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时，姜沅芷有几分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无日无月，天色阴沉，天空显得格外的低，沉沉地压在人心头。遍地的尸体与骸骨，散发着浓重的腐臭与血腥味。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再细看就是一阵反胃。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口鼻。

显然适应不了流放之地环境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或者说，除了那几个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的万古之人，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不适。

顾风清望着他们的神情，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顾沂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提醒他少惹事，被顾风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顾绮南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那就按照之前说好的任务分头行动吧，那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她并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唇边笑意依然柔和。

她似乎永远都是笑着的，那般温和柔婉模样，看不出她是出身万古城杀人如麻之辈，也看不出如今危机关头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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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顾绮南看得很准，容家和万古再怎么血海深仇，容晏也不可能因此就要求所有人都拒绝和万古的合作。毕竟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容晏怎么都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放着全天下不管。

他算不上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因为他的原因而导致原有的挽救机会付诸流水，即使旁人不知道不会责怪他，他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初血洗九歌的命令是顾行下的，执行的人则是顾楚桓，如今顾行和顾楚桓都已经死了，还活着的这三个人倒算不上是一仇。

于是彼时容晏也是一笑，说：“如今这个情况，我也没理由拦着合作。但这不代表容家满门被杀的仇我就这么放下了，早晚还有要算账的那一天的。”

顾绮南抬眼望了望他，语气若有深意：“好啊，倘若真的还有那一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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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按照他们之前协商好的，与万古交涉和救人的任务由顾绮南三人自己解决，他们能带出多少人来，就能救下多少人。若是他们无法说服万古城的人相信他们一起离开，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算不得第五洲的人不给他们面子。

而遂古之树的相关事情则被完全交给了第五洲上的人，无论是砍倒还是烧毁这棵神话中的树，都由他们自己决定也自己负责。万古三人只负责带他们进入流放之地并指明方向，剩下的就不必也轮不到他们插手。

——不管怎么说，万古宗与他们是多年对手了，虽然如今形式严峻导致双方不得不合作，但可以说是一点信任基础都没有。于是说是结盟，实际上离互相信任通力合作这种理想状态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连天命誓约都很难让人放心。毕竟万古这群人都是一样的不信天命不敬鬼神，本就是生前罪孽深重死后不得超生的人，发的天命誓，那能信吗？

于是最后也只能将事情拆解开来，尽量不让哪一方能够碍到另一方的事。顾绮南想救万古城，万古城就交给她；第五洲上的人想解决遂古之树的危机，那就全权由他们自己负责。这样一来皆大欢喜，都不必担心对方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给自己使绊子，也算是尽最大可能维持了这压根没有信任和默契可言的合作。

不过实际上，进了流放之地姜沅芷就开始觉得所谓的指路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在除了遍地尸骨和偶尔出现的游荡的异化动物之外一无所有一片荒芜的平原之上，一眼就能看见的除了远方万古城的轮廓，就是另一个方向上遮天蔽日的遂古之树。

这树实在是太过高大了，高大到即使放在所有人眼前了也让人忍不住怀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树能长到这种高度。不愧是神话传说中通天接地的神树，在这阴暗到显得逼仄的世界中显出一种诡谲的震撼来。

跨过尸山血海，走近了便看得更清楚。这树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几乎成了这一片灰暗的世界唯一鲜明的色调。深棕的枝翠绿的叶，叶片掩映中甚至还开着素白的花。

从未有人见过这般的花，世上从不曾有过这般的花。

明明是活着的花，质地却如无瑕白玉，一簇簇拥在枝头，显出几分朦胧而梦幻的美。

那树实在是太高大了，以至于这般大朵的花开在枝头都显得小而碎。近了才发现那花远比一般的花要大，正如花叶掩映间的果实也比一般的果实要大得多。

但除了格外大之外，这树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与流放之地阴森荒凉的气氛格格不入，倘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恐怕怎么也猜不到，就是这棵看似生机勃勃的树，使得这方天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走近时，一颗果实刚好从枝头落了下来，落地却不碎——与其说这是果实，倒更接近于什么东西的茧——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后，裂开一条缝隙，爬出个黏糊糊的怪物来。

爬了没几步，怪物身上那些黏腻的东西有一些慢慢干涸，便成了坚固的甲。这才看出这东西的大致模样来，那是一只模样狰狞的兽，看不出像什么种类，前半边身形有些像虎豹之流，却没有毛皮，只有附在身上的、坚硬而锋锐的麟甲，腰部往下却突兀地转成了爬虫一般的尾部，背上一对有些萎缩的蝙蝠般的翅膀，暗红色的眼睛底部一片混沌，冲着他们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

