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洗漱，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呼吸着沾染着葡萄藤气息的甜美空气，方辰疑惑上辈子为啥往京都跑呢？

将近十年没日没夜的工作才换了一套房子，又憋屈又压抑，就为了同学、同事羡慕的眼光，就为了挚爱家里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

老妈李庆兰在厨房里忙碌，现在还是满头黑发，嘴角还微微上扬，眼神满足而倔强。

谁能想到七八年后父亲病重，她的头发也一夜苍白，嘴角也再没有扬起过。

所以这辈子就踏踏实实在爹妈跟前混着吧，争什么抢什么？不愁吃不愁穿就可以了。

说不定一家三口都能长命百岁。

早饭端到桌子上，一家人快快乐乐开始吃饭。

馒头、稀粥，几个煮鸡蛋，一碟咸菜，一碟腐乳。

方辰昨天看耿仲五吃牛排也没觉得违和，大概是因为刚刚重生回来，现在才清楚未来老丈人是装了个多大的逼。

2002年，方辰的家庭条件在村里算是上等了，也只能勉强做到每餐有蛋有肉，一个月能吃个烧鸡、能买个肘子，半年能炖两回牛肉羊肉，已经算很了不得了。

他老人家晚餐是纯牛排，而且是为了减肥。

更夸张的是家里有女管家，餐桌两边还有侍女。

看来老丈人的确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上流泉村怎么能容得下这尊大佛？方辰认真回想，好像后来也就渐渐平淡，据说是煤矿出事，虽然没败家，但也绝对没有暴富。

两千年左右正处于煤矿业大整顿时期，私人小煤窑陆陆续续关闭，要是管理严格、平安顺遂，或许能多开几年。但如果出事，恐怕就会被整顿了。

所以，村里的煤矿平安了两年后来可能还是出事了，这个有钱老丈人怕也靠不住。

这方面还是李庆兰目光独到，从来也没觉得耿仲五的富贵能长久。

听到又买了一辆车，还是事故车，而且方辰还得在暑期开车赚学费，李庆兰很是担忧的叮嘱了几句。

但木已成舟，也没办法。

吃完早饭，方学文和方辰约上耿东堂，打了个出租，一起到县交警大队。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在昨天晚上的老者陪同下，早就在交警大队门口等候了。

这个姑娘就是苦主的女儿王蕾蕾，今年十七岁，本来上高二，但事故发生后，恐怕也要辍学了。

签订了正式协议，耿东堂把十万块钱交给王蕾蕾，两人几乎同时流下了泪。

一个在哭自己的父母和爷爷，三条命不过换来薄薄的一沓钱，一个在哭自己未来的生活，注定要债台高筑。

方辰也是鼻子酸酸的，把那辆浙省产的东风牌大卡开到家之后，情绪还是没有缓过来。

方学文倒是不在意，从事运输业三十几年，这种悲剧看多了，也麻木了。递给方辰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个化工厂的具体地址。

“明天出车吧，一天三趟。”方学文交代：“要求是耿仲五煤矿上等级最高的煤。路线就沿着东岳水库边上的平安路走，不要乱走，你没驾驶证，小心被交警抓住。”

方辰答应一声。

原来是要下煤窑的，这次开车运煤，方辰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什么事故冤魂，都是封建迷信，胡说八道，方辰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晚餐，睡觉，接着五点钟被叫起来，又是早餐。

天刚刚亮，方辰就已经发动了车，碾过村里泥泞的街道，进入了村北煤矿区。

路非常差，拉煤车经年累月把路面压成了沟，煤尘飞扬之下，不但路面是黑黝黝的，路两侧的植被也是黑色的。

半个小时之后，方辰看到了矿区，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几条坡脊从南向北延伸，坡脊上散落着几个井架，还有成片的低矮窝棚和大大小小的矿坑。

这就是五邑镇的财富之源，万亿年动植物累积而成的地下黑金造就了镇上大大小小的富翁，而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一片荒凉。

到了耿仲五的矿上，前面已经有不少车在山一般高的煤堆旁等候，有铲车在装煤。

方辰有些焦急，等轮到自己恐怕已经上午了，老爸交代的是一天三趟，难道晚上也不要睡觉吗？

思忖良久，还是跳下了车，走上山坡进入煤矿的办公区。

所谓办公区，不过是一排小房子，砖混结构，铁门铁窗户，看起来很是结实。

方辰看到其中一间的门开着，隐约听到吼声阵阵，走近隔着窗户一瞧，果然是耿仲五在挥舞着胳膊批评一个矿工。

矿工估计刚从井下上来，腰弯着，脸上也带着讨好的笑，不住在解释什么。

耿仲五也训得不耐烦了，抬腿踹了对方一脚：“别特么的嬉皮笑脸，如果再查出你这一队有带烟下井的，你一年的工资也别要了。”

矿工连说不敢，转身又向旁边一个肥硕的姑娘说道：“晓花会计，你看我们五队这个月的工资……”

肥硕的姑娘脸色如寒霜：“有违规操作现象，按照安全条例，全队扣除百分之十的工资。”

方辰不禁感叹，果真是环境影响人啊，耿晓花竟然还有威严的一面。

矿工又转头看耿仲五：“矿长，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晓花抬抬手吧，兄弟们都不容易。……要不我给您跪下了。”

“去尼玛的！”耿仲五很不情愿的挥挥手：“五队特么的尽出混蛋……晓花，就下不为例吧！”

耿晓花却是摇摇头：“我按照条例办事，不可能通融的。”

耿仲五愣了下，说：“那就从我的工资里扣除一部分支给五队吧。”

矿工脸上满是感激，连连推辞。

耿仲五拍拍矿工的头：“别特么的演戏了，我再次警告啊，严格按照操作流程干活，如果再发现违规，我的钱你怎么拿的再怎么吐出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矿工不迭的点头。

看到矿工进入另一个小屋子领钱，方辰走进去：“耿叔好！”

“未来女婿来了！”耿仲五抚掌大笑：“你爸昨天还专门打电话，让我好好招待你，那不是废话吗？这个矿将来都是你的，这里最好的精煤当然都给你。”

方辰说道：“谢谢耿叔，就是咱矿上的生意太好了。我爸下达的任务又重，让我一天跑三趟……耿叔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小屋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什么队？矿上有矿上的规矩，让你插队，怎么跟其他司机解释？”

虽然知道耿晓花说得在理，方辰心里还是一阵怒火，小娘皮，昨天就特么的该打你屁股，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耿仲五却说道：“把车钥匙拿过来，我让人去井后装车，那一堆煤是留给县焦化公司的，以后你也从哪里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