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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志》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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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若心里害怕极了,但是眼神坚毅无比,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眼睛丝毫不退缩,说道:“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那人慢吞吞拿出文书,指着画像对姚若说:“你认得此人么?”姚若道:“不认得。”那人也不追问,而是回到牛娃儿那里,此时牛娃正要钻进他娘怀里,那人一把将他拦下,这次他也不管牛娃儿如何哭闹,径直把矛头指向他娘,厉声喝道:“说不说,不说,我便刺死你娘!”这一下全村人都吓坏了,街上人越聚越多,都围上来,但见牛娃儿娘俩号啕不止,大伙悉悉索索议论不停。牛娃儿见他要杀他娘,也顾不了太多,何况姚若说好了带自己去玩儿,却和杨轩把自己一人扔下,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呢?姚若见牛娃正要开口,对他喊道:“牛娃儿,别信他的,不能说,说了咱们就全完了!”此刻牛娃儿越看姚若越觉得气,登的站起来,指着姚若说:“我在她家见过这个人!浑身是伤!”那人听罢仰天大笑,众人一听也齐齐的看向姚若,那意思分明是你们给村里招徕了祸患。姚若见所有人都用一种埋怨愤恨的眼神看自己,脸越发烫了起来。姚先生见状,急忙跑回来,将姚若挡在身后。

那领军笑够,望望姚若父子,又望望牛娃儿,忽然间,抬起矛来,小牛娃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那人一矛贯穿了牛娃儿的脑袋!这下全村的人都吓傻了,姚先生大喊:“他才七岁啊!”姚先生挡着姚若,可姚若已然偷看见那人的矛穿进了牛娃儿的头颅。牛娃双目圆瞪,两脚抽搐,那人又抬起矛来,猛一用力,竟将孩子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周家庄承平日久,哪见过如此血腥残酷之事,一时间群情激愤。牛娃儿他娘目睹眼前一幕,早已失去理智,用手合上孩子双眼,回头便找那人拼命。乡野村妇,能耐他何?他又是一起手,一矛戳穿牛家大嫂的胸膛,鲜血流了满地,要喊也喊不出话来,那人把矛一收,牛大嫂应声倒地。眼看此人杀人成性,视人命如草芥,众人一时没时间埋怨姚先生父女,转而都开始担心自己身家性命。正在此时,周老爷冲出来,见地上牛娃儿娘俩,无比震惊,而那人又朝姚若去了,周老爷见状,急忙跑到近前,道:“军侯!军侯且慢!我周家庄偏远蛮荒之地,如何惹得军侯在此杀人?我庄上从未牵过一分租税,没差过一天力役,何事敢烦军侯大驾?”那人斜眼撇了周老爷一眼:“滚!”说罢径直向前,不由分说,直刺向姚先生。只听呲地一声,姚先生左胸上鲜血迸溅,动弹不得,那军侯一个俯身,一把将姚若捞起来,掐着衣襟笑道:“你不是说没见过么?”姚先生急得大喊:“姚若!”姚若挣脱不开,刚要张口咬那人胳膊,却只见身后一个黑影窜出来,吼声震耳,一道寒光随后而至。姚若但见眼前那人手腕儿上两寸鲜血喷涌,自己立马落了空,随着自己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只左手,和溅了自己一身,模糊了自己双眼的鲜血。

原来,杨轩见事不好,偷偷跑回家去,翻箱倒柜找到了杨狄私藏许久的一把刀,想着姚若先随姚先生回家,自己要在此处接应杨狄,没成想回来眼前竟是这幅景象。但见远传牛娃儿母子躺在血泊之中,马下姚先生也已受重伤,而姚若却在那人手上!杨轩一时红了眼,来不及考虑,噌噌噌跑到近前一跃而起拔刀边砍。那军侯此时真在玩虐姚若,疏忽之间直觉身边一阵寒风直起杀意,下意识摇手要挡,却只听一声惨叫洞彻天地:“啊!!!!!!!!”在睁眼手已落地,转身看去,杨轩一个漂亮的落地,扶起摔倒的姚若,蹬蹬蹬后退十几步,手里握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长刀。那军侯抱着左手伤口嚎叫不已,目光去死死盯着那柄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凄——风——!”