……整个就是个恶心猎奇的杂交种。

好几个人脸色都越发难看起来。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那怪物拖着肥硕的下半身往前爬了两步，一边爬一边身上还在往下滴落着味道腥臭的粘液，姜沅芷眼尖地发现那些粘液似乎还带有腐蚀性，在地面上灼烧出一个个的小洞来。

容煊轻轻“啧”了一声，随手从自己的空间钮里摸了什么出来，隔着好几十步的距离朝那玩意儿扔了过去。砸中的瞬间大火燃起，在怪物凄厉难听的咆哮声中将这扭曲丑陋的生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还没等姜沅芷松一口气，又一颗果实掉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第二只怪物从果实里爬了出来。这只显然比上一只要好得多，起码看上去不那么令人反胃。然而依然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物种，能看见暗红色的麟甲覆盖全身，同色的双翼在背上展开，额头上独角尖锐。

这次姜沅芷弯弓搭箭直接射死了它，冰晶覆盖在它全身，化作一尊冰雕，竟然有那么几分艺术品的味道。

“如果现在遂古之树上生出来的都是这种玩意儿的话……”裴夏临轻声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这棵在传说中是最初的女神所化作的、堪称生命起源的神树，已经彻底异化成了怪物，已经没救了，必须处理掉。

不然像过往无数年一般被禁锢封印住还好，真要是让它脱离了封印，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极了。

容煊说：“而且你别看这些怪物我们现在一刀一个似乎很是不堪一击的样子，别忘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东西可才刚刚出生，可以说他们尚还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倘若不是我们刚刚看见了杀死了它们，那些过于畸形无法生存的会死去，剩下的则会慢慢长大越来越强，它们会在这片土地上捕猎繁殖，然后变成那些……”

“……那些我们之前见到的荒原上四处游荡的异变动物。”姜沅芷接上口，“它们会不断进化，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难以对付。”

遂古之树始终沉默，唯有果实不断落地，各种畸形变异的生物从中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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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等人看着遂古之树上的果实时，顾绮南已经带着顾沂和顾风清踏上了万古城的土地。

走进那扇城门之后，就不断地有或隐晦或明显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一行三人。

这目光熟悉到顾绮南甚至觉得有些怀念，她习以为常地越过所有目光，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却有人偏要作死，那人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伸手拦在了顾绮南的面前：“新来的？跟着爷怎么样？保你在这城里横着走啊。”

他话说得轻佻，眼底却还是带着警惕。

顾绮南扬眉，似笑非笑，一贯温然的眉目显出她在万古城中多年磨出来、始终深藏于骨却从未彻底消失的血气与杀气：“我说老赖，这会儿不是你当年在床上险些被人家一口咬断那玩意儿的时候了？这万古城如今也轮到你称爷爷了？”

老赖眼神一变，倒不是他被人指出黑历史有多恼羞成怒，或者说万古城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名声问题。关键是他被色字头上刀砍得阴沟里翻船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知道的人也不少，但那些人里能活到现在的人实在不多，眼前这位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如今在万古城中地位也确实不算低，好久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了。

身高所限，顾绮南半仰头看人，然而她眸中寒光凛冽，神情中甚至不带多少轻蔑意味，她看着这位万古城如今的大佬就像看着微尘，不过是可以随手拂去之物，不必给太多目光，甚至不值得耗费心力。

“你来了那正好，也省得我费力气再去找，”她又笑，“也不用试探我了，你还不够资格和我说话，去找你们无盟的老大来和我谈。”

老赖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无盟在万古城中的地位就如同天谕教在第五洲上的地位，敢这么指名道姓地让无盟之主来说话，用狂妄来形容都不一定够。

何况……

他确实很早就是无盟的人，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没有，甚至无盟之中都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无盟的暗线之一，常年守在万古城门口，为盟中探听各种情报消息。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拦顾绮南的原因，他就是再好色也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仪容整洁气势非凡，要不是这样，倘若他真的色.欲熏心到那种地步，见了个好看的女人就昏了头，也没办法在这座城中活到今天。

然而面前人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和目的，这人……

老赖神色恭谨起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顾绮南微微仰起头，语气平静无波：“顾绮南。”

老赖和不少暗自关注着这里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不必任何修饰，不必任何前缀，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只是顾绮南而不是顾行，而且只有三人而不是顾行手下全部二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