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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浮梦》第二回 夜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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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凤门内街边吃了两碗面,此时夜已入亥时,薛常亮便出仪凤门,上一艘过江船,多给了些银两,牵上马匹横渡长江。.

坐在船头上,晚风将船帆吹的鼓起并发出嗡嗡的声音,岸边芦苇的摇曳随着船儿的驶离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昏白色迷雾中。深秋的长江上如同刚打完了仗的战场,死一般宁静,那昏白色的迷雾如同迂回的魂灵,从江水里升腾起来,变作一个个扭曲的身形,升上去,散开来。

薛常亮觉得有点冷,下到船舱里,并将一条粗纱布匹盖到腿上,倚在船舱边,看着夜空。这是个没有顶的船舱,尽管下着迷雾,但迷雾并不算太大,从船舱里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迷雾中时隐时现的月亮恍恍惚惚的,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从尚书府出来,薛常亮仿佛走过了十年的光阴,尚书大人提及的往事使薛常亮一下子置入十年间的轮回,他想家了——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

思绪随着江风飘舞到闵北,武夷山青山葱郁,碧水窈窕。十年前,十七岁的薛常亮从庐州一路逃回了家,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他发誓再也不离开家了,他再也不要过颠沛流离,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母亲的怀抱永远是那么温暖,万般的慈爱此刻通过老母的臂弯蔓延并逐渐包裹住薛常亮的全身,浓烈的暖流将他刚毅的心灵慢慢融化,直到嚎哭不止,泪水浸透了母亲的膝腿。与这样慈爱的拥抱相对应的则是妻子难舍难分的别离之拥,在褪去稚嫩之气成长为壮实青年的五年后,在妻子的声声叮咛中,薛常亮再次踏上北上寻求功名的路。他的丈人曾说过:常亮此儿乃大将之身、达官之躯,他日必鱼跃龙门、威名远播。就是这份执着的信任,丈人主动找人提亲,以乡里富商的显赫身份将女儿下嫁薛家,并雇陪练手终日磨习女婿的武艺,待学有所成,遂使盘缠托人找门路将薛常亮送往北京武考。

临行前,妻子吕氏躲在人后流泪不止,薛常亮不忍,放下行李,来到妻子身前,道:“文秀,我此去若得功名,定将你和父亲一起接入京城,一家人共享天伦。”

妻子抹泪说道:“我到不是要过什么富贵的日子,只是连儿不在了,原本想再给你薛家生个儿子,但你却要离开了。”

吕文秀所说连儿不是别人,正是薛常亮的儿子薛福连,一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周岁未过便夭折了。

薛常亮听妻子呜咽,心中也甚是难过,只得宽慰妻子道:“夫人不必太过哀伤,等我在京城立住脚,便将你接过来,到时可再行商议。”

妻子不再作声,薛常亮再别丈人和老母,带几员随从一行人走马上路。

薛常亮此次上京考武举,由于武功底子深厚,一考即中,便被安排至京城卫所做了副镇抚,遂将妻子接入京城,但几年内换位不断,辗转各地。薛常亮不忍妻子奔波劳顿,便将其送回老家,直到崇祯十七年春,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缢,吊死煤山,便跟随福王南下,守着这大明朝的半壁河山。

这五年里,也就是这改朝换代时期,薛常亮从副镇抚升为南京浦口江防的正镇抚。便将妻子再次接来南京,直到身怀有孕,担心军营照料不周全,才差人将其送回老家调养,此一去也已半年有余了。

想到此景,薛常亮不免开始憧憬孩儿呱呱坠地,与妻儿老小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来,心头顿生暖意,便将粗纱布匹拉在身上,将头枕在舱沿口,沉沉的睡去了,迷茫中叫了一声:“船家,我小憩半响,若到了江岸,喊我起身便是。”

只是却无人答话,薛常亮又喊了一声,亦无声息,睁眼四顾,却见不到船家的影子,连马儿也没了踪迹。整条船空空荡荡,漫无边际的飘荡在大江之上。顿时觉醒,起身找人。只见江上迷雾甚浓,站在船舱看不见船头,船边下方江水泛出红光,水下似有红磷时隐时现的划过。

薛常亮心想这大江之中莫非有妖物专嗜人性命?顿觉背脊一股凉意,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正在这时,一阵狂风袭来,船体倾斜,薛常亮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坠入江水中。

