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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本纪》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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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德龄暴死晴照殿,消息随即遍布后廷,流于中都。

崇华太后命袭凉院典狱中丞,阳明殿巡礼大臣协同执笔院一众堂官,往春晖殿请靖康太后旨意,审理此案。

靖康见满殿跪拜请旨的朝廷大员,一时进退维谷。

“不审,难免包庇之嫌;审了,又恐斩断了自家臂膀!”

正两难之际,东云台内禁卫执事官洪不兴求见靖康,他进言道:

“阁老有心下毒也好,他人嫁祸栽赃也罢,领相大人此番牢狱之灾怕是躲不过了。微臣愚见,娘娘暂且降下旨意,于袭凉院中择一幽闭所在禁足阁老,由典狱官看押,先不予审理。只说目下新皇登基在即,不可妄兴牢狱。况白延宗大人乃文宗穆宗两朝阁臣,兹事体大,不可草草处之!个中原委须待新皇登基之后,方可详查深理。如此:一则,娘娘不遗人口食;二则,娘娘也好私下再作安排,以期来日水落石出,还领相大人清白!”

【二】

是年正月十六日,皇叔摄政懿安亲王与持国大将军白延康挟顺康亲王世子——世子景登顶天央,以皇太弟身份承继大统,改元琪祥。

是时,陈宫内外鼓乐隆隆,颂喝盈天。陈朝制下崇光府,春秋府,华清府,陶朱府,骊山府,大明府,建章府,长卿府,留侯府等九府封疆大吏齐聚天央,同中都各院朝臣于九天高台之下共拜新皇。

一阵阵山呼万岁声后,持光院执章大夫黄侍尧领一众伶官在天央殿前吟咏【太平之章】,其文道:

万国来拜,亿邦来朝,

钟雷隆隆,琴雨潇潇;

神明显幸,宗庙显耀,

四海泱泱,谷华茂茂;

良臣有得,黎民有报,

星辰灿灿,川泽浩浩;

吾天不灭,吾疆不老,

国祚洪洪,社稷涛涛!

“南边舂凌叛贼作乱尚未平息,陈朝半壁江山依旧风雨飘摇,哪里有什么‘国祚洪洪”,哪里有什么‘社稷涛涛’!”

白延宗在蚩尤监内,听到外头震天彻底的礼乐庆典之声,不免悲从中来,不住摇头哀叹陈朝社稷太平不长。

正沮丧之时,忽听门外有人说道:

“阁老身陷囹圄,依旧忧心社稷,忠心可表!”

白延宗听罢,隔着那院门,厉声问道:

“谁在外头讥讽老夫?”

那人回道:“晚生洪不兴给领相大人问安!”

白延宗立即走到窗前,隔着铁栏往外窥探,见一宽脸方额的魁梧男子,正是洪不兴;又见洪不兴身后站着一文秀清瘦的白衣公子,却是其独子白祈年,他不禁问道:

“这蚩尤监乃邢狱重地,你们过来做甚?要是被晴照殿的人撞见了,又生出多少事端!”

洪不兴回道:“公子担忧领相大人,晚生特意领他进来,这也是公子的一片孝心,领相莫要责怪!况且目下阖宫众人皆跪在天央殿下拜那儿皇,咱们这会子说话却也无碍。”

白祈年在一旁,接着道:“父亲不用担心,儿子同洪大哥往春晖殿请得旨意,方才敢过来。姑母也要儿子转告父亲,等过些日子诸事妥帖了,一定还父亲清白!”

白延宗听罢,霎时哧笑道:“诸事妥帖?要如何妥帖?懿安王一箱黄金几个歌姬,便能叫天朝改诏,陈宫易主!晴照殿一碗药汤,便能迷惑人心,拘我于此,彼二人何其阴险奸滑,你那姑母哪里是他们的敌手!只怕没几日,她太后之尊也难保住!”

白祈年见其父气韵消沉,渐失平日英姿,他立即好言慰藉:

“皇天在上,日月昭昭,父亲乃两朝老臣,于国家社稷有不世之功,那起奸佞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杀父亲,担上屠害忠良的骂名!”

白延宗见其子心思稚嫩纯澈,如少年无异,不禁冷笑道:“我的儿,权柄之争就是生死之争!生死存亡之间,忠孝仁义都是虚谈,礼乐典章尽是鬼话,谁还同你计较身前身后的骂名!你眼下同你洪大哥赶紧家去,好生在府中待着,切莫要轻举妄动!若苍天有眼,为父自得周全;若苍天无眼......”

白延宗说到此处,顿了下来,他看着洪不兴,忽地抱手致礼道:

“但求不兴以弟事祈年,保我儿周全!”

洪不兴见状,赶紧叩头礼拜,他隔着那铁窗,恭敬回道:

“晚生生平所得,皆拜领相所赐!晚生素来视领相如父,今日父亲有命,儿自当跪领,定不负所托!”

白延宗见洪不兴忠孝可嘉,长吁一口气,而后转头摆手,命其二人离去。那洪白二人心中虽不舍,却也只得叩头三拜,出了蚩尤监去。

好一阵,白延宗回过头来,见人去影空,心中不免悲怆,不禁妄想此番离别,会否便是生离死别!正想着,听得院门锁开闩动之响,不一会儿,一众内侍手捧食盒进得院来。

白延宗不禁疑道:“你们是谁?”

那领头的宫人回道:“新皇登基,阖宫同庆!靖康皇太后特赐领相大人御酒一壶,珍馐十品!”

白延宗见那回话的内侍眼生,不免心生疑惑,他冷笑道:“靖康太后?御酒珍馐?只怕是崇华太后叫你们送来的毒酒!”

