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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铁剑来》第004章 不进江湖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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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瘦男孩拿出两件换洗的衣服,叠好,额头上已经冒出虚汗。他的内功底蕴,虽然已算得上十分浑厚,可体魄状况,实在太过糟糕。

他之前告知壮硕小仆,自己绝对撑不到这月月末,那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枯瘦男孩休息片刻,就继续整理衣服。

转眼天色向晚,枯瘦男孩收拾好要带的衣物,就走出屋门,坐在内院门槛上,等着爷爷回来。

奶奶是小镇老秦家的闺女,爷爷今天上午遣散了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吃了中饭,就去了老秦家那边,说是串串门,说说话,其实就是离别之前,最后的一次见面。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老年斑的垂朽老汉,走进了院落。这老汉实在太过老迈,就连腰都已经直不起来,走路的时候,上半身近乎水平的趴着,瞧着有些凄凉。

垂朽老汉抬头瞧见枯瘦男孩坐在内院门槛上,责备道:“晚上的风这么冷,你坐在这个地方做啥子?”

话里虽有责备的意思,可垂朽老汉看向枯瘦男孩的目光,却满满都是慈爱。

枯瘦少年笑笑道:“刚坐一会儿,不碍事的。”

一老一小牵着手,走进内院,枯瘦男孩低声道:“爷爷,那个人来了。”

垂朽老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爷孙俩苦等十二年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垂朽老汉喉头哽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满是老茧的干枯老手,拍着枯瘦男孩的干瘪小手,眨眼间老泪纵横。

三十多年前李元真不顾祖训和老父的劝导,一头扎进那座江湖,越陷越深,最后惹下大祸,被逼着离开这座天下,将近二十年杳无音信。十二年前虽然回来,可也只是滞留不到一个时辰,连当初在江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还没讲清楚,就再次匆匆离去。

而在这十二年里,唯一能够安慰老怀的孙儿,又天生寒疾,日日遭受寒苦折磨,六岁之后的这六年,寒疾更是时常爆发,数次都是险死还生,不知道下一刻是死是活。

偏生这个孩子,还十分的聪慧乖顺,讨人喜欢,就更加让人心疼了。

三十多年来,老汉心里的凄苦,那是外人完全无法感受的。

枯瘦男孩心头一酸,他虽年幼,可终究不是一般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爷爷心里的苦?

枯瘦男孩伸手为老汉擦着眼泪,强笑着劝慰道:“爷爷不哭,我已经见过那颗种子,确实很厉害,一出现,我身体里的寒气,立马就变得安生了。那个老伯伯说,今晚就给我除了这寒病,以后咱们就再也不用害怕这劳什子寒病了。”

垂朽老汉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笑着,“是是是,这是喜事,应该笑才对。你瞧瞧,爷爷是越来越不中用喽。”

枯瘦男孩笑道:“爷爷身子还好得很,我瞧着,再活二三十年,都不是问题。”

垂朽老汉哈哈大笑。要说生平最为快慰,就数今日了。

二人回到屋内,垂朽老汉想起一事,问男孩:“灵逸儿,你爹爹的那个朋友,是不是江湖人?”

男孩点头道:“是呀,爷爷,你说这些江湖人,咋都这么穷嘞?连个正经衣裳都穿不起,清一色的全都是麻衣草鞋,还一个个脏兮兮的,一点都不讲究,可比咱们大山里的乡民都不如嘞。”

男孩说着,忽的想起那老头要把一个小胖妞捉过来,塞到他被窝的事情,不自禁的咧咧嘴,又加了一句,“这些江湖人,不但不讲究,还都坏得很。”

男孩撂下后头这句话,又自顾自的笑了。那老头子虽然坏了点,可跟他坐在一起说话,那是真的自在随意啊!

垂朽老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又看向枯瘦男孩,道:“灵逸儿,有一件事,爷爷想跟你商量一下。”

男孩笑道:“爷爷说就是了,跟我还客气个啥子?”

垂朽老汉却没有笑,而是神色肃然的道:“你以后,能不能不去那座江湖闯荡?”

