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佳元历三月十六，流云城内大办喜事，只为少城主姜云罗大婚。
放眼望去，城中凡是目所能及之地几乎都挂上了红绸与红灯笼，金丝镶边的红毯如火舌一般自城主府外绵延数里，就连百姓们身上穿的都是极喜庆的颜色。
此时，城主府外的街道上人影如潮，没资格进去观礼的百姓都挤在这儿伸长脖颈朝里望着，相互漫不经心地发着牢骚。
“喂，你们听说了没？少城主要娶的是个不知名的乡下小子啊？”
“好像是……但我听人说这小郎君长得不是一般的标致，那脸，那身段……啧啧……”
“这不废话吗，没有副好样貌能攀得上城主府？”
“诶？我怎么听说对方不是自愿嫁给我们少城主的，人家本来是有相好的！”
“这事我听过，似乎是下边县里的一个小捕头，办事能力挺高的，升得也快，不过跟咱少城主能比吗？”
“可不是？没权没势的，又生在穷乡僻壤，活该被人占了情郎。”
众人一阵唏嘘，不算少数的还在点头附和。
人群中，一名只着了白色内衫的女子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悄然捏紧了拳头，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活该么……”
她微微抬首，被碎发遮住一些眼眸中蕴荡着令人胆寒的戾气，脚步一动，便冲向了守卫重重的府门边。
不远处巡视的府卫首领注意到这边，连忙召集人手围住了女子，“你是何人？”
“甘泉村叶溪。”女子声音暗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进府。”
府卫问：“可有请帖？”
见她摇头，府卫扬起手中的长戈，漠然道：“无请帖者不得入内，请回吧。”
叶溪眉头一皱，“那便对不住了。”她忽地出掌击晕面前的两人，劈手夺过对方的武器后旋身一挥，顿时扫倒大片正向她逼来的卫兵。
不过双拳毕竟难敌四掌，叶溪虽然靠着快到诡异的身手放倒了近一半的府卫，但架不住体力正在逐渐流失，几个回合之后，她下盘一晃，被人顺势一踢摔向地面，差一点就要被困于长戈之下。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从耳边擦过，带起一缕微弱的清风。
叶溪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却见那些府卫们一个个瞪着眼睛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定格住了。
有人在帮她？
叶溪目光扫向下方人群，未得线索，便暂且不去想是谁暗中相助，转身匆匆进了府，她不清楚城主府的路线，但好在吉乐奏响的声音一直未停，顺着音源而去想必能找到大堂。
只是她今天的运气可能真的背到了家，明明声音就从前方传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竟是撞进了城主府内的迷阵中。
突然，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在身后响起：“前面这位姑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带你出去怎么样？”
叶溪猛然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风姿出挑，面貌秀雅的女子，她着一身湖青色暗花烟罗衫，外系白色织羽长袍，手执一柄巴掌大的白玉骨扇，整个人华丽到骚包。
“什么问题？”
魏思情走近几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叶溪敛眸，她本该是警惕这个女子的，但奇怪的是对方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竟让她直言道：“我前事尽忘，你的问题我答不出来。”
“是吗？”惊异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魏思情轻笑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叶溪有些讶然：“你相信我？”
“对啊。”
“方才在外面是你帮了我？”
“嗯。”
“你不怕我进来有不轨的目的？”
“成亲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魏思情停下脚步，“到了。”
叶溪转头果见大堂就在眼前，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司仪越发清晰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倏然间一道疾如闪电的白影穿过众人头顶，擦着司仪的脖颈险险地没入其身后的红柱上，也让司仪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插在红柱上的东西，却见那并不是什么暗器反而是一把精致的白玉扇。
“谁在闹事？出来！”城主姜琳骤然起身，声音中蕴含的浑厚内力猛地打入门口快要进来的人身上。
门外魏思情刚要质问叶溪为何把她的扇子扔出去，下一刻就见叶溪身形晃了一晃，连眼神都涣散了一下。
“你……”魏思情担忧道。
叶溪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避开对方想要搀扶她的手，挺直了身子缓缓迈入大堂。
堂内众人见到她无不惊异，尤其在打量了她一遍后更是纷纷露出轻蔑不屑的神色，眼光好似在看一只阴沟里肮脏发臭的老鼠。
唯有居于首位上的城主姜琳暗暗一惊——这人进来的刹那，周身的气势竟让她想起曾有幸远远看过的一人，只不过……她垂眸扫视着叶溪略寒碜的长相与衣着，心下摇了摇头，这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呢。
乐师早已停止奏乐，现下大堂一片寂静，姜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下方身着华美喜服，戴着镂金面具的苏珏，看向叶溪道：“谁给你的胆子闯我的城主府？”
叶溪面朝姜琳微微俯身，视线却没离开过前方背对她而立的男子一寸，“姜城主，小民只想与新郎官说几句话，求城主应予。”
姜琳弯唇一笑，清丽的容颜未见一丝岁月的痕迹，“你擅闯我城主府不说，现在又是以什么资格来跟我提要求？”
