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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仕》第八章 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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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楼的后院,月色洒在人工湖上,给漆黑的水面蒙上一层微薄的光亮。回廊绕过湖水,探入后院的阁楼。被湖水隔开了喧哗的阁楼,淡淡的灯火下廊柱上的雕花若隐若现。

阁楼的二层是锦瑟的房间,这是她头牌的特权。今晚,她穿了一身纯白的纱裙。她很少穿白,并非不适合,相反,她很适合白色。正因为如此,她才鲜少穿白。但今天她穿了白色,因为今天她要见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认为那个人会喜欢白色。

翠、玉、红宝、蓝宝,锦瑟的指尖抚过梳妆盒中的钗,一支、一支最后停在一支金钗上,金钗的顶端镶嵌着一颗白润的珍珠,此外无他。简单地盘起一个发髻,将钗斜插在上。也不抹胭脂,只用炭笔淡淡地画了眉梢。她很清楚,在什么样的男人面前做什么样的装扮、什么样的姿态才最有效。

门外传来脚步声,锦瑟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个人来了。

“锦瑟姑娘,云公子到了。”鬼奴在门外报了一句,将门推开。

云莫白一袭白衫,微笑着走进了房间。

白色的衣衫更突显了云莫白的温雅俊秀,令锦瑟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又有些失望,因为云莫白看到自己的瞬间显然没有惊艳的神情,不喜欢她的装扮么?

两人相互施礼,锦瑟伸手,“云公子请便。”

云莫白却没有坐下,自顾自地在房间内踱步,左右观看。锦瑟也不在意,站在一边,大大方方任她去看。

房间被分为三部分。最外面,中央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围着。靠墙放置两把太师椅,中间摆了一个茶案。右手边的多宝格上放满了古玩玉器,想必都是达官贵人的赠物,云莫白不用细看也知道件件价值不菲。左手边一道屏风,屏风后又是另一番景象。雕花的桌案,玉石的镇纸,笔架、砚台,对面摆着一张古琴。左边用书架隔开了里面的空间,粉色的轻纱幔帐朦胧着视线。

“我这房间可还入得了云公子的眼?”

云莫白在书案旁回身,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的房间布置比士大夫的居所不差。”

锦瑟眼皮微垂,她可不认为这是喜欢的意思。“公子若不喜欢,锦瑟可以重新布置。”

云莫白奇道:“姑娘的房间如何布置为何要按我的喜好?”

锦瑟稍加犹豫,反问道:“锦瑟希望公子能够喜欢,难道不对么?”

云莫白淡淡一笑,“只要姑娘按自己的喜好装扮,我便喜欢。”看看这房间,怕也是按照他人的喜好布置的吧?

按她的喜好?锦瑟一怔,只觉这人的想法真是与一般男子不同。

这时,有人送了酒菜进来。锦瑟招呼云莫白落座,为她斟上酒,又给自己倒满。说道:“锦瑟还要多谢云公子赏脸。”

“姑娘客气了,在下不过是耳朵痒了,想听姑娘弹琴罢了。”

锦瑟掩口轻笑,两人将酒饮下。

不夜楼的小菜做的十分精致,两人边吃边聊,对诗饮酒,不觉间月已高悬。云莫白发现锦瑟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能。她到玄国之后所见女子中能有如此学识的,锦瑟是第二个。不过与公主不同,她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意见,总是顺着云莫白的话说。

“锦瑟姑娘可有老师?”很难想象妓院的老鸨能教出这样的女子。

锦瑟看看云莫白,有些萧瑟地笑了。沉静了片刻,才淡淡开口:“锦瑟本也是生在书香世家,只因父亲考官不成自暴自弃,又被人骗着经商,家产尽失,才落得这般田地。锦瑟所学都是幼时家父教授。”

看着那双仿若凝望前世的眼睛,云莫白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这熏的是月下泉吧?”

锦瑟拉回思绪,这才真的笑了,“云公子是懂香的人。”

“这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上的。”她这么说并非是因为这香的价钱多么昂贵。这香乃是白国的特产,而且极为稀少。每年白国王室会将此香作为礼物赠送给各国王室,而能得到此香的人除了皇族便是受到赏赐的官员,你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而且能得到这样的赏赐,想必官职也不低。她只闻过一次,在齐王的府邸。

锦瑟的表情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云公子却有见识,锦瑟也是拜贵人所赐才能够得到此香。”说完又媚然一笑,说道:“若是将来公主赐了月下泉给公子,公子会不会也想着送锦瑟一些呢?”