男孩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低头沉默了下来。

垂朽老汉见他如此,急道:“爷爷走了一辈子的镖,走南闯北,对这些个江湖杀才,最熟悉了。自从他们那个寒山派没落了之后,这几十年,那座江湖是一天比一天乱,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就算有些江湖人,还会按照规矩办事,确实是条好汉子,可浪浪荡荡一辈子,不但连个家室都没有,还会惹下一屁股的仇家,日子越到后面,就越难过。

你有了你爹爹留下的混元神功,以后就算不去做朝廷鹰犬,依仗一身武艺,也能照样过得自由自在,何必去那座江湖,跟江湖人厮混?”

男孩低着头,闷声道:“我想去找我爹爹......和我娘。”

当年李元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告诉老父亲李洪山,将他打成重伤,一路尾随追杀的那个大仇家,到底什么来头。也没有说,是怎么惹下的仇怨。因此至今为止,李家爷孙俩,还不知道李元真当下是死是活。

至于男孩的母亲,李元真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竟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起。男孩长这么大,不但连母亲的面都没见上,就连母亲姓什么叫什么,还都不知道。

垂朽老汉闻言,心中一痛,但仍是固执的摇头,道:“咱们老李家的组训,就是能忍则忍,最好全天下,谁都不知道咱们的存在才好。可你爹爹那个逆子,不顾组训和我的劝阻,出去四处扬名。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他的老路,最后也落一个妻离子散,生死不知的下场。”

垂朽老汉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剧烈咳嗽起来。

男孩上前,轻轻拍着垂朽老汉的脊背,心头一软,叹息一声,道:“爷爷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进那座江湖,也就是了。”

垂朽老汉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他喘着气,拍拍男孩的脑袋,又是心痛,又是欣慰,心里好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到了嘴边,只好一叹,“可怜的孩子,难为你了。等你爹爹那朋友为你治好了寒病,以后的事情,都由得你,只要不去那座江湖就行。”

男孩低着头,抿嘴不言。

就在这时,一道旱雷般的大响,在二人耳边炸响,直震得二人心头压抑,呼吸一滞。

二人同时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要是这道响声,真是旱雷,那应该当头压下,可听这声音,似乎就是从不远处传过来的。

二人走出房门,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小街的那棵老槐树上,两道身影正快似鬼魅一般交手拆招。

那两道身影碰撞数次之后,交错而过,李洪山爷孙二人,这才看清,那两道身影中,一个是李元真的那个朋友,身穿麻衣草鞋,作江湖打扮,形容邋遢的江湖老头。

另一个则是白发苍苍的老汉,只是这老汉穿着一袭青衫,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白玉簪子束着,干干净净,容色清癯,瞧着就不是江湖中人。

二人身影交错过后,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再次碰撞在一起。

江湖老头使的是一门拳法,玄妙强悍的劲气,萦绕在拳头之上,一拳打出,直把空气都打出一阵阵波浪。这种劲气透体而发,威力强大无匹,绝对不是九品武境武夫在体内熬炼的内劲。

那江湖老头的拳头,即便没有打在老槐树上,可拳头上缭绕的奇异劲气扫过,依旧让老槐树枝叶横飞,尽数化作粉末。

不过那青衫老汉,战力之强,却也不在江湖老头之下。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二胡,右手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窄如竹篱的细长软剑,一门千变万化的诡异剑法施展出来,剑招如云似雾的缭绕在江湖老汉身周,带起的锋锐劲气,竟然把空气都切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口子。杀伤之强,可见一斑。

李家爷孙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九品武境的武夫,就算熬炼的内劲再强,也只是在体内经脉中流转,以增强劲气。那岂不是说,李元真的这个江湖朋友,和那青衫老汉,武功境界,都已经踏出了九品武境的范畴?

