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罗拉只给了凯伊一条路：去暗杀格列柯的女儿海莉，并嫁祸给布莱尼家族。

凯伊硬着头皮答应了。那时，她看见弗罗拉坐在黑色的真皮转椅上，绞着手指，似笑非笑地用脚轻轻踢离办公桌――

背着光，巨大的落地窗闪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完成这次任务，既往不咎…”

*

宽广的道路日复一日――

白昼的光掠过重重暗暗的人影，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仿佛仍能看见昨日的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路边上，等待着那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身影……

“你怎么这么慢？！”女孩发怒般地站起来。

“这不就来了嘛！”匆匆赶过来的男孩挠挠头，东张西望的，仍是显得不很在意的模样。

女孩气呼呼地一个人走上马路，却被男孩一把拉住，“看车啊！看车啊！我的大小姐――”

在熨平的眉眼中，一辆卡车快速驶过……

“姐，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别来找我了吗？”

少女耳朵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耳环，吊带热裤，眼角下斜，双手抱臂，一脸玩世不恭。

“我怎么就不能来找你了？”年轻的女人皱眉，从口袋里掏出钱，“拿去，不要任性！”

“我不要。”少女翻了个白眼，走开，“脏钱，自己留着吧。”

女人眉头仍然皱得很紧，大步走上前，“你什么意思？你看看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尽不学些好的！”

少女被激得立马扭头，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我不学好？我虽然看起来下贱，但我的心至少是红的，不像某些人，穿得人模狗样，心早已不知被染成什么颜色了！！”她狠狠戳着自己的心，猛地低下头，似在掩盖什么情绪……

“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少女这么说着，却扭头大踏步地走开。

……

“嘟嘟嘟！”

车辆按喇叭的声音。

凯伊怔怔地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红绿灯的边缘站了很久……

随着人潮再次跨过马路，耳边又传来女孩熟悉的喊声：

“姐！”

她猛地转回头――

那个记忆中的少女已长成了大姑娘。她穿着天蓝的牛仔裙，留着碎刘海，长发及腰，白皙的脸蛋是那样的清纯。

只隔了一个马路啊……

凯伊快步走回，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好姑娘，变得这么漂亮了！”

“是呀，惊讶吧？”少女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

凯伊朝不远处看去，那里站着个安静的男孩。“男朋友？”

“姐，别管他。”少女嗔怪地白了男孩一眼，挽着凯伊的胳膊，在马路边上坐了下来。

凯伊有些沉默，她感慨，“你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姐都……”

“这不是好事吗？”

“嗯，是好事，我也就放心了。大学过得还可以吧？”

“还不错…就是等下要上课了。”少女抬手看看手表，抱怨道，“每天课时都安排得这么紧，真没人性。对了，姐，你怎么突然想到学校这里来了？”

“对啊，我怎么突然跑学校来了……”凯伊喃喃自语，“就是想来看看你。”

少女沉默了，校园的钟声再次敲响，白鸽噗啦啦地飞向远方……

不远处的男友颇为局促不安。

“我要走了……”少女说道。她轻轻地拥抱住凯伊，“不管你做过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你都是我的姐姐。”

凯伊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低下头，对着站起来的妹妹连连摆手，“走吧…走吧…”

“那我走了哦，姐，下次记得来看我！到时一定带你逛逛我的大学！”少女慌忙地朝远处的男友跑去――

钟声响彻苍穹，惊起无数的白鸽……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铛…铛…铛…

只留下凯伊一人，怔怔地转过头去。仿佛还有多年以后，在某时某地，又听见校园响起清脆的钟声，风撩起散乱的长发――

铛…铛…铛…

最后，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

格列柯的女儿海莉被保护得很好，她住的别墅周围戒备森严，派有持枪的保镖二十四小时把守。

别墅内只有一位女管家艾米，她是格列柯最信赖的女人，跟在他身边已有几十年，为人忠厚而少言。

格列柯中年得女，对女儿海莉自是十分宝贝。她要什么玩具，格列柯都是一卡车一卡车的运过来，海莉房间里的珍奇宝贝都堆成了山。但只有一样东西格列柯不能够满足女儿，那就是自由――

当海莉从淹没她的玩具堆里爬出来时，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前。

这天阳光明媚，窗外的风中吹来花朵的芬芳，星星似的金盏菊和洁白无暇的白玉兰摇曳出一片温情，海莉掂起脚，头几乎要伸出窗外。她想象着自己飞了出去，追逐着微风与花瓣，在阳光底下飘来荡去……

哎…我要是只小鸟就好了……

海莉睁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痴痴地望向天空。

当门“嘎吱”一声发出压抑的痛吟时，海莉还是没有转过头去。

“艾米阿姨，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玩具……”

“是吗？”

海莉猛地转过身，当她看见背后站着一个陌生女人时，眼里反而蹿起了星火。

“你是谁？”她渴求地问，“是来带我离开的天使吗？”

“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凯伊有些哭笑不得。

海莉圆润的脸颊通红通红的，她小跑着来到凯伊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疑惑道：“你的翅膀呢？”

“傻孩子。”凯伊直摇头，她蹲下来注视着海莉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纯洁了，明亮地让人心生喜悦。

凯伊将手伸进衣袋里…

“你是来杀我的吗？”海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问。

凯伊手一顿，叹气，“你就不害怕吗？”

海莉狠狠摇头，“不怕！”