军侯身后将士见状,立马刀出鞘箭上弦,直指杨轩,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如此小童竟趁其不备废了军侯一只手。诸军正要动手,忽然间那军侯身后又窜出一人一马,捞起杨轩姚若,接过刀来,直冲向那军侯抬刀便要砍,生死之间,容不得他多想,急忙横起矛来,杨狄贴近低声道:“没错,正是凄风!”那军侯目瞪口呆,惊道:“杨狄!你还没死!”一来伤痛无力,二来吃惊不已,杨狄又一用力,终于伤了他肩膀,刀入半寸。然而此间,那军侯身后几百军士皆已冲至面前,电光火石间难得纠缠,只好掉转马头。杨狄回头道:“卢崇,你还未死,我怎敢死!”说罢策马上前,要去救姚先生,然而箭雨已至,不及躲闪便要没命。姚先生对杨狄摇摇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照顾好若儿!”说罢卢崇夹紧马腹,那马一脚踏上姚先生,踩得他一口鲜血喷出来,姚若在杨狄马上大哭道:“爹!爹!杨叔叔,快去救我爹啊,啊呜呜,他要死了,快去救他啊!”杨狄听得撕心裂肺,无奈天意难违,几百个兵,他一个人如何抵挡?虎口拔牙且不说,可若送了这两个小儿性命可如何是好?心中兀自埋怨道:“我早劝你不能留那人,你何苦坚持?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未等他琢磨如何出逃,眼前却跑来一人,披头散发手持短刀,杨狄一看,正是那天杀的陈县令。他这两日伤势减轻,竟风似的冲到卢崇面前,此时那些军士早已围上来,卢崇一看眼前这人,高兴不已,大喝一声:“拿下。”说罢便要由人搀着下马去,谁想这陈县令当即抽刀砍翻两个挡在马前的军士,众人大惊失色,杨狄回头惊其勇悍,只见他扶住马头,翻身便要砍,卢崇单手难以招架,急忙躲闪,慌乱间竟直接摔到地上。近前官兵立即上前围住他,他重重抽打马屁股,双腿夹紧,马惊得前窜后跳,陈县令自己也胡乱砍杀,竟也真让他冲了出来。

卢崇捉人不成,自己反倒落马,气急败坏道:“废物!废物!几百人捉不住一个!废物!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快追!快!”这些步卒拉弓搭箭,几番轮射,却终究追不上两个骑马的。卢崇被几人扶着坐在地上,眼见前面两人跑掉,一时是捉不住了,随后说道:“周家庄!窝藏朝廷要犯!勾结匪患!论罪当死!屠村!屠村!!!~~~”周老爷一听这话,扑通跪下:“军侯,手下留情啊,我周家庄几百口都是良民啊,我们兢兢业业,按时交租,县里要粮,我,我正筹办着呢,满村还有那么多老幼妇孺,绕他们一命吧,这两人是外来的,与我庄上无关,无关啊军侯!”卢崇咬牙冷笑,举起左手,给他看那被杨轩斩断的手臂,低声道:“良民?哈哈哈良民?你看这,来,你看这什么?”随即大吼道:“刁民!都他娘刁民!穷山恶水,一个小娃娃竟如此凶悍。”周老爷低头不语,紧皱眉头,满脸大汗,要抬头却又不敢直视,只得偷着瞄瞄卢崇,嘴里嘶嘶哈哈不知说什么,思来想去只剩下一句:“大人,几百口人啊,饶,饶命啊!”卢崇回头对身边那屯长轻声道:“去把他砍了。”说完望向周老爷,眼神平静如水。周老爷当时吓得站不起来,连忙磕头求饶,磕得满头是血,卢崇不为所动,恶狠狠的说道:“你死上一万次,都换不回来我的手!”随即命人将周老爷拖远了。卢崇一边让左右包扎伤口一边瞧周老爷跪坐之处,轻蔑一笑,但见那里汪汪的一泡骚*水。他身旁却早已哭号不断,人们争相逃命,却难以逃脱,天已黑了,眼前却越来越亮了。

