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余杭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至极。因为今天是唐历118年的最后一天，而明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将迎来新的一年。今夜，是除夕。

张七坐在台阶上，后背倚着药铺的大门，心中感慨万千。从他四月份在河中被药铺中人救起，到如今，已经整整八个月了。时间，当真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停留。

“八个月了啊。。”张七嚼了嚼嘴里的蒿草，如是想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心中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换句话说，就是张七很平静。那么为什么呢？张七问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前世是个孤儿？还是因为嘴里蒿草的苦涩使自己麻木？还是因为自己的怪病？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双眼透露出一丝茫然。

距离上次他月下吐血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每隔十天，他都会四肢发热，喉咙发痒，到极处，张七甚至会再一次感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进而吐出鲜血，晕厥倒地。而后来张七隐隐感觉到，自己的问题真跟气血亏虚相关，因为他的食量又增大了一倍。。。。。而且一些补药对他的情况有很大帮助。。。

这个世界中的蒿草，有镇痛的药效，说白了就是廉价的麻药，虽然廉价，但效果出奇的好。到了现在，每当张七身体出现异常他都会咀嚼一根蒿草，用以麻木自己。

那么自己的怪病是怎么回事呢？刘郎中说，他就没有病，他的身体健壮的像一头牛。可张七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体虽然同以往般一日比一日强悍，但是他夜里那种身体反应，也同样一日比一日强盛。这一切，都源于那次月下打拳身体涌出的暖流。可是那股暖流到底是什么呢？

张七的眉头皱起，狠狠地扭在一起。良久，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唉，车到山前必有路。。过阵子，去铁刀门看一眼吧。也许铁刀门里有人能看出自己身体的异常吧。。”叹了口气，张七这样安慰自己。

张七虽然这样想，但他始终狠不下心离开，张七不是一个天性薄凉的人，何况药铺众人待他跟家人没什么两样，在他心里他早把这里当做了他的家。很温暖，他舍不得离开。

“张七，快来吃饭啦！！！”正当张七胡思乱想的功夫，孙小红在后院叫了起来。

“哎哎，来了来了！”张七应了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后院走去。

今晚药铺就老孙头、孙小红和张七三人，往年，这药铺就他们爷俩，今年由于张七的到来，除夕夜添了一副碗筷。但是孙小红和老孙头也已经习惯了，毕竟这样的夜晚，也已经过了八个月。今夜的不同，也许仅仅是因为“除夕”这两个字所带来的？

张七进了后院的厨房，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先是满桌的菜肴，然后看到了满头是汗的孙小红，而老孙头则是在长凳上坐着，望着满桌的菜肴直嘬牙花子。

张七搬了条长凳坐下，笑道，“哎，小红，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躁，眼看你就又长了一岁。要是还这样，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呢！”

孙小红瞪了张七一眼，道：“除夕老娘不想骂你，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哎，张七心中暗叹，这小妮子长得可是挺标致。。但是，这个性格实在是。。。

“吃饭吧啊，我都等半天了，你们年轻人一点也不在乎老人家的感受啊！”老孙头这时候插话了，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吃饭吃饭，今夜除夕，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孙小红笑呵呵的道。

说罢，三人端起碗筷，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咳咳，今年的年景不错啊，咱们药铺收入比往年多了三四成呐。”老孙头一边吃饭一边叨咕道。

张七笑道，“是啊，我们还得努力，来年更得蒸蒸日上才是。”

“屁话，咱们药铺那肯定得蒸蒸日上！”孙小红嗔道。

“那是那是。。。”张七干笑道。

孙小红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看向老孙头直勾勾的不说话。

老孙头被盯了半天，老大不自在，奇怪道：“你小丫要干嘛？这么盯着爷爷作甚。”

“爷爷~”孙小红撒娇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呐？”

这一声爷爷叫的当真是甜到了老孙头骨子里了！看的一边的张七都头皮发麻，没想到孙小红还有这一面，啧啧，今儿长见识了。。。

老孙头眯起眼睛，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道，“就知道你忘不了！”说罢手伸向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小包来，伸手递给了孙小红。

孙小红心满意足的接过，标致的小脸因兴奋而透出一抹嫩红，看得张七一愣。

“这是你的！”突然老孙头将手伸到了张七的面前，竟然也给张七准备了一份红包。

还没等张七说话，孙小红就不依了，“爷爷！凭什么张七的比我的大！”

张七看着眼前的红包，也推辞道，“爷爷，我这也不是小孩了，用不着给我红包，都给小红吧。。”

老孙头眼睛一瞪，道：“你这孩子！说甚呢，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快快拿着。”

孙小红也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小孩啊？啊！”

张七闻言只好接过红包，接茬道，“口误口误！”

张七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涌过，看着孙小红爷孙，他突然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突然觉得，这平静的生活也很好。然后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看张七收下红包，老孙头点点头，然后大声道，”今年咱们药店生意不错！所以我给你们封的都是大红包！嘿嘿，想要来年比这更大的红包吗！？“

张七、孙小红齐声应道：“想！”

“那好，为了明年的红包干杯！”老头端起碗举向空中，然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咳咳！”“爷爷你慢点喝！““老爷子海量啊！~”

