巧的躲闪着不断袭来的山石,将自己巧妙的隐在山体的回弯处,起手掐木灵诀,利用相克的术法减缓开山之术对自己的压力,寻找脱身机会。飞来的家石头越来越多,曲华薇巧妙的驱动着附近的树木,利用树木的碰撞,或改变山石的飞行轨迹,或引导两石相撞,消弭攻击。

土系术法男子似乎猜到了曲华薇的意图,对同伴比了个山型手势,须臾,八人同时吟诵口诀,迈开禹步,勾勒出了一幅诡异的阵型,一人持幡端坐镇中,配合阵型的变换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幡。曲华薇愈发着急,随着阵法的施展,她已经感受到了脚下的山体凝聚着越来越多的力量,恐怕是山崩前兆!曲华薇咬牙,好狠的设计!一边用攻击极盛的土系术法牵制她,让她无法破坏阵法迅速避走;另一边施展土系阵法,不仅使土系术法男子攻击加成,更能在阵法大成后让她埋骨于此。

曲华薇应对着土系男子越来越强的攻击,同时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探查周围的路径,可惜马儿已经受惊跑掉了。也亏得她擅长精神系术法,魂力强大,才能在对战中分出一部分灵力伺机偷袭。

她凝聚这小部分灵力,悄悄聚集到男子背后的一颗小树上,选择最接近他的一条粗壮的树枝,用灵力沿着树的脉络填充其内部从而提升树枝的硬度,将其催化得比石块还要坚硬,趁男子集中精力施展更大范围的术法、催动周边四块石头与她对战的关口,当头给了男子狠狠一击。男子施术被骤然打断,术法的反噬让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头顶的重击让他整个脑子嗡嗡作响,踉跄一步,血顺着后脑裂开处喷了出来,淋了满头满脸。曲华薇遗憾的啧了一声,虽然偷袭成功,可惜对战中能分出来的灵力不足,控制的力道不够,否则应该能送这男子上西天的。饶是这样,受到重创的男子也再没了施法的可能,摇摇晃晃瘫倒在了树丛里。

曲华薇再次催动御风之术,拼命向山下跑,跑,跑,只觉得催命符般的吟诵声黏在耳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山体在眼前诡异的扭曲了,山路变得颠簸而诡异,几息之后,路,彻底没有了。曲华薇却不敢停,她将剩下的灵力一口气释放出来,催动附近的树木,用粗壮的枝条缠成一个木球,将自己紧紧裹在中央,保护着身体滚下山去。山体扭曲变形的程度越来越大,原本平缓的山体仿佛被一双大手撕开了一般翻出狰狞的面目,原本覆盖着的植被被地下的石块埋没,山体也开始断裂,无数大石纷纷坠落。

木球在陡峭的山体间不停颠簸,曲华薇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灵力运转尽量支撑着,忽然,木球猛地弹起又以极快的速度坠落,表面撞在急速扭曲的山体上,发出破碎的“咔咔”声。曲华薇在急速下降的同时,掏出袖中的灵符猛地用灵力点燃,将最后的灵力全数催动起来,木球弹了几下最终坠入了山体开裂形成的幽深峡谷之中不见了踪影。无数大石纷纷而落,将幽深的裂谷填起,此起彼伏的碰撞之声隐约从裂谷谷底传来。

执幡男子比了个手势,八人依令收了阵,整齐的排列在执幡男子的身后。执幡男子收起手中的灵幡,将重伤的土系术法男子扶起,这才看清了他的惨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后脑骨裂、口中还在翻涌着鲜血,双目红肿不堪,因术法反噬又失血过多,整个人不停抽搐着。执幡男子连忙掏出一丸药喂他吃下,按住仍在流血的头顶,又点了他的几个穴道,释放灵力探查,发现他大部分经脉已断裂。执幡男子皱了皱眉,他这个样子恐怕即使活过来修为也要尽废了。

看了看仍有碎石间或滚下的裂谷,执幡男子暗道:“竟然能在十人同时施术的压力下偷袭得手,还将人伤成这幅模样,怪不得主上会用移山大阵应敌,这个曲真人……”又美又辣是他喜欢的类型,真是可惜了,可惜注定为敌。执幡男子想起曲华薇身形转动的俏模样,颇有些怜惜的摇摇头。阵法八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简易的轿子,一行人抬着土系术法男子,消失在夜幕中。

黑暗中,秦沅芷催动着小黑马,一刻不停的奔到崩塌的清凉山前,嘶吼着母亲的名字。她来晚了?她来晚了!撕裂的山体、破碎的山石、倾倒的树木、雷电的焦痕无一处不在诉说着不久前这里经历过何等的激烈苦战。秦沅芷毕竟年纪尚幼,面对如此惨像迷茫至极,心神大震之下竟然跌下马来,茫然的翻动着块块崩塌的石头。在她极度恐慌之下,原本就因为重塑过而不太稳定的魂魄震荡不安,没有得到及时的安抚,竟然引发了魂海中轮回之力的共鸣,被伊宣束缚住的轮回之力隐隐有挣脱的迹象。来自灵魂撕裂的痛楚让秦沅芷再也承受不住,只来得及感受到在倒下之前,鼻息中似乎弥漫着好闻的檀香味,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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