她也学着凯伊蹲下身，撩起裙摆凑近，“你不想杀我，你看上去很痛苦。”

凯伊沉默，然而她还是掏出来了枪，抵着海莉的额头。

海莉蹭了蹭枪头，说：“有很多人想要杀我，我见过他们的眼睛。在那以后我就记住了想要杀我的人的眼睛，不是你这样的。”

“傻孩子。”凯伊不住叹气，“不是眼睛里没有杀意的人就不会杀你，有些人眼里没有杀意，可他们的心比谁都狠，你可要记住了。”

“嗯。”海莉狠狠点头，“这枪抵着不舒服，你可以带我离开吗？”

“咔！”凯伊按下扳机，多么干脆。她盯着海莉还显婴儿肥的脸蛋，开玩笑似的问：“无论去哪里都行？”

“无论去哪。”海莉的表情像孩子故扮大人般的滑稽――可那双蓝绿的眼里却是如此认真。

孩子般的认真。

凯伊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有一瞬间，她多想带她离开啊——真正的“离开”。从此天上地下，她都不必再担心。可她下不了决心，一个孩子都要比她了解她自己。

凯伊试图对海莉解释，话里充满了语无伦次，“可是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她……她曾经和你一样小……对，就是…大概和你这么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长大了，也懂事了，她今天还说，她说下次要带我去她学校逛逛，我答应了她……连小孩子都明白，答应别人的事不能食言，对不对？”

海莉抱着自己的双腿，默默点头。她说道：“你一定是个好姐姐，像天使一样的好姐姐……答应别人就不能食言的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你不明白……”凯伊放下了枪，痛苦地低喊，“你不明白啊……”

突然，一把划破空气的匕首刺中了海莉的心口，她死时脸上满是惊讶，天真地喊了句：“姐姐？”

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凯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住海莉的尸体，浑身颤抖，朝靠在门边的女人悲哀地喊道：“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

“在你心里。”弗罗拉双手抱臂，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既然下不了手，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塔兰图拉’呢？”

凯伊低着头，浑身颤抖，“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我耍你？”弗罗拉从门边直起身体，向她走去。“我以前很讨厌别人说这种话，他们总是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简直令人作呕。后来想想，倒也情有可原，不值得生气。我们每个人都喜欢为所欲为，都喜欢对自己有利的一面，除此之外都是废话！我不跟你啰嗦，告诉我，是谁派你潜入‘塔兰图拉’的？”

“……”

“不说是吗？”弗罗拉在她面前站定，黑色的高跟鞋尖锐无比，“你是警方的人吧，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想知道吗？”凯伊拨开海莉粘浊的如海藻般的长发，轻柔地合上她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可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摇曳出一片温情，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咫尺距离，转过来的小眼里映出这片无限远的阴冷之地……

弗罗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在这片春天的盎然中蹲下了身――

“看着我的眼睛。”

凯伊恐惧地发现她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转了回来，寻向弗罗拉的眼睛。空气似在扭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身后走来两个人。

是梅吉和希吉拉啊……

“回答我，是谁派你来的？”

“西泽·平克尼。”

“那位司法部长啊，难怪。你加入‘塔兰图拉’的目的是？”

“收集情报，破坏行动。”

“嗯…为什么愿意当卧底？”

“我……”凯伊的意志是清醒的，她却只能看着。木然的脸上眼泪如珠子般一滴滴滑落，“我的母亲吸毒而死，父亲为了继续吸毒将我和妹妹卖给人贩子……亏得警方解救。所以我…我要……”

“报恩和报仇对吧？我明白了。”弗罗拉点点头，“对了，你还有个妹妹？”

那张麻木的脸突然像要瓦解，涕泪横流，颤抖的手慢慢向前移，似要拉住弗罗拉的衣角，

“不…不…不可以……”

弗罗拉闭上眼睛，睁开时她站起身来。“梅吉，我之前说过交给你处置。”

“该死的叛徒！”

梅吉强忍愤怒，她用枪抵着凯伊，“你真的是卧底？”

凯伊却将头转向弗罗拉，“我只有……也只有一个问题，你对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有一点……哪怕一点感觉吗？”

“没有感觉。”

“我…我真是一个傻瓜……”

凯伊垂下头去，狼籍的脸上呆滞无望，她轻声对梅吉说：“杀了我——”

“走吧。”

弗罗拉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希吉拉一眼，向外走去。

她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女人，相反，她的心肠很硬。

在她看来，叛徒是一定要彻底清除的，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梅吉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毕竟都从事这行这么多年了…

“忘了我吧……”

“嘭！”

*

白昼的光掠过重重暗暗的人影，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男人站在宽阔的马路边上，一动不动――

仿佛仍能找回昨日的温情，女孩也还坐在路边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他……

“我说，你不会还惦记着你的那位初恋吧？”他的朋友从背后勾住他的脖子，一脸不赞同，“都多少年了……她有什么好的？！当年还不是她提出分手的？莫名其妙的女人，忘了她吧！”

男人终于转过头，目视前方，眼里透露出对未来的期许。

“是该结束了……”

“你早该如此嘛！嘿嘿，今天相亲的女孩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正哪？”

“还行吧。”

男人挠挠头，向前走去。

“诶，等等我！你这家伙，不会是害羞了吧？喂！！”

在他们身后，摩托车划开人群的惊呼声中，一具衣不裹体的女尸被游街示众，长长的拖行与磕绊中，肮脏的头发散开了一角，隐约可以看见那张破碎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