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眷顾此城。

鹅毛大雪瓢摇直下的城外，与此处零星飞扬的雪花，是两般不同的天地。

白色的石墙石柱，金黄的檐顶，藏于白茫的雪原，神圣高洁。

尽管是春暖未达的北境寒地，此时进出的香客却并不少。殿内香火正旺，烟色袅袅。

“这便是供着长公主长生牌的殿阁？”

珍珠望着来往神色安详的香客，还有这殿中的旺盛香火，感慨问道。

最后，像是看清了那殿中央的长生牌的字样，终是化作一声感叹。

真如淳穆所说那般，支偃城的百姓为曾经救他们免于战乱的长公主和镇北将军王远建了庙宇，供奉镇远将军王远的牌位，为长公主立了长生牌。

只是，置身此地，却是莫名的讽刺。

曾为大邺出生入死的长公主却曾跪在大邺朝议的勤政殿，受着大邺皇帝的质疑审问。

而在千里之外的敌国支偃城，长公主被赤炎百姓这般香火不断地供奉，以求长生。

长公主虽是不说，但是自支偃城信笺一事进宫之后，明显感觉到长公主眼里那份甚于以往的落寞。

太后不曾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长公主此后亦未曾在太后面前提起。

可仔细一想，太后又岂会不知？只是两边为难，心中斟酌，最后无奈的佯装无知。

思绪在翻转，已是有人进了殿中，直往殿后而去。

那次京城巷口与王蒙的争执之后，别后至今，再见淳穆，似是经历了诸多事情，斗转星移一般幻若隔世。

淳穆还是那个赤炎的英武中带着点大邺的儒雅的男子，见我褪去斗篷，一阵惊讶之后，带着点点喜色。

“郡主。”淳穆拱手行礼。

这一声郡主，似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不知是否有愧疚？

“使者无需多礼。”我上前虚扶了一下。

淳穆竟未抬头，沉着眼睛，说道：“信笺一事，淳穆实在惭愧至极。本是为百姓向长公主表感激之意，却不想因淳穆保管不力，致使信笺落入奸人之手，反而害了长公主。”

说着，淳穆跪地俯首，愧疚道：“淳穆万死难辞其咎，还望郡主代长公主受淳穆谢罪一拜。”

“确实，当时我母亲受皇帝猜疑逼问，身陷囹圄，险些遭遇非难，使者确实好心做了坏事。”

像是没想到我这般直白的言语，淳穆抬起的双眼，讶异之后，愧色更深。

“不知淳穆如何能弥补此般愧欠？”

曾作为赤炎派往大邺的使臣，淳穆自有被赤炎朝廷选中的原因。

此时我现身支偃城，他应也能猜测到一二。他能主动提及如何弥补，便也表示他的一分愧欠。

大邺与赤炎关系紧张，作为两国交界到边境城池，此时还能容我这北上之人入城，定也有淳穆有意放行的原因。

“我想见赤炎的王储，戟耶王子。”

此话一出，淳穆的神色明显带有惊讶！像是思量一二，才说：“此时两国局势紧张，郡主只身入我赤炎已是危险，若是再往王都见王储，岂不是深入险境？”

“我想救的人，正处于比我危险万分的险境，就算深入又如何？我只想知道，可否帮此一忙？”

淳穆的神色踌躇，迟迟未点头。

“多年来，地处两国边界，支偃城受过多少战乱之苦，城主您是深有所感的。难道，你想看着两国就此战火再起，百姓受难，生灵涂炭吗？”

“战事？”不知淳穆为何还会如此问？似是不知两国战事将起。

“赤炎朝廷抓了齐王，要挟大邺进贡岁币，已是破坏两国盟约。和谈不再，战事还会远吗？一旦战事再起，你秉承令尊遗愿守护的支偃城，又岂能幸免？”

“所以，郡主为何而想见戟耶王子？”

“我想知道，赤炎朝廷态度突然转变，究竟是想要什么？赤炎朝廷若是要钱粮，我可以给，但是赤炎朝廷抓的人，必须平安还给我。

为避免伤及无辜，我意不在战事，但若是赤炎朝廷不愿还人，挥师踏平还未从寒冬中醒来的赤炎边城，便也有我郑尤旦的一份力。”

淳穆微俯首，踱出两步，说道：“淳穆也只是奉命守城，平日亦是难见王储一面……”

“据我所知，支偃城便是戟耶王子落魄之时流放之地。淳穆大人能被朝廷定为和亲的使臣，定也有王储的一分决议。若是猜的没错，虽是不得常见，但是你与戟耶王子的书信往来，从未断过吧……”

若是没有一丝准备，我也不敢千里迢迢，赶来支偃城。

要想说动淳穆让我去见赤炎王储，还需一点猛药。

“隐月公主与戟耶王子之间，虽是表面兄妹和睦，但是背地里你争我夺，不然也不会将隐月送出千里道大邺和亲。

只是，你们不曾想到，隐月带着赤炎边境的布防图去了和亲，已是献于大邺朝廷，供彦王殿下北上攻城。上次赤炎送去大邺索要岁币的国书中提出将隐月送回赤炎，便是为了布防图吧。”

淳穆此时双目微瞠，愕然看着我。

连蒙带猜里，有大部分情报得来的肯定，足以让淳穆知道我是有备而来。

“使臣你常将报恩与我母亲挂于口中，我此时便也厚颜索要这份回报，相信尼也不会那般信口雌黄的人。”

淳穆高大，此时他看向我，便只需俯视。而这种身高上的落差，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的压迫感。

因为，没有谁能威吓一个已经无需后路的人。

回视淳穆，便如宁王府门前首次的见面，那时不知我们会如此般再见，此时不知后事如何。

“还请郡主容在下周思一二。”

“好。”

虽然时间紧，但是我更在意的事结果，只要他在我思量的时间之内做出回应。

走出殿后的阁间，便又能将殿上更加繁盛的香火尽收眼底。

支偃城百姓神色里的虔诚，不比大邺京城静灵寺里祈愿的香客少。

“戟耶王子能容许这座庙宇的建成，说明他并非炽热于战争之人。若是能不战而达成他的目的，他是不是还是很愿意见见我的？”

身后并未传来淳穆的回答，唯有香火气息绕于殿前殿后，袅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