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天气凉了不少，湖州的百姓也都感叹又熬过了一暑酷热。可对于有钱人来说，冰窖里降温的冰块就没有缺过，所以在李连生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汗流浃背的可能。

不过李连生还记得很久以前，自己还不是徐家少爷时，也不是四处流浪的孤儿时。他和他的阿爹阿娘一家三口，在夏天时就是一直在家门口的树下吃晚饭，在那张阿爹自己做的八仙桌上。

每次吃完，等阿娘擦干净桌子，他就躺在上面乘凉，他阿爹也会摇着那把“呼呼”的大蒲扇为他娘俩驱赶蚊子，而他望着深蓝的画幕慢慢缀上灿烂的繁星，总是没一会就不争气地沉入了梦乡。

到如今，李连生还是习惯性的吃完晚饭后就躺在无尘苑花园的一张石桌上，翘着个二郎腿，自得其乐的呆上一会儿。即使现在入秋了，即使徐府本来就凉爽的不用出来乘凉，也即使露天的花园里再也没有阿娘会在晒了一天的地上洒遍水来降降温。

“啊切”

李连生使劲打了个喷嚏，心想估计又是徐东珊那个臭丫头在骂自己。

“干嘛非要和我对着干，你自己去书院远走高飞，没我在边上聒噪，耳根子不是更清静。要是以后随便证了个无上大道，我不是还得在这洗好脖子任你宰割。”李连生每次想到徐东珊，忍不住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觉得我抢了你的地位，抢了你的娘亲，抢了属于你的一切，也是，换了谁都要恨我。那你住的离我这么远干嘛？天天来骂我不是更舒服？你娘还说要我和你相依为命，让我怎么也得护着你。”

李连生回想自己第一遇见徐东珊时的场景，是义母牵着一个梳了两个羊角辫的粉雕玉琢的小白瓷人，慈爱地说，“东珊啊，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他为了找到你啊，翻山越岭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来到我们家。你们要好好的做一辈子亲人。”

然而已经七岁的徐东珊却好笑地问道，“娘，你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哥哥！”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李连生就决定一定要守护面前的人了。

直到后来那时已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义母，单独把李连生找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后。李连生更加明白，就算徐东珊再怎么讨厌自己，他也是自己的亲人。

“连生啊，你虽然从没和我说过你的过去，但我第一次见你可怜的模样，还有那件染血的衣服，我就知道，你是遭了不少苦的。

所以义母疼你，知道你是个早慧且惜福的孩子，我现在每多疼你一分，你只会百倍千倍的再还给东珊。

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儿女的母亲，不要怪义母是故意利用了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和东珊都是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不远处几只仅剩的秋蝉还在聒噪个不停，而本来聒噪不停的人用手臂遮着眼，没了声响，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这星光亮的都刺红了眼。

“天凉好个秋啊！”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李连生直接被吓得起了身，等到看清来人的身影后，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

“你个不着家的老头子，三更半夜还出来扮鬼吓人，有没有素质啊？哎呦喂～”

话还没说完，李连生的屁股就被刀鞘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板子，那清脆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晚上来的分外真实响亮。

“小兔崽子，怎么和你平爹说话，几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来人正是闻风丧胆的妖刀徐生平，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竟是个生起气来都没个正经的和气中年人。

世人都以为，那些杀人千百的魔头都是霸气侧漏，杀气沸腾的样子。然而真正的杀手，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反而是返璞归真的常人无异。很显然，徐生平就是这样的人。

“你竟然还知道回来，上次见你都要好好掰指头算一算了”李连生故意夸张地说着。

“刀藏久了，去磨一磨。”谁知道他到底是用石头还是人头去磨的刀，李连生也没问下去，反正他从来就没见过他平爹拔过刀。看着那把刀鞘上的铁锈都已经把包裹的布条染黄，一直被用来当作拐杖的妖刀。李连生从来就没把面前这个邋遢的人和绝世高手联系在一起。

“听说你都要去书院了，老徐这后门走的可以啊！”徐生平有些意外地说。

“什么叫走后门，别人哪像你瞎了眼啊！那是看到了我这绝世高手的潜力，死皮烂脸地求我去的”李连生吹牛皮向来不打草稿。

“我是为你好，才不让你更着我学。我的刀，杀气太重，不适合你。”徐生平在很久以前就发现李连生有一个心魔，在他还未进徐家时就种下的心魔。而他的刀，主杀伐，像李连生这样的情况，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

“哏！你就是偏心徐东珊，不肯教我，害我一直都打不过那臭丫头。”李连生埋怨道。

“就算我不教她，你也打不过她。还说我偏心，偏心我会做你的干爹，不认她这么一个干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和那群泼皮打架，早就到了后天境，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徐生平作势就要打，李连生连忙跳开。

“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较真嘛！平爹，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收东珊做干女儿，不会下人嚼舌头说的你和义母的关系不简单是真的吧！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别又拿刀啊！我我我……我还是给你拿酒去吧！”李连生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臭小子，老子要喝竹叶青。”徐生平望着少年有些搞笑地屁颠屁颠跑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长跪不起，死活要拜他为师的孩子，也不是那个眼里只有杀意，誓要报仇的孩子，而潜移默化改变这一切的，不是徐夫人还会有谁？当初也是徐夫人在私下要求徐生平绝对不准收李连生为徒，教他武功。

“吃饭游玩人多了热闹，修道练功一个人静的下心来，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和尚道士都躲在深山老林里。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武道修炼，就觉得连生这孩子，一个人久了，怕他熬出心病来，也怕他武功练的越高，走的日子也就越近了。哪怕他总有一天会走，也希望他有多一点愉快的回忆。”

徐夫人当然看不出什么心魔的，可是心思明净的人，不管看什么，都有一番他人很难发现的深解。

但是有些事真的忘的了吗？李连生几乎是无赖地，硬生生地，就算是不停和一个个泼皮打架，也暗暗地到达了初窥门径的后天境。

徐凉会看不出来李连生的境界吗？他为什么宁肯舍弃半件神兵也要让李连生进书院？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

等到李连生抱着一坛在湖州随处可见，几乎都被寻常百姓当作料酒的竹叶青回来时，原来坐在石桌边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又是这样，没说几句就没影了”李连生有些无奈地扯开了封酒的塞子，狠狠灌了一口。很糙，淡的都快没酒味了。可却也是义母经常会想要回味的穷苦滋味。

李连生突然模糊瞥到月光下的石桌上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张厕所里的茅草纸，上面画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老头子，怎么突然就舍得把一手压箱底的浮光魔影给我了。

不过你既然肯教我，好歹有点诚意啊，乱七八糟的，还就画了这么几笔。不会是急着上茅房就这么走心的涂了几笔吧？日你的仙人板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