三人说说笑笑，就把这顿饭吃的差不多了。

“不错不错，小红的手艺又有进步！这味道，赶上你娘当初的手艺喽~”吃着吃着，老孙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孙小红听闻，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爷爷，你说我娘做什么，自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她，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孙小红饭也不吃了，把碗一摔，离开座位，走出了厨房。

张七看了眼离去的孙小红，停下了夹菜的手，他在药铺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对爷俩说起孙小红父母的事。但现在听起来，恐怕这是一件对老孙头爷俩很残酷的事情。

老孙头并没有理会孙小红，反而看了一眼张七，想了想说道：“小七啊，如果我没猜错，你原来是江湖中人吧？”

张七闻言笑道，“老爷子，如果会点武术就算是江湖人的话，以我这半吊子的功夫，也顶多算半个，您说是吧？”

老孙头点头道：“是啊，你说的对，即使我不会功夫，但也算没空活几十年。也见过一些江湖人的。他们的确比你强多了，飞檐走壁，开碑裂石，这也只是入门罢了。”

老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色，良久才道：“小红的父母就是江湖人呐。。。”

张七闻言，握住筷子的手僵住了。

“我永远忘不了，十几年前浑身浴血的儿子把襁褓里的小红交给我的那一幕啊。。。。。”老头的眼睛通红，喘着粗气，伸手抹去眼中的泪花，一连喝了几大口酒。

张七默然，他知道老孙头是痛苦到了极点，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听着，甚至连安慰也发不出声。。。

————————————————————————————————————————————————

孙小红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药铺门口，看着这漫天的烟花。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恨不恨自己的父母？也许是不恨吧。。。

她只是觉得委屈，只是觉得孤独，孤独啊。。她的心里默默叹息着。

“想什么呢？”张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可她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张七挨着她坐到了她身旁的台阶上，轻声道，“过了今夜你又长大了一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应该让一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难过。”

听到张七说到了自己的爷爷，孙小红才道，“我不想今天惹爷爷生气的，我只是不想听到爷爷说起那两个人。他们从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们除了生下我，还做了些什么？让一个老人含辛茹苦的带一个女孩生活，这就是他们的孝敬？”

“你不应该这么想的，你要知道有些事都由不得人，你父母肯定有难言之隐。”张七道。

“你闭嘴！”孙小红突然大叫道，“你一个外人，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有多苦吗！？你知道爷爷有多累吗！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委屈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孙小红冷冷的道。

看着孙小红眼睛通红的样子，张七只觉得有些心疼。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唉。。。”张七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虽然我记不得以前的很多事，但是我幼年的事情多多少少也记起了一点。我。。也是一个孤儿。。。而且我连爷爷都没有。。。”

孙小红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张七竟然也是一个孤儿！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极端，我曾经极度厌恶这个世界，但是最后我选择了接受，因为有人跟我说过，世界从未抛弃过你，只是你抛弃了这个世界。。。”

张七想到了自己童年在孤儿院的经历，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我的亲生父母抛弃了我，把我扔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寒冬里那户人家连门都没开，幸运的是，一个。。乞丐收养了我，直到我五岁，那个乞丐身患重病，临死前把我交给了孤儿院。。就是专门收养我这种孤儿的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穿上了整洁的衣服，第一次接触到了书本，第一次生活在一群同龄人之间。但我很害怕，我不敢与他们交流，我封闭自己。幸运的是，我们的院长奶奶，并没有放弃我，不，应该是她从未放弃过我们，院长的照顾、鼓励，让我们走出了阴影，让我们拥有重新拥抱世界的勇气。“张七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

“你的院长是个好人。”孙小红托着脸，静静地看着张七。

“对啊，院长是个好人，她希望我们也做好人，所以我从不敢让她失望。”张七轻声道。

“后来呢？”孙小红想知道。

“后来我长大了，有一次，一些恶人要毁了孤儿院，要把孤儿院拆了盖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我们这些孩子拼命阻止，结果院长奶奶、我们都被打伤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那些恶人被惩罚了，孤儿院得以幸存，但是我却觉得，不能让这些事情再发生，所以我偷偷的去一家小武馆打工，想要让自己变强。。馆主人很好，允许我能在打工之余跟随他一起练武。。。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武馆倒闭，我有不断加入新的武馆，慢慢的，我开始有了名气。再到后来。。。。我忘记了。。“

张七本想继续说道，但是之后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孙小红讲。

“总之，在我看来，没必要抱怨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有自己珍视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们能选择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对自己，对身边的人。”张七认真的盯着孙小红道。

“嗯。”孙小红被盯的脸一红，低下头，轻声应道。

张七丝毫没注意到孙小红这一“不正常”的反应。

张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着天上的烟花突然道，“我们去放烟花吧。”

“嗯？”孙小红一愣，“可是。。。我们没买烟花啊。。”

“可是什么可是，走啦！”张七一把抓住孙小红的手，跑出了这个街道。。。。。

这个除夕夜，张七拉着孙小红跑了十条街，敲了十多家店门，终于在临近城西的店里买到了烟花。

然后在孙小红银铃般的笑声里，烟花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