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稚轻咳一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会儿就上课了，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玩玩手机也不错。”

“是咯。”出乎意料的，丁朗附和着，踹了下课桌，“鬼知道什么时候会斗。”

王晨掏出手机，道：“是咯是咯，开黑开黑。”

苏稚从包里拿出毛毯，放在旁边的空课桌上，道：“韩宣今天没有来？”

丁朗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老师你想他了？我们宣哥魅力大吧。”

王晨边狂按屏幕边插嘴：“不要被宣哥的脸给迷惑了啊。要懂得欣赏内在美，咱们班的帅哥遍地，千万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叶晓池转身问道：“咱们班还有哪些帅哥啊，你吗？”

王晨大言不惭道：“我这种内外兼修的好青年肯定算一个。别的嘛，精/子也不错，只比我差一点。”

霍子金眼睛半阖靠着后墙，语气发凉：“找抽呢？你他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成吗。”

王晨道：“鸡—因—金，金子。ok？”

苏稚无奈放弃询问，走出教室翻出韩宣的号码。她昨天已经把全班同学的通讯方式都录进手机。

“——喂？”电话被接起。

苏稚道：“韩宣同学吗，我是你的班主任。”

韩宣笑道：“哦……张老师啊。”

苏稚纠正他：“我姓苏……”

牌室里——

许钧喊道：“宣哥，别光顾着打电话，摸牌啊。”

韩宣点一支烟，转头道：“成悦，我接个电话，这把你接着替我。”

成悦眨眨眼睛，嗲声道：“不了吧，我刚刚给你输了那么多……”

韩宣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赢了算你的，输了我给你兜着。”

王智博笑道：“我说成悦，你还怕把宣哥给输穷吗，放手打呗。”

成悦笑嘻嘻的接过牌。

韩宣窝进靠椅中：“苏老师，您找我有事儿？”

“我看到你今天没有来学校，比较担心。”

韩宣吸了一口烟：“唔，我很好，没出意外，您甭担心了。”

她似乎在电话那端犹豫一瞬才开口，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要吹散一朵蓬蓬的蒲公英：“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学校呢？”

“今天估计是过不去了。”韩宣随口胡诌道，“我也很想接受知识的熏陶，可是身上的钱都输了，没有回去的车费。”

许钧等人闻言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成悦嘟着嘴拿粉拳轻捶韩宣：“讨厌。说好不怪人家的。”

苏稚又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御金会所。”韩宣无所谓的说，“没别的事就挂了，拜。”

成悦状似不经意道：“谁呀，问东问西的。”

韩宣道：“班主任。”

高磊道：“你们班主任真够负责的。”

许钧笑道：“人家这不怕宣哥丢了嘛。”他揉了揉太阳穴，，又点一支烟：“不行，再来一把就散伙，熬一宿眼睁不开了。”

王智博道：“钧子你什么情况，宣哥可是要当散财童子呢，场子一热你就撤。”

成悦媚笑道：“对啊钧子哥，是男人就别说不行。”

许钧挑眉道：“各位，今天我奉陪到底了。一会儿有你们叫爸爸的时候。”

韩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插科打诨。

手机铃声又响起，韩宣扫一眼那个似曾相识的号码，面无表情地接起来：“苏老师，您又有何贵干。”

“韩宣。”她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是一种柔柔的调儿，“我在御金会所门口，工作人员说会员才能进……你可以下来一趟吗。”

韩宣“啧”一声：“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稚道：“你说没有打车的钱，我过来送一点给你……”

韩宣愣了几秒：“……你旁边有服务员吗，把电话给他。”

苏稚将手机递给就近的工作人员，看到他“是”“好的”应了几声，便双手递过手机，礼貌微笑道：“女士，请跟我来。”

御金会所采用新中式的装饰风格，苏稚视线所及是大片原木色，沙色墙壁，屏风、月亮门和绿色植物等古典元素恰到好处的点缀，令人感觉大气而秀致。服务生带苏稚来到一间包厢前，为她打开门，道：“您请便。”

苏稚进门的瞬间恍若踏入了蓬莱仙境，满室沉沉的烟雾，却是弥漫着浓烈的尼古丁气味。苏稚咽下咳嗽走进去。

“哎哟我去。”许钧语气兴奋道，“宣哥，这不会就是你班主任吧。”

韩宣抬眸轻笑，不否认。

王志博站起来，殷勤道：“老师来我的位上打两把？”

苏稚余光瞟着他□□手臂上纹得狰狞的青龙，心中发怵，微笑着回绝。

许钧笑道：“您别放不开呀，就把我们当成您亲学生，在座的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同志。”

成悦笑啐他：“脸皮真厚！”

苏稚尚有拘谨：“不打扰你们了，我给韩宣送一点车费，马上就走的。“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

韩宣接过来，一点都不客气。

众人这才明白苏稚的来意。王志博瞪大眼睛：“我靠！老师你还缺学生不？我去当插班生。”

许钧道：“我念书的时候要是遇到像你这样体贴的老师，一准儿上清华。”

高磊道：“得了吧，遇到谁你都是个泼猴儿。”

苏稚尴尬地笑了笑，看向韩宣，道：“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学校，注意安全。”

韩宣没有回应。他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着麻将桌，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突然间站起来，懒洋洋道：“一起走吧。包厢记我账上，成悦输得还是算我。”

