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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女》第一章 三小姐的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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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至,墙外的树叶凋零殆尽,光秃秃的树枝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突然,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麻雀扑棱着飞起,掠过院子里清冷的池子,池面上,女子漂浮在水中,素净的白衣随波荡漾。@

“吱嘎——”门开了,两个穿灰布衣的进门,一个理着头发,道:“昨夜闹得凶,三姑爷休妻纳妾,三小姐死活不肯。菊枝说,门落锁那会,三小姐眼神就不对了,老太太不让来看,也不知三小姐如何了。”说话的是钟家下人钱妈,自钟老爷起家那会便进了钟家,性情却也随和。

“呸,什么三姑爷!真混账,当初三小姐就不该嫁了他,若不是钟家,他邹仁贵也有今天,他就是流氓!攀了刘抚台的亲,连自己祖宗都不认了。”秋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口。

钱妈摆手,瞅着秋婶认真的说:“呆会见了三小姐,可是只字不许提了,仔细戳了三小姐的痛,闹起来,老太太又要问了。”

秋婶不耐烦的抬手,停下,冲钱妈翻白眼,道:“我是那样糊涂的人吗?”正说着,目光落在钱妈身后的池子里,怔住,缓缓抬手,指着池子里的东西,声音也抖了起来,“钱妈……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钱妈扭头,这才看见池子里漂浮的人,顿时踉跄软在地上:“我的妈呀。”

秋婶猛地回神,“呀——”地尖叫着跑出院子去,院子外秋婶嘶声力竭的叫喊着。

“来人呐,三小姐出事啦——”

钟家三小姐投水死了,大街小巷传得沸沸腾腾,当初三小姐出阁,便是闹得满城风雨。有人说三小姐活该,邹仁贵游手好闲,沾花惹草,天生就不是什么好种,三小姐鬼迷了心窍,死活跟了他,落得如今这般凄苦。三小姐出殡,邹仁贵来了,跪在三小姐灵堂前恸哭,钟家长子钟成来举了凳子砸得邹仁贵头破血流,钟家女人怒骂邹仁贵,将他扔出了钟家。

一场白事,办得钟家死气沉沉,从三小姐死讯传来那刻,老太太坐佛堂,一步也不曾离开。丫鬟们端了饭菜,老太太滴米未进。佛堂门外,钱妈身后,较为年长的孙女钟静苒站最前面,钟家次子钟成贤之女钟颜与钟初一并肩而立,而后是钟家幺子钟成文之子女钟子辰与钟燕儿。一旁,是端着点心的丫鬟,等候着钱妈发话。

钱妈张望着佛堂内,扭头,问:“老太太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了,你们谁去给老太太送点心?”

钟燕儿年仅两岁。**- 抬头,咧嘴笑起来。小虎牙分外惹人注目,张开手奶声奶气道:“燕儿要,燕儿要……”一旁。十岁的钟子辰拦下钟燕儿的手。使劲地拽了拽。

钟静苒不敢进屋。理着麻衣带子嘀咕道:“这个时候谁敢去沾惹老太太……”

孩群中,钟颜冷静的望着佛堂内。走出。道:“我去。”

“喝,你去正好,老太太平日里最疼你,这个时候你不去别人更是出不得了。”钟静苒冷眼看着钟颜。怪声道。

钟颜走上前。接过丫鬟手中地盘子,这时,身后,看不下去的钟初一上前,道:“我随你一道去。”钟颜扭头。望了眼钟初一,笑起来。

两人进门,钟初一张望着四周,来到钟家已有三年,大大小小的院子也去过,只是老太太的佛堂,却是第一次进。钟家小姐钟初一是傻子,一次坠楼,忽而变得明白,成为街头小巷一时茶话。老太太却偏不待见钟初一,老太太说,钟初一,不是钟家的魂。

钟初一苦笑,她又如何愿意呆在这个窄闷的院子里,她不属于这个时代,连自己是怎么穿越的都不知道,她只是在睡觉,一夜醒来,身体撕裂般的疼痛,钟初一,她新的身份,一个卑微得可怜的身份。