那内侍听罢,忙回道:“领相大人贯会说笑,这吉祥的大好日子,只有庆贺之酒,哪来的毒酒?大人若是不信,奴才斗胆以身试酒,叫大人安心!”

说着,那内侍从盒中取出酒壶,往嘴里倾倒,喝下几口,咧嘴笑道:

“天子御酒果然是上品佳酿!”

白延宗虽见如此,然脸上犹有疑色。

那内侍便又从盒中取出酒盏,笑道:

“大人若怕奴才在酒盏上做手脚,那奴才拿去便是,大人自取院中杯盏即可。”

【三】

翌日清晨,懿安王携新皇往春晖殿给两宫太后请安。

靖康将那小皇帝抱在怀中,亲昵异常,她笑道:

“看这冕旒冠,看这锦绣服章,不由得想到穆宗小时候,教人如何不爱怜!”

靖康又看看崇华,接着叹道:“只可惜穆宗皇帝不到二十,便龙御宾天。枉费妹妹那么多年的苦心!如今这孩子,比当年穆宗皇帝还要稚嫩几岁,又得辛苦妹妹费心教养!都怪我无才无德,实在帮衬不到妹妹一星半点。”

崇华坐在一旁,也不看靖康一眼,只浅浅答道:“姐姐哪里的话。姐姐当日对穆宗如何,妹妹如何不知!姐姐那般教养,那般疼惜,妹妹点点滴滴尽数看在眼里,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靖康听得崇华话里有话,连忙苦笑道:“姐姐福薄,膝下无子,妹妹之子自然与我亲儿无异!如今咱们姐俩又得了个小皇帝,姐姐自当像当日一样,与妹妹同心同德共同抚育,就当做是再养育了穆宗一回!妹妹说是与不是?”

崇华听罢,却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

懿安王站在殿中,见崇华神色有异,似是不悦,他忙贺道:“光顾着看两位皇嫂闲话家常,竟忘了给两宫太后贺喜了!”

崇华一时疑惑,回头问道:“什么喜事?”

懿安王忙笑道:“今晨前线来报,舂凌匪首死了!”

崇华听罢,立时拍掌呼道:“苍天庇佑!祖宗庇佑!这狗贼好歹死在了前头!”

懿安王接着道:“眼下南边群贼无首,臣请两宫太后旨意,遣昌宁将军尤宗亮挥师南下,协同安宁将军许国芳共剿贼寇,以定南疆!”

崇华当即回道:“机不可失,就按摄政王的意思,速速调遣,半刻延误不得!再有,着天央殿执笔院拟下诏书,赐安宁将军许国芳安南侯爵位,以兹嘉奖!待凯旋还朝,全军将士另有重赏!”

懿安王回道:“娘娘圣明!”

正说着,袭凉院典狱中丞龙禄匆匆忙忙进入殿中。

崇华问道:“龙大人何故如此莽撞?”

那典狱中丞看了看靖康太后,吞吞吐吐回道:

“领相大人,领相大人他......”

靖康听得“领相”二字,又见龙禄支支吾吾,事似不善,她忙质问道:“领相怎么了?你速速说来!”

“领相大人……昨夜在蚩尤监中……悬梁自尽了!”

靖康听罢,忽感眼前一黑,险些晕厥,李德芳在一旁赶紧抚慰道:

“娘娘切莫动气,当心凤体!”

于公,白延宗乃靖康心腹阁臣;于私,其又是靖康自幼相熟的姑表兄长,当下闻其死讯,如何不痛断肝肠,她叱问道: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悬梁自尽了?我不是早有旨意,那药汤一案容后处置!容后处置!是不是你们私下动了大刑,逼得他自寻短见!是不是!”

那龙禄忙跪地拜倒,惊呼道:“娘娘既有旨意,微臣哪里还敢私下用刑,可就在今晨巡查之时,只见阁老已悬在房檐之上……别的……别的微臣实在不知啊!”

靖康一时情难自已,霎时流下泪来,她叹道:

“我的老哥哥,昨日我方才遣人给你送去酒水,要你静静候着!你如何这般要强,如此等不及呢!”

懿安王在一旁听得白延宗自缢之事,却不以为意,反冷笑道:

“毒杀太后,其罪当诛,若不是新帝登基,安能留他活命到如今!今日他畏罪自戕,想必是知晓其罪无可赦,更无人无力为其保命,为其开脱,方才自行了断!如今死了便死了!皇嫂也不必过分伤怀,免遭他人疑心!”

【四】

白祈年于宫外闻得父亲死讯,悲痛难挡,当即请旨入宫求见靖康!

他跪在靖康膝下,痛哭道:

“父亲那样刚烈的人,怎会因一时冤屈,自寻短见!定是背后有人暗下毒手!求姑母还我父亲清白,还天下一个公道!”

靖康亦痛哭不已,她道:“姑母哪里不知道你父亲死得冤!就说那药汤下毒之事,明明知道是有人嫁祸栽赃,但姑母又实在无能,只保得住你父亲一时,末了还是叫奸人害了他性命!”

白祈年恨道:“父亲乃当朝首辅大臣,谁人敢加害!除了晴照殿那位,侄儿再想不到第二人!”

李德芳在一旁听罢,连忙扶住白祈年,劝道:

“公子爷莫要高声,担心隔墙有耳!”

白祈年苦笑道:“在这春晖殿中,都不能自在说话?想必如今这陈宫,尽是那崇华一人天下!既如此,我也顾不得什么隔墙有耳,等哪日实在逼急了,看我闯入宫中,手刃那妖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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