杨轩挣扎着从杨狄怀里往后看去,但见火光冲天,人人慌忙奔走,早上还雾雨蒙蒙中的小村庄,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火海,乡邻们,孩子们,什么都没了。杨轩从杨狄腰间探出脑袋来,哭喊着,指着周家庄大喊着。杨狄安慰道:“好儿子,你救下姚若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像哥哥似的。”杨轩点点头,却见杨狄越来越虚弱,他顺手摸摸杨狄后背,只感到又湿又黏,缩回手来一闻,一股腥味儿,杨轩急道:“爹?爹你怎么了爹。”杨狄道:“爹没事儿,看好姚若。”杨轩也不管,又探头查看杨狄后背,只见两只箭矢直挺挺的插在杨狄背上。杨轩大惊:“爹!你中箭了!快停下,治伤口,止血,爹,爹快停下。”杨狄喘息道:“不能停,还不能停。”杨轩喊道:“停下吧爹!”杨狄大喝道:“闭嘴!”随即只觉得嘴里一甜,吐了一大口血。杨轩哭的更狠了,指着周家庄喊道:“姓卢的!我和你不共!戴!天!呜啊啊啊!”杨轩哭闹着叫嚷着,姚若则一动不动的伏在马背上。杨轩扭头看着并驾齐驱的陈县令,怒道:“都是你!你害了我们周家庄几百口人!你还有脸逃命!无耻!都怪你!是你引来官兵!早早投案不就行了!我们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对我们!啊!?”陈县令被骂的老脸通红,无言以对。

过了很久,杨轩哭累了,骂累了,几人也纵马狂奔了好远好远,到了一处林子里,终于算是甩开追兵,杨狄翻身下马,一把将陈县令拖下马,狠狠的掷在地上,揪住他脖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陈县令淡然道:“我说过了啊,一个被害的县里,被当作匪类。”杨狄喝道:“放屁!一个蟊贼用得上一个军侯捉拿吗?啊?”杨狄气急,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杨轩急忙下马,扶助摇摇欲坠的杨狄:“爹,您慢点儿。”杨轩再看那两支箭,已没入身体几寸,怕早已伤了内脏,血流不止,整个背都是湿的。陈县令反问杨狄道:“我看你倒是好似与那军侯熟识?”杨狄白他一眼:“我只能告诉你,他家是汉中卢氏。”陈县令又问:“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下文,杨狄便斩钉截铁道:“正是。”陈县令疑惑:“如此东西相距万里之遥,他怎么,,,?”杨狄打断道:“个中缘由,不必说与你吧。”陈县令听罢默然,随即道:“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那女娃娃的父亲。不过,至于为什么他会来追我,之前我也吃惊,但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眉目了。”话音未落,杨狄又要咳血,他又道:“杨兄,你、、、”杨狄当即道:“我知道,不必你提醒。”随后陈县令站起来,拔出刀走向杨狄,杨轩腾然跃起,拦在杨狄面前道:“你要干什么,再过来我杀了你!”陈县令见杨轩面目狰狞,双眼血红,知道他绝非玩笑,杨狄则拉住杨轩,让他闪开。陈县令一看伤口,想要把箭拔出来,刚要用力,却发现当是箭头上有倒钩,轻叹一声,回头望望杨轩,又望望马背上的姚若,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目睹生身父亲死在自己眼前,对于两个十岁出头的娃娃来说,是怎样的人间悲剧啊。他摇摇头,轻声道:“杨兄,我帮你砍断箭杆,你躺一会儿吧。”杨狄点点头,杨轩依旧守在杨狄身边,不愿退去,杨狄用力拍了拍杨轩肩膀,杨轩才流连着走开。