二人走到老太太身旁,钟颜跪下,钟初一张望着四周,钟颜慌忙将她往下扯,跪下。钟颜放了点心,老太太闭目,面向佛堂上供着的佛像,雕塑般,一动不动。钟颜身子微微向前,轻声道:“奶奶,您吃点吧,身子要紧。”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满是沟壑的皮下眼睛却清明。佛堂内寂静,佛堂外远远的哭丧声凄凄艾艾,老太太皱眉,唇瓣紧抿颤动着,泪缓缓滑落,隐忍的痛由喉间低沉的溢出。

“奶奶,我知道您难受,您这样,三姑母会难过的……”钟颜沙哑的嗓音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爬上前去,为老太太擦拭泪水。

老太太缓缓抬头,瞅着钟颜一阵发愣,突然,老太太张嘴,抬手指着门外,歪头,颤抖着臂膀,道:“难过,她会难过?她为什么不为我想想,她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她就是存心要我难过,存心要我死!”

钟颜摇头,扶着老太太,道:“奶奶,三姑母放不下的是自己,与您无关,奶奶,您别这样……”老太太放不开的何尝不是自己,她自是恨了,那晚不该将她关在院中。

钟初一看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搁在威风八面的老太太身上,终是受不起。转载[@.]三小姐活着的时候,没少让人操心,如今死了,更没少让人伤心。

“老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这便是三姑母的命。三姑母的爱情已经是失败的了,爱情里的人,眼睛是瞎的。选择了这样的路,也算是三姑母的劫,多哭无益。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钟初一不懂得如何安慰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更不懂如何去剖析一个人的爱情,可是,那些话憋在心里,难受。

老太太失声痛哭,捶打着胸脯:“我不该让她一个人,我不该关了她的,我不该放着她的……我的儿啊……”

老太太哭得悲怆,钟初一突然想起远在未来的母亲,魂穿,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母亲是不是也这样的,为自己撕心裂肺呢。这样想着,钟初一怔怔发呆,眼角滚下泪来。

老太太哭了很久,钟颜跟着哭,门外的人瞅着里屋看,钟燕儿也跟着哭起来,抱着钟子辰。钱妈叹了口气,搂过钟燕儿,眼神沉沉的。

三小姐下葬,老太太终是去了,漫天纸钱纷飞,钟大爷端着灵位在前,老太太哭哑了嗓子,哭干了泪,身后是浩浩荡荡哭丧的人,钟初一与钟颜互相搀扶着,微微仰头,望着满天的纸钱,心中一阵悲戚,朝如昙花暮成灰,死却是那样简单。

送葬回来的人走着,哭声凄凄艾艾,胡同口处,一辆轿子拐出,挡住回来的队伍,轿夫不肯让,送葬的队伍不愿让,一时僵持不下。

“公子,是钟家送葬的队伍。”跟随着轿子的管教伍庸轻声道。

“让开吧。”

“是。”伍庸应着,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

轿子内,楚凡挑开窗帘,望着缓缓走过去的队伍,钟家的事他也听过。三小姐性子刚烈,爱得轰烈,死得干脆,倒是性情中人,可惜错爱误终身。

队伍中,钟颜哭得伤心,钟初一扶着她,为她抹泪,缓缓而过。

众人回到家中,大伙伴着老太太,老太太让众人散了去,独自关在房中,难抑的哭声扭曲。窗子外,钱妈听着,摇头叹气离开。

众子女中,老太太最疼的便是三小姐,三小姐要的都依着、宠着、惯着。当初便是因为心疼三小姐,老太太才答应了与邹仁贵的亲事,却没料到,落得如此下场。天下最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三小姐的事办完了,大夫人吩咐着丫鬟下人们做事,突然腰疼得厉害,她抬手,招来三夫人道:“弟妹啊,这里你帮我看着点,我腰疼得厉害,歇会。”

“那便去歇着吧,还有我呢。”三夫人慌忙招来丫鬟,道,“扶大夫人回房吧。”