云莫白眨眨眼睛,“若云某能有这个本事得到公主的赏赐,一定带着月下香到姑娘面前显摆显摆。”

锦瑟见她这般孩子气不觉好笑,“公子官居常侍,锦瑟飘落风尘。云公子与锦瑟就好比天上地下之差,小女子只有仰视的份儿,哪里还用得着公子来显摆。”

云莫白收起戏谑,正色道:“人之高低不在功名爵位。姑娘所学所知纵使男子也不多见,足以令人钦佩,何苦轻贱自己?你我之差不过一个头衔而已。”

“还有男女之差。”

云莫白嗤笑,“男女何别?**之别百年即消,皆为白骨。而思想,是没有分别的。”

云莫白的眼神跳跃着光芒,自信、张扬、豪放,令锦瑟为之动容。她并不知云莫白也是女子,只觉得这是第一次有人抛开身份来肯定她,不是赞美她的容貌、她的歌喉、她的舞姿,更无关她不夜楼头牌的虚荣名号,而是赞美她的思想、赞美她这个人。她不知道云莫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亦不知道那个人为何如此关注此人。但她可以肯定,这人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就这一点而言,她不得不抛开立场地给予钦佩、给予倾慕。

之后的交谈格外的轻松,锦瑟绝没有想过可以如此轻松的与一个男人交谈。跳出了风月,他们谈的更广,就仿佛是完全对等的两人,没有性别和地位的隔阂。她渐渐开始试着发表自己的意见,并且发现云莫白十分乐于听到她的意见,于是愈加大胆。

云莫白离开的时候已过子时,锦瑟支起窗子,从缝隙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没有风月的夜晚,谈天说地的夜晚,酣畅淋漓的夜晚。但看着那白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又有一丝失落,为什么那个人不能如此?

云莫白走出不夜楼,定身回首。越过门口的两串红灯亮,跳过嘈杂的院落,似乎可以看见那坐落在宁静的湖畔的阁楼上的女子。黛眉如墨、明眸似泉,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窗边,熏着月下泉,看着夜幕下的繁荣,如其在内,如其在外。不夜楼,她会再来。

云莫白走后,对面的暗巷中闪出一个人影。那人方巾束发,四十来岁,国字脸,留着短须。他身穿藏青色的袍子,脸上全无笑意地穿过街道,径直走向不夜楼的后门,候在那里为他开门的是锦瑟身边的侍女。他就这样绕过了耳目繁杂的前院,直接上了后院的阁楼,推门走入锦瑟的房间。关上门,将那名侍女留在了门外。

“怎么样?”跳过了寒暄,他的问话直截了当。

锦瑟也不觉得他们二人之间需要客套什么,淡淡答道:“有点儿难。”

男人挑挑眉,语气中有些嘲讽:“没想到这世上也有锦瑟姑娘抓不住的男人。”

锦瑟的眼色一寒,说道:“云莫白确实不同一般男子,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便有把握令他为我倾心。”

男人不屑地一笑,“姑娘就这么有信心?”

锦瑟知他在气自己,于是媚然一笑,凑到那男人身边,吹气如兰:“秦尚书不是也试过么?”看到男人的面色一僵,她眼中笑意更深,“锦瑟最喜欢有挑战的男人了,越是这样的男人越能令我开心。想必你主子也料到了云莫白的定力过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了我这个不夜楼的头牌。若是秦常侍对我没信心,亦或者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大可叫你的主子换人啊。”

那秦尚书听她说到自己的主子,顿时白了脸。狠狠地瞪了锦瑟一眼,他冷哼一声,说道:“时间我们自然会给,但也希望姑娘快着点儿。你应该知道,主子的耐心是有限的。”说完也不管锦瑟如何反应,转身推门离去。

锦瑟看着敞开的门扉,面似冰霜。手中的帕子已被揉成了一团,丝绸因受到过多的压力咯咯作响。她讨厌秦尚书,但真正给她压力的却是那个送她月下泉的男人,而她能做的却只是忍耐。她欣赏云莫白,但是很遗憾,她们注定无法成为朋友。她必须虏获云莫白的心,套取云莫白口中的消息,这才是她存在的价值,她不夜楼头牌的价值。

月亮高悬在空中,用那样洁净的白色反衬着夜幕——深邃的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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