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闻捷报龙颜悦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五月，北京紫禁城，西苑万寿宫。。ｃ

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十六个宫女预谋杀死嘉靖皇帝不成后，嘉靖从大内乾清宫迁居到西苑。自此，西苑变成了嘉靖帝问政之地，也是嘉靖帝修身养性、参玄事醮所在。

西苑所在地有景山、中南海、北海等地，永乐帝为燕王时潜邸永寿宫亦在此。苑内环境优雅，山水秀丽、茂林修竹、曲径通幽，回廊亭台，尽显皇家园林之风。苑内万寿宫外，立有一块很大的告示牌：宫眷严禁入内，违者斩！

殿内的三清道君神像下，是一条香案，香案上面摆放着供品和香炉，一丝丝紫檀香飘渺蜿蜒，整个房间内充满道家的气氛，嘉靖帝身穿道家长袍，盘腿打坐在蒲团上，正与一仙风道骨的道士参禅修玄，门口站立的是嘉靖皇帝的大伴司礼太监黄锦。

片刻后，嘉靖皇帝参悟修玄完毕，睁开了久闭的双眼，脸上有些微笑，看样子今天的精神头不错，心情也高兴，站在一旁的黄锦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嘉靖，与嘉靖一同修玄的道士也起身，一声“无量寿佛”便施礼告退。

黄锦小心地替嘉靖帝脱下道士服，从旁边案几上将龙袍拿起，细心地替嘉靖帝穿上，口里很是恭谨地说道：“主子，这会儿该到召见阁臣的时候了。”

嘉靖点了点头道：“唔，大伴，今儿个谁当值啊！”

“回主子，是徐阁老。”

“传徐爱卿见朕”。黄锦立刻接旨而去。

西苑无返殿是内阁办公的地方，由于嘉靖皇帝刻意修玄，不再临朝，所有朝廷事务均由内阁大臣票拟进呈，经嘉靖御批后再行处理。

虽然嘉靖一心修玄，但作为大明帝国最高掌权者，从未放弃过自己手中的权力，一直再通过身边的太监们行使自己皇帝的权威和职责。嘉靖皇帝白日休息，夜晚开始修玄服用丹药，之后才开始阅读奏章，或时而垂询内阁，搞得入值的内阁大员们不得不适应嘉靖这种与众不同的作息方式。

这时，在内阁值房内，内阁次辅徐阶正在灯下凝神阅读一份奏章。

内阁官员们默不作声的各自忙碌着，一切都在显示着帝国中枢首脑机关运作畅通，也彰显他的紧张和威严。

突然，一个负责兵部事务的内阁官员，有些欣喜地叫道：“捷报，捷报啊，好事！好事！”

突兀的叫声，顿时打破原有的宁静，内阁官员们先是一惊，怔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围拢在那位官员身边，脸上露出希翼的神情，还不时叫道：“快！是什么大捷，快说！”

徐阶也被惊了一跳，放下手中的奏章，瞬即有板下来脸面，眉头微皱，沉声怒喝道：“嚷什么，叫什么，看你们的样子，哪有点内阁大员的气度，成何体统！”

众人看徐阶发火了赶紧老实许多，一下子全都不吭声了，慌忙的回到自己的公案前，徐阶见内阁清净了，便问道：“张大人，是何处所奏！”

那位张大人起身手捧得奏章走到徐阶面前，说道：“是福建兴化府仙游县呈递地八百里快报！沿海倭寇犯境，官民奋力反击，歼灭来犯倭寇三百八十余人，击毙倭寇头目三人，俘虏三人，缴获无数，军民死伤数十人。照这呈递的公文来看，这是大捷啊！”张大人说完是一脸的激动，赶紧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徐阶。

徐阶闻言也有所激动，期待着接过奏章仔细阅读起来，直看到他一目十行，眼神快速的浏览奏章的内容，其他的官员听闻张大人的宣读，心里也是高兴不已，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互相在低声交谈，原本安静的内阁有些轻微的喧闹起来。

徐阶一边看着一边脸上的表情逐渐轻松，最后看完奏章也不仅流露出兴奋之意，随即有些疑惑地问道：“奏报核实过么？”

也怪不得他问，这大明地方官军历来有虚报、假报，甚至杀良冒功之事，徐阶也从地方官过来的，多少知道这里边的猫腻，所以较为谨慎的询问了一句。

刚才那位张大人急忙道：“核实过了，这不，奏报上讲了，是上月十九的事，仙游县令连夜起早奏报至福建巡抚衙门，福建巡抚谭大人也是不信，接到奏报，第二天派人就仙游核实，确实清楚后，上报兵部，兵部考功司接文后，亦是怀疑，下文询问福建巡抚衙门，衙门回信核实清楚，这一来一回差不离二十来天了，兵部这才上报内阁。”

张大人详详实实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徐阶这才轻松下来，脸上露出喜色来，不过转瞬又长叹一口气道：“前些日子，还接到福建巡抚、布政使、都督佥事合奏，十一月，大批倭寇犯境，连陷数城，最后竟攻陷了兴化府城，知府、千总以下大小官员数十位均战死，军民死伤数千人，万岁震怒，朝廷震动啊，多大事儿啊！”

旁边的张大人也是感叹道：“这福建沿海，倭寇之事，多有变数，屡剿屡败，倭寇狡诈多变，时而聚之围歼大城，时而散之小股，与村即入，与水而遁，难啊！”