一旁,收拾着东西的二夫人望了眼被搀扶离开的大夫人,低眉不语。

三个女人同堂一台戏,有唱白脸,有唱红脸,钟家三位夫人,大夫人素来与三夫人好,二夫人自然是处处被排挤了,有事没事,大夫人喜欢叫上三夫人,可是,但凡是大夫人交给三夫人的事,三夫人也不派给下人丫鬟们,却给了二夫人。

“二嫂,这里你看着做吧,我都饿了一上午了,我去吃点。”三夫人说着,扭身走出灵堂。

“哦。”

二夫人应着,埋头做着事,收拾完桌子,又开始擦供奉三小姐的桌子。门外,钟初一静静的看着埋头做事的二夫人,这个被她喊做“娘”的人,活得那样的窝囊。这座格调森严古老的宅院里,母凭子贵的说法淋漓尽致,倘若她或钟颜二者有一个是男儿,二夫人何必像如今这般抬不起头,有苦不敢言。

“娘。”钟初一轻声唤着,走进灵堂。

“怎么了?”二夫人头也不抬的问。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钟初一心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为什么你要听她们的,这些活该由丫鬟来做的,你不必这样卑微的。”

二夫人淡淡道:“没事,三小姐活着的时候没少帮咱们,应该的。”

“娘,你明白的,我指的不是这个。”钟初一道,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看不惯二夫人处处忍让的模样,人与人该是平等的。

二夫人停下,起身笑道:“你三岁的时候掉水池里,是三小姐救起的你呢,你忘了么。你和你姐自小便没有人疼,我忙内忙外,你爹的生意才起步,根本没时间照顾你们,是三小姐经常带着你们玩的啊。这份情是没法还了,能做的就做点吧。”

钟初一坐下,撑起下巴看二夫人,问:“老太太根本就不喜欢你,娘,当初,你为何要嫁给爹呢?是因为爱吗?”

二夫人轻笑,低头擦着桌子,道:“娘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爱情,婚姻的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钟家是大户人家,嫁过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钟初一皱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事在电视里时常看见,她只会觉得好笑,可是如今,留下的只有悲哀,无力。

钟家是大户人家,嫁过来,如果生下的不是女儿,的确会好过些吧。

“娘,她们说我一出生便是痴儿,而且又是女儿身,你后悔吗?”钟初一不解的问。

二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不后悔。”

那一声长叹,已经出卖了你的心思。

钟初一微微低头,静静的一动不动。

二夫人见她不再说话,看着她凝重沉默的表情,似明白她的心思般,走过去,坐下,搂过钟初一的头,道:“你知道吗,当初,我生下了你,大年初一,屋子里冷冷的,连个送饭的人也没有。老太太厌恶的眼神,大家冷漠的表情令人心寒,就因为你是女儿身,于这个家,我似不存在般。我哭干了泪,撕裂了心,三个月了,没有人给你名字,我给你取名‘唯一’,你就是我的命,别人不稀罕你,可是娘疼你!后来老太太说叫‘唯一’压了远房亲戚的辈分了,才给你改名叫初一。”

钟初一头缓缓靠在二夫人肩上,二夫人缓缓抬手,捂住钟初一的手,道:“记住,初一,好女未必不如男,巾帼何须让须眉。”她说着,握钟初一的手用力一捏。

钟初一反手握紧二夫人的手,道:“娘,你养的女儿,举世无双。”

这时,钟静苒气冲冲的跑进来,瞟了眼四周不见大夫人,于是问:“我娘呢?”

钟初一似没听见她的话般,冷冷的撇开头去。这钟家,她最讨厌的嘴脸除了大夫人与三夫人,便是钟静苒了,她继承了她娘的所有“优点”:尖酸、刻薄、势力。

“钟初一,你那是什么表情?!”钟静苒愠怒,突然眼珠一转,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忘了,狗就是狗,又怎么见得看人呢,呸。”她说着,扭身要走。

二夫人忍不住道:“你娘回房歇息去了。”

“方才问你你不讲,现在来卖什么乖,哼。”钟静苒也不回头,冷声哼着,跑出门去。

钟初一恼了,扯过二夫人道:“以后她问什么只当没听见,省得被狗咬。”

二夫人笑起来,道:“她还是个孩子,和她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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