薛常亮识得水性,他于南方武夷山长大,自小嬉戏于江峡溪湖之中,只是此时乃秋冬交换之季节,江水凉得刺骨,不一会便手脚麻痹的动弹不得。

呛了几口浑浊涩口的江水后,恍惚间似看到眼前一漂浮绳索,便伸手抓去,这一抓不要紧,待定眼一看差点吓得胆儿连同魂魄都飞了出去。

眼前江水朝四周拥开,一颗巨型兽头从江里“扑啦啦”一声掀起,黑色鬃毛内,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如铜锣般放出红光。而薛常亮抓住的绳索便是巨兽鼻孔里生长出来的触须。此兽头张开血盆大口,不等薛常亮放开触须,便连同一股江水一齐被甩到半空。

薛常亮此刻已然魂飞魄散,在落入江水中的一刹那,他看到兽头下一条数丈乌青色身躯,迂回翻腾于江水中——他看清楚了,这是一条大青龙。

在落入大青龙不远处水中后,薛常亮感到自己砸在一躯体上,只是水浪翻滚,无法辨认是何物。待跃起水面,将脸上江水用手抹净,再定眼看,身下一条约数十尺长的小龙正团团围住自己,身上红色鳞片照得江水一片赤黄。

薛常亮惊曰:今日吾命休矣。

正这时,那大青龙张开大口发出一声震天龙吟,随即向薛常亮扑来,那小龙瞬时扭动身躯,游到薛常亮身后。正这千钧一发之际,薛常亮感到腹襟内有利器扎肉,猛然想起尚书大人送于自己的匕首,遂抽将出来,管他何物,紧闭双眼,伸手便刺。

这一刺不偏不倚,正刺中青龙下颚,大青龙一声嗷叫,扑腾一声扎入水里,掀起巨浪直将薛常亮掀到半空。

再落到江中时,薛常亮已觉浑身虚脱乏力,便无力游弋,任由身体向水下沉去。

待到清醒时,已然趴伏与小龙背脊之上。

薛常亮不知祸福,心想这长江或许就是我的葬身之所了,却听得小龙开口说话:“多谢壮士相救。”

薛常亮惊诧道:“你是何物,为何开口说话了。”

小龙答:“我本是大明惠帝朱允炆,三百年前被篡贼朱棣逼入这浩瀚长江,化作龙形。想不到,他还是不放过我,生时捉不到我,死后亦变作青龙,生生追了我三百年。”

“哦,原来是建文皇上。”薛常亮有所悟,但稍稍觉得似有些荒谬。但又不敢多言。

小龙道:“你我今日之事,算是天注定数,你不可泄漏天机,从哪里来,你便回哪里去罢。”说完便将薛常亮抛出数十丈开外的天空,遂将落到先前的船舱内,

薛常亮眼见数十丈后将落入船舱,定将摔的粉身碎骨,大叫一声:“啊呀!”随即惊醒。

原来是一场噩梦,薛常亮惊魂未定,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

“呵呵,客官,你醒啦,刚才一阵大风,船儿摇得这等剧烈,倒不曾把你惊醒,客官睡得好沉那。”船家一边摇撸一边打着趣儿。

薛常亮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是在回浦口的小船上,浑身湿透了,只是裆部稍有暖意,用手一摸,顿觉一阵燥意。原来在睡梦中居然尿湿了裤裆,亏着刚才风大,江水扑进船舱,现在浑身尽湿,才免去了尴尬,要不然,还真个就羞愧难当啊。

薛常亮觉得腹襟中异物扎肉,遂从怀里取出匕首,打开黄绸布,是一柄七寸长匕首,刀鞘青铜锻造,纹龙图案,上镶纂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黄宝石。抽出匕刃,一股寒光出鞘,刃面镌刻一个篆体大字:闯。

薛常亮心想:这分明是刚被满人驱出紫禁城的李闯随身之物,而陈玉是把首京西的镇抚,昌平一役,陈玉死在李闯刀下,怎么这物件又会在陈玉手里。陈玉殉国,将匕首托人带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又为何将此等代表皇权神威的配件转送我手。

薛常亮百思不得其解,听闻船家叫道:“客官,到岸了。”

薛常亮谢过船家,上了岸,跨上马,向营地飞奔去。

到了营地,已过子时。将马匹牵入马厮,回到帐房内,也顾不得身上衣带潮湿、背染汗渍,倒头便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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