正待徐阶说道，门口的棉布帘一掀，闪身进来一人，正是前来传旨的司礼太监黄锦，一见是皇上身边的人，原本正在悄悄私谈的官员们，即刻没了声音，黄锦随目扫一眼四周，看到徐阶在案几后面端坐着，赶紧上前躬身道：“徐大人，皇上着你即刻前去。”

徐阶赶忙起身，一边收拾奏章，一边问道：“黄公公，这会儿皇上可安好？”

黄锦谦恭地道：“回大人，奴才刚来这会儿，皇上今儿个心情不错！”

“噢，皇上难得有好心情的日子啊。”说完就随着黄锦出了内阁的门，匆忙朝万寿宫赶去。

黄锦在前头打灯，后头跟着瘦弱的徐阶，长长的回廊四周各处锦衣卫士如同石像般伫立着，保卫这大内禁宫。

到了万寿宫，黄锦先进去禀报了一声，待通传立刻徐阶，徐阶才整了整官府，匆匆进殿，伏地三拜道：“臣徐阶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端坐在龙椅上，摆了摆手，说道：“平身，给徐爱卿拿个座儿！”

旁边侍候的小太监，小心谨慎地搬出一个小板凳过来，徐阶有些受宠若惊地落座，一大半**在外边。

嘉靖看着徐阶小心翼翼地样子，微微笑道：“爱卿，辛苦了！”

徐阶马上站起来，辑礼道：“回皇上，臣沐浴天恩，无以为报，能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力，这是臣的福分。”

“嗯，徐爱卿，忠干为国，朕这是知道的。”嘉靖看了一眼徐阶道。

“臣不敢。”徐阶默然施礼。

短暂的沉默，空阔的大殿上，静穆肃然。

“徐爱卿，你讲吧。”嘉靖打破了沉默，开始问道。

徐阶知道嘉靖不喜欢啰嗦，把早已准备好的各种奏章，理顺了，按照轻重缓急分了类，简明扼要的呈报，当然最先说的是喜事。

“皇上，福建巡抚谭纶呈递的八百里加急，福建兴化府仙游县乡民自发抗倭，连同仙游县令及守备把总，共歼灭所犯倭寇一百八十余人，斩杀倭寇头目三人，擒获三人，缴获无数。”

“是吗，快，呈给朕看，难怪，刚才朕在修玄的时候，道长说我身上有五彩之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嘉靖有些兴奋地道。

徐阶马上跪下，双手捧着奏章，举过头顶，说道：“臣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立在一旁的黄锦赶紧上前，接过奏章呈给嘉靖。

嘉靖一边接过奏章，一边极度高兴地道：“爱卿起来吧，这是朕这些日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啊。”

徐阶起身，躬身站立一旁，嘉靖迫不及待地翻开奏章，快速浏览起来，一边看，一边脸上神色越来越兴奋。

“好啊，好，这个仙游县民乡绅，真是忠勇可嘉，那李侍郎是谁啊。”嘉靖问道。

“回皇上，李老大人乃嘉靖四年壬戌年的进士，五年任翰林院学士，先后做过县令，知府，转运使，都御史，本朝二十三年任礼部侍郎，后因不喜严嵩严大人，于本朝三十八年辞官归里。”说起李秋恒，掌管吏部的徐阶那是如数家珍。

“哦，此人朕知，博学多才，刚性耿直，为官清廉，是个不多的人才。”嘉靖回忆道。

“还有，这个人叫叶天，是谁？”嘉靖有些疑惑的问道。

“据仙游县令呈报，此人乃海外遗民，先祖宋时因蒙古侵入，誓不愿做奴役，便逃亡海外，历尽数代，至今只余其一人，心思故国，为尊祖训，历尽千辛万苦，方回大明，此人心怀故土，自思炎黄子孙，可叹可敬。”徐阶有些唏嘘道。

嘉靖道：“恩，不事蛮夷，心怀故国，这是我大明德威远播，众人归心，此人可重奖。”

“徐爱卿，拟旨，调升仙游县令为兴化府同知，赏银三百两，禄米二十石；仙游县把总升兴化府千户。领守备衔，赏银五十两，禄米十五石；李青彦赐进士出身，任仙游县令，赏银二百两，禄米三十石，叶天赐武进士，任仙游县百户，领把总衔，赏银三百两，禄米四十石，并着即组练民团协助官军抗倭。着李秋恒为福建布政使，会同福建巡抚谭纶共同剿灭倭寇，加赐田十倾，免仙游县一年赋税，赏参与会剿军民每人银五两，布匹二匹。闽浙沿海各县各村百姓亦可聚众练团，以卫乡梓。”

徐阶马上援笔在手一一记下。

见嘉靖高兴，徐阶接着说不好的事情，“皇上，兴化府被攻陷有月余，府城涂炭，百姓惨遭奴虐，倭寇尚未歼灭，余寇先后窜至莆田，芋头，许图一带劫虐。”

原本高兴的嘉靖，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徐爱卿，都督佥事戚继光，现在何处？”

徐阶说道：“回皇上，戚继光现在浙江瑞安。”

嘉靖略一沉吟，说道：“拟旨！”

徐阶马上准备记录。

嘉靖凝神道：“令俞大猷、戚继光即刻起兵收复兴化府，会同广东总兵刘显围剿倭寇，着福建省巡抚谭纶为主帅，总领一应事务。钦此！”

徐阶一边听闻嘉靖的话语，一边快速记录，嘉靖满意地看徐阶拟旨的端庄神态，此时身为大明帝国最高权力人，已经没有修玄的道士淡然的神态，国事糜多，他不得不入世。

徐阶一挥而就，呈给嘉靖看，嘉靖略微浏览一下，交给徐阶道：“加印，明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