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絮满天飘，小屋内既无烛光也无灵光。

平躺在暖玉塌上的白衣少年手掌微动，两根纤细手指反复捻压着一根灵气发丝，这是他在老家的一个小癖好，他最终选择了保留下来。

以便铭记自己的身份。

“是否可以登陆？”

“不可。”

单调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几百亿次，答案始终如一，问题当然也不会变动。

但是今天他忽然感到有些无聊，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他甚至无聊地想着，这便是无聊的感觉么？

如此反复交替，思绪似乎能够永远交错延绵下去。

他心想普通人夜晚如果无聊了会做些什么呢？

有道侣的自然可以抱着异性取暖，孤身一人的似乎只能睡觉。

陆沉是一个人，所以他决定睡一觉，毕竟很久没有体验过睡眠的感觉了，他对此也有些好奇。

片刻，持续稳定的呼吸声弥漫整个房间，只要他愿意，睡眠自然可以随时进行。

他甚至还调皮地做了一个梦。

“嗡～”

梦中，有一座城市。

这是一个充满金属气息的城市，路上奔跑的是一只只钢铁怪物，陆沉推测，这些怪物的修为已经堪比灵元境初期修士。

关键的是，它们形态不一，貌似还可以进化，因为他看见了另一个怪物首领，那是一只类似于长蛇的巨大金属怪物，正飞驰在一条漆黑铁轨上。

金属的味道充斥了整座城市，就连来往的行人身上也布满了电与磁的酸气。

看见行人，他略微有些惊讶地想着：“这个世界竟然还存在黑眼睛的人类？”

这时，生活在城市内的人类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跑到白衣少年的周围，冲着他指指点点，像是在讨论什么新奇的事情。

不过陆沉听不懂他们讲的话，吱吱哇哇，这也算得上是语言么？真是太过简陋。

忽然，整个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当再次有光亮传入瞳孔中时，他发现面前坐满了异世界的人类，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讲台上。

摸着周围一条条柱状物，果然又是钢铁，并且有着很强的延展性。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关进笼子里了，

台下，有的人类拿起不知名的方状物对准他，又在吱吱哇哇地讲着那种奇怪的语言。

梦中的陆沉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些人手中的东西，因为它会发射出白色的闪电。

而且他更不喜欢这群黑眼睛的人类对他指手画脚。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尚未开化的动物。

于是他缓缓闭眼，再睁眼，意识重新回到小屋内。

想睡便睡，想醒就醒，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这便是修士，这就是陆沉。

至于梦中看到的那些异种人类，他认为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也只有幻想，才能解释那奇怪的梦境。

牛蛙叫响，风吹树梢。

子时已过，这个时间段本不应该有人出现在河畔。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飘入小屋，陆沉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穿过房门，再穿过院墙，宛若一个幽魂。

岸边，站着一个黑衣老人，身体遮蔽得很严实，可惜他遮不住自己的一身杀意。

这并不代表着老人的修为不够精湛，他的修为已经足够深厚，就算在整个云陆上也算是大人物。

只是他的杀意实在太过浓郁。

黑衣老人神情专注，似乎想要把璀璨的清铃河印入眼中，不过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

片刻后他便驭剑而起，随风扶摇直上，身形仿佛少年人。

那个方向，是清峰。

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惋惜，陆沉打算去劝一劝这名老者。

他同样轻轻跳起，试图踏空飞行，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原来他还不会飞行。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并不感到尴尬，然后随手摘下一根柳树枝，撇向空中。

别人御剑，他御树枝。

山鸟从陆沉身旁飞过，却没有受惊，因为它感受不到这个人类的存在。

山行渐高，空气渐稀，二人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山腰的凌风逐渐猛烈，白衣少年不得不运用灵气来抵挡，就在灵气出体的一刹那，前方的老人停下了，身形笔直地伫立在空中。

二人境界的差距还是太大，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老人在犹豫，少年在惋惜。

过了片刻，陆沉缓缓开口：“你没必要去送死。”

是的，墨染并不像外表那般苍老，按照修士的悠久寿命来看，他只是个中年人。

他还年轻，他有希望突破到仙境，并且是很大的希望。

墨染没有回答，只是平稳地递出一剑，看似普通的一剑。

剑尖卷着火雷之势，光芒却被压缩在极限范围，火已化青。

二人相距并不远，在墨染的计算中，他出剑之时即是这个少年身死之刻。

令他失望了，少年身前的空间骤然扭曲，甚至出现了几条黑色丝线，那是深渊。

剑光、火光、雷光通通诡异地消失，然后出现在不远处的空中。

眼看三色光团即将炸裂，墨染急忙向远处再刺一剑，这股剑意代表着包容。

两股剑光相撞，化为青烟，无声无息。

墨染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就暴露身份。

“你会死。”陆沉再次说道，不过他的语言更加简短，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黑衣老人没有再试图攻击，虽然这个少年的功法有些诡异，但是依旧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只能自保罢了。

对视了片刻，墨染转身御剑继续直上清峰。

做了决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退路。

陆沉也沿着山路御树枝而下，没有继续纠缠，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跟下去，对方真的会使出全力。

而且陆沉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对方执迷不悟，那他也没必要再继续劝说。

御树枝飞回清铃河畔，凉爽的山风吹在脸上，他感觉这个样子很舒服，于是又顺着河流飞行了一圈。

清峰之上。

清铃剑阵不知何时开启，一片浓雾笼罩住整座山峰，外人再也无法窥伺到峰内的景色。

数十息后，剑阵悄无声息地解除，天地间万籁俱寂，似乎什么都未发生。

清峰之下。

有一白衣少年纵情滑翔，似乎很享受这个无聊的游戏。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山上神仙生死别离，少年只觉得他们的剑啸声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