陈县令处理好之后,将衣服脱下来铺在草地上,让杨狄躺下了。过了许久,杨狄对陈县令道:“还未请教大人名讳。”陈县令道:“我自幼孤苦,没爹没娘,没什么名讳,但叫我陈三便罢。”杨狄又道:“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算了,可是眼下,这两个孩子和你一样,要没爹没妈了,我希望你能照顾好他们,为他们找一处好去处,也算对得起姚先生收留你的恩情。”陈县令倚坐在树旁,手里摆弄着草叶,微微颔首,忽地抬头到:“杨兄也看似绝非这乡闾村野之人啊,平常百姓,可不敢轻言生杀之事啊。”杨狄听罢哈哈大笑:“莫提莫提,轩儿睡了是吧,你去叫他过来。”陈县令把杨轩摇醒,带到杨狄面前,杨狄从脖子上扯下一枚玉坠,放到杨轩手上,交代道:“轩儿啊,你与为父多年清苦,如今为父将不久于人世,别无遗赠,只有这一枚玉,为父带了一辈子,如今交到你手上,还有那把刀,刀名凄风,也算为父给你留下的遗物吧。我死以后,不必时常牵挂,为父愿意看到的,是你顶天立地的样子,不要哭哭啼啼,爹不喜欢。今无尺牍以诫,唯口授一二,一曰立德,二曰立志,三曰勤学,四曰亲人。分善恶,明是非,如此,则行于天地之间不必为父牵挂,为父死而瞑目矣。”杨轩越听越难受,终于是泣不成声。杨狄又道:“爹没什么学问,但爹嘱咐你的,都记下了么?”杨轩抹着眼泪用力点头。杨狄宠溺的摸着杨轩脑袋:“照顾好妹妹,别让你姚叔叔不放心。”杨轩早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年过半百者,丧父,亦苦痛而难以言说,何况孩童?只觉得天塌地陷。杨狄又道:“别埋怨妹妹,爹也同意让陈县令留下了,也别埋怨陈县令,谁都不想死,他躲起来无可厚非,今后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杨狄搭在杨轩头上的手终于是没了力气,垂落到地面上,杨轩无助的呐喊着,吓得林中飞禽走兽惊慌失措。

杨轩和陈县令一同挖了一个浅坑,把杨狄埋了。杨轩一个人对着低矮的坟包看得出神,这一幕在陈县令看来,如此似曾相识,仿若眼见着二十几年前的自己。良久,杨轩回过头来走到马背上的姚若身旁,姚若双眼迷蒙,发丝凌乱,伏在马背上,轻声道:“是我害死了大家,是我害死了我爹,是我,都是我,是我决定让他留下的,是我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就胡乱坚持,是我,全是我的错,,,”杨轩本想呵责,见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姚先生死于马蹄之下,连尸首都没能救出来,杨轩眼眶通红,无奈的徘徊着,忽而走上前去,踮脚去够姚若,好容易碰到姚若垂落的手,却感到手上发热,再看姚若躲在头发后的脸时,只听的嘴中还在不停的嘟囔,杨轩急忙喊道:“姓陈的,快过来,姚若好像病了!”陈县令把姚若放到地上,手往脸上一摸,但觉得额头滚烫,又浑身发抖,陈县令叹道:“偏在这个时候!”转头对杨轩道:“她发烧了,许是着了凉,染了风寒,抓紧赶路吧,等天亮了,找个医师瞧瞧。”

忽然,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传来:“那边!”“这边看看!”“过来!”陈县令心道不好,追兵已至,陈县令对杨轩道:“你与姚若快躲起来,往西穿过这片林子后,沿小路向北一直在就能到县城,县城西南有一小处竹林,去那等我,我去引开追兵。”又翻开衣襟,掏出一块绢帛,不等杨轩看个仔细,就插到杨轩怀里。“带好这块布,别让别人知道你身上有这块东西。还有县城前的竹林,千万在那等我!”随后驾马奔去。

杨轩将玉坠带好,拿起长刀,背着姚若,便往西走。回头望望杨狄那低矮的坟墓,真个是: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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