她白皙的手掌微抬，下一刻，叶溪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纸鸢猛地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想和我的女婿说话，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叶溪吐出一口血，很庆幸这位姜城主不是直接让人把她扔出府外，撑着地面踉跄地站起来，她身形微晃，步伐却坚定地再次踏入门内。
“求城主应予。”
姜琳抬手，又是一掌。
“砰——”
叶溪跌下台阶，滚了足足三圈才停住，她扶着额头，等到眩晕感减弱后又缓缓爬了起来。
魏思情忍不住拦下叶溪，皱眉道：“你要不要这么拼？”
叶溪推开她的手，麻木地擦去鼻口的血花，好似不知痛般起身再来。
一次、两次、三次……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被这不明状况的闹剧弄得一脸茫然，而那对新人却毫无反应，置身事外般冷眼看着门口的女子挣扎。
叶溪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摔在地上，无力地盯着前方那道红色身影，如火的嫁衣仿佛化为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入她的眼底。
低低地笑了出来，叶溪蜷动着身体，白色长衫上沾满血污，狼狈不堪。
魏思情正要上前，却见那一身红裳，气度不凡的男子竟是动了。
他放下手中系着同心结的红绸，转身向叶溪走去，姜云罗率先拉住他却被轻轻拂开了双手，以为他后悔与自己成亲，禁不住怒喊道：“苏珏！”
姜琳面色不虞地看着男子，冷声道：“怎么，你心疼了？”
苏珏脚步未停，只道：“有些话，我是该跟她说清楚。”
叶溪模糊的视线中逐渐出现一抹修长的身影，是她这一年来铭刻在心的人。
伸手勉力抓住对方的衣角，叶溪双目发涩，却是轻轻地笑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在你的婚礼上。”
苏珏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冷然，“你不该来的。”
叶溪拽着他的手用了用力，“跟我回去。”
“不可能。”苏珏毫不犹豫地拒绝。
叶溪一顿，缓缓垂下了头。
许久，再次抬起，看向苏珏的眸子里仍旧带着一丝抹不去的温柔，“我来之前，他们都拦着我，说你一定不会跟我走……可我不信，我以为，我能带你回去……”
她撑起上身，再次抓住了苏珏的手臂，宛若叹息的声音近乎恳求地道：“小珏，你跟我回去吧？”
苏珏缄默地看着她，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叶溪，我问你，你爱我吗？”
未曾想过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叶溪神色有一刹那的空白，却很快道：“当然……”
“你住口！”苏珏猛地打断她，“叶溪，你当我是傻的吗？你爱不爱我我会不知道？让我跟你回去却又不拿真心待我，你会不会太自私了？”
“不是，我是真心对你……”叶溪抿唇，努力地想要解释，却听苏珏不带什么感情地道了一句：“算了吧。”
叶溪睁大双眸，像是理解不了。
“我已经不在乎你是否爱我，也不再需要你那不值钱的真心。”
说到这，苏珏蹲下身掐住叶溪的下巴，凝视着那张覆满青青紫紫的痕迹、完全称得上丑陋的面容，压低的语气里满是嫌恶：“啧，你知不知道我对着你这张脸，有多少次差点恶心地吐了？怕是连那传说中的夜叉都要比你好看一百倍！叶溪，你有点自知之明好吗？无论相貌、权势、钱财、地位……有哪一样你比得过少城主？少城主能给我的你都不能给，凭什么要求我跟你在一起？”
“你不是这样的人……”
苏珏嗤笑：“我就是这么虚荣贪婪，是你太蠢，到现在才发现。”
他起身，清越的声音犹如万里冰封，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叶溪，倘若你真的在意我，以后便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堂内氛围凝滞，所有人都呆怔地看着他们。
叶溪也怔愣住，似乎不能接受对方绝情的话语。
她极慢地抬起头来，细细地凝望着眼前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
两人相处过的画面如浮光掠影般至脑海中一一划过，最终却定格在面前男子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上。
那仿佛昭示着他们的过去——那些她所珍惜的，向往的，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梦罢了，一个令她沉沦的虚幻美梦。
而现在，梦醒了。
所有她想要守护的东西都被毁得支离破碎。
叶溪阖上双目，一颗心仿若沉到了谷底，却荡不起任何回声。
良久，她哑然道：“苏珏，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决定放弃这段感情，再不愿与我在一起了？”
苏珏呼吸停滞了一瞬间，“我与你，从无感情。”
叶溪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扯动嘴角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她全身僵硬如石，四肢如同灌了铅般动弹不得，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颤晃着支起身体，缓慢地站了起来。
白衣染血的女子立于残阳之下，墨发被风吹散，遮住了毫无血色的面庞，仅余下一双沉寂无波的漆黑眼瞳，明明是那样不堪一击的样子，却自有一种岿然凛立的气势。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抬手戴在了苏珏发间，“这个，便算是我送给苏公子大婚的贺礼，愿苏公子日后——晨有清逸，暮有闲悠，佳人长伴，岁月无扰。”
最后，她忍下摘去男子的面具再看他一眼的念头，后退几步，缓缓转身，蹒跚地离开。
魏思情跟了上去，临走前回头扫视了一眼堂内众人，他们仿佛已经看呆，至今才回过神来，而首位上的姜琳竟也没阻拦叶溪离去，莫测的神色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苏珏站在原地没动，静默地望着叶溪走远的身影。
刻着繁复花纹的镂金面具几乎罩住了他整张脸，唯一露出一点的洁白下颌处，似有晶莹的水珠正不断落下。
魏思情怔了怔，默然咽下一声叹息。#####祝自己开文大吉蛤蛤蛤蛤~~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