成悦急道：“宣哥你要走啊？”

“嗯。”

成悦怒气冲冲地瞥了苏稚一眼，不满地把麻将牌一推：“我也不玩了！”

许钧道：“那今天就到这儿呗，我要回家补觉。”

明明就是来带学生回去的，真到此刻，苏稚反而觉得愧疚了，仿佛是她搞砸了人家的场子。韩宣见她愣呆呆的，轻推了一把：“走吧。”

夏末秋初，街道两旁种植着法国梧桐，高大苍翠，郁郁葱葱，清新宜人。苏稚看着前方韩宣那慢悠悠地身影，忍不住提议道：“我们打辆车吧。”

韩宣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有课？”

“……没有。”

“没有你急什么。”韩宣打了个呵欠“先陪我吃早饭。”

于是苏稚变成一个被绑住嘴的小鹌鹑，被韩宣带进了一家面馆。这家面馆茅檐低小，在街旁茂密树木的遮掩下踪迹难寻。已经过了饭点，店铺里客人寥寥，空间也不大，只放得下四张深木色的桌子，看上去都很干净。

二人入座。

韩宣问道：“吃过了吗？”

“已经吃过了。”

韩宣道：“点个小份。这家店三十多年了，只做牛肉面，味道不错。”

苏稚觉得看着人家吃饭怪尴尬的，于是点头同意。

韩宣敲敲桌面：“老板，一份大碗，一份小碗。”

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手拿纸笔走过来：“您好，一共35。”

苏稚翻包拿钱，韩宣却比她更快一步，从裤袋里掏出张百元纸币，被卷得皱皱巴巴，正是苏稚给他的那张。

老板麻利地找回零钱：“两位稍等，一会儿就好。”

天花板中间的三叶风扇不疾不徐地转着，掀起阵阵清凉。苏稚斟酌词句，慢慢说道：“韩宣，我们原班长转学了，我打算重新选一个。”

韩宣低头玩着手机：“哦。”

苏稚又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韩宣嗤笑一声：“没看法。”

苏稚咬着嘴唇低下头，静默不语。

韩宣看到她这幅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烦躁，他抱着双臂耐着性子想了想，道：“这种事情又麻烦又无聊，不会有人想做的。所以你不要想着竞选了，打算让谁做，直接任命就是。”他顿了顿，又讥笑道：“虽然对方很可能不会听。”

苏稚不说话。她拆开两双筷子，端了茶壶涮起来。琥珀色的热茶水汩汩淌出，苏稚慢慢转动着竹筷，她指甲剪的短短的，透着健康的粉色，手指生得尖尖细细，幼白秀致，韩宣渐渐看出神。

“那你想做班长吗？”

韩宣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什么？”

苏稚递给他一双筷子，又鼓起一些勇气，道：“你来担任班长吧，协助老师管理好班级。”

韩宣盯着她：“你脑子有坑。”他思索了片刻，道：“觉得他们听我话，想让我帮你管人？”

苏稚被人当面揭穿，顿感羞窘，盯着桌面幅度极小地点点头。

韩宣“哒哒”的敲着桌面，眼含讽意：“这事儿想都别想。”

老板端来了两份牛肉面。

苏稚还想说什么，韩宣面无表情地打住：“别扯这些没用的，闭嘴吃饭。”

苏稚把话咽回去，变成一个锯嘴葫芦。她本是不饿的，但扑鼻而来的香味诱惑至极，薄厚均匀的牛肉铺满一层，也被勾起食欲。她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担忧着班级情况，一边尴尬着处境，可谓五味杂陈。

天花板上的三页风扇不疾不徐的转着，带来阵阵凉意。韩宣吃得很快，大半天没有吃东西，腹中空空如也。韩宣吃完时苏稚刚吃了一多半，她吃相很秀气，小口小口的，嘴唇被浸得嫣红水润，光洁的额角有一点津津的汗。

苏稚见他吃完，忙停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我们走吧。”

韩宣抬抬下巴：“吃完再走。”

苏稚摇头：“吃不下了。”

韩宣问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苏稚道：“没有啊……把你送回学校，然后回教师宿舍。”

韩宣微哂：“先送你回宿舍，学校我自己回去。”

苏稚道：“学校离宿舍很近的，只需要走十分钟就可以了。”

韩宣似笑非笑道：“你怕我半途跑了？”

“不是的。”苏稚在心里苦笑，就算这祖宗明目张胆的走，自己也没胆子说什么。

“那就走吧。”韩宣起身。

早上九点半，太阳已经升在半空，金灿灿的明媚夺目。计程车在嘉悦私立中学门口停下，韩宣付了车费，把剩下的零钱揣进裤袋。他的眼睛发涩，十分疲倦，正值上课期间，校园安静空旷。他走过校门口的保卫室，校警似乎认出他，没有问什么；他走过中央喷泉，巨大的水柱伴随着澎湃的水声冲天而起；他在英语老师响亮的声音中从后门走进教室，班里的同学像往常一般嬉闹着，带着一种鲜活的人烟气。

丁朗看到他进来，招呼道：“宣哥来了啊。”

王晨道：“早上新来的老师问你哪去，我给你保密了，够意思吧。”

韩宣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来到自己的课桌前，看见一条黑色的毛毯静静的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