瞧这二人在老槐树上纵越如飞,速度快似鬼魅,那掌剑之间的玄异劲气,简直就是毁天灭地一般的恐怖威能。

在李家爷孙二人走出屋门时,小镇绝大多数人家,也都走出了房门,向那棵老槐树看去。瞧见二人交手的景象,以为是仙人打架,不少乡民都跪拜了下去。

民居客栈里,精壮汉子和布衣青年几人身前,多了一个又矮又瘦,皮肤黝黑,看起来干巴巴的农家老汉。小镇西边的小院里,除了孟思思、丑汉子和年轻汉子三人之外,则刚来了一个头戴竹篾斗笠,穿着粗衣麻鞋,腰别破旧长剑,手拿一个摸得光滑烟杆的麻衣老汉。

二人正是之前在前来青桐镇路上,暗中交手较劲的碧幽谷老谷主邱裕农,和无极门掌门王维谷。

他们走出房门,向老槐树方向一望,都是心中一惊。既惊叹于江湖老头和青衫老汉出神入化的手段,又暗惊于双方背后的大人物,终于是出现了。

二人心知待到江湖老头和青衫老汉打完,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抢夺那本混元经,不敢耽搁,各自向门下弟子吩咐一番之后,就带着几人,快速向李家后院奔去。

不同的是,邱裕农并未将枯瘦男孩放在眼中,只是吩咐布衣青年去盯着。可王维谷却似乎觉得那枯瘦男孩有些古怪,反而派去了所有弟子当中,武功最高的第六弟子,也就是那个年轻汉子沈奇。

时间回到盏茶功夫之前。

江湖老头在酒铺子里喝足了酒,哼着小调,优哉游哉的往回走。路过老槐树时,瞧见老槐树下的木墩上,坐着一个青衫老汉,正慢慢悠悠的拉着二胡,就走上前,嘲笑道:“喂,拉二胡的,来这鸟不下蛋的穷乡僻壤拉二胡,讨赏钱,你他娘的脑子瘸啊?”

青衫老汉抬头瞥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呛道:“黄城主不在大名城作威作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喝酒糟,脑子里灌水了?”

江湖老头双手恰腰,像街头泼妇一样,大声骂道:“我呸,老子吐你一脸卸妆水。你他娘一个寄人篱下,为人办事的狗腿子,会明白咱江湖好汉的潇洒气概?老子就算喝酒糟,也一样比你个狗东西活得快活。”

青衫老汉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些江湖人的臭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道:“你黄歇能自由自在的行走天下,也能为了朋友消失一十二年,我苏青波佩服。

论起这一辈子的逍遥快活,老子也不及你。

可是今日,你他娘的却也休想再往李家走出一步。”

江湖老汉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怒道:“妈了个巴子,果然是你们在背后捣鬼。老子就说,凭着秦国这些麻虾蚯蚓,怎么可能知道李元真的真实身份?

用借刀杀人这招,去欺负人家老父幼子,他堂堂十二羽毛之一,端坐于高天的真正大人物,也不觉得太不要脸?

当年李元真把他打得哭爹喊娘,他暗中记恨三十多年,有本事去找李元真报仇啊,欺负人家老父幼子,算个鸟?”

青衫老汉手中拉弦的动作一顿,冷冷瞧江湖老汉一眼,道:“你他娘的在背后论人是非,就是你们江湖的大丈夫所为?

姓黄的,瞧在你跟老子斗了一百多年的情分上,老子劝你一句,管好你的臭嘴。要是因为这张臭嘴,而丢了性命,你他娘的后悔都来不及。”

江湖老汉撇嘴不屑道:“老子就骂他了,你他娘的能咋?老子确实打不过他苏章翰,可老子也不怵他。他要是一点脸都不想要了,尽管来找老子就是,是死是活,老子都陪着。

老子今儿个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些事儿,在咱江湖人眼里,就他娘的不是事儿。”

青衫老汉虽然不是江湖人,可跟这些江湖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知道江湖人在身家性命和声名自由,二者之间,确实更在意后者,也就不跟江湖老汉多做无用的辩解,嘿嘿冷笑一声,低头继续拉二胡。

江湖老汉撇撇老嘴,也懒得再理会青衫老汉,迈步向李家走去。

可就在他这一步还未落下的刹那,二胡的凄凉声调戛然而止,青衫老汉身上气势冲霄而起,隐藏在二胡弓杆里的细窄软剑,眨眼出鞘,快似闪电一般刺向江湖老汉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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