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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心动了》Chapter4 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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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一直待在这团糟里还试图粉饰太平。

海豚如果学会了喝酒

它肯定不会再为人类引路

沉默的冰山,沉默地融化着

冰上的生命太漫长了

他如此地热爱太阳,因为太阳可以让他早点消失

不知名的风带来一粒烟花种子

烟花美丽张扬

冰山却目睹烟花的虚张声势

孤独了亿万年的灵魂突然松动——

想哭,想笑,想把泪水游进笑容里

他决定,从明天起

讨厌太阳的每一次升起

他决定,从今夜起

和月亮做朋友

带上酒吧。他想

但首先要带上一杯烟花爱喝的雪碧

冰山沉默地游荡在海面上

只有风知道今夜的冰山心情很好,头顶开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李望给许淮阳修电脑。

“怎么样,我的论文还能救回来吗?”许淮阳很着急。明明快十月初,北方早就降温,暖气都开始灌水了,但因为许淮阳这来回团团转的身影,屋里的温度硬生生高了十度左右。

不过十来分钟,李望脑门上已经细细密密布了一层薄汗。

他屋里脏衣服一堆,出门从衣柜里仅剩的一件羽绒服和一件加绒卫衣里,选择了加绒卫衣。

本来是很符合当下天气的衣服,但因为许淮阳的强势升温,李望现在正面无表情地想:他怎么不穿前天穿的黑t恤呢,反正只穿了半天,抖落抖落应该还能穿。

“怎么样啊,我的论文——”许淮阳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论文能怎么样啊。”李望抬起眼,冷冷地盯着许淮阳。

从句式来说的话,这确实是个问句,但许淮阳琢磨半天,也没从李望的语气里琢磨出疑问的意思,倒像是在说“闭嘴”。

许淮阳摸摸鼻子,心想现在还有求于人,犯不上,于是乖乖闭嘴了。只是身子还是停不下来,很是焦灼地绕着圈子。

李望的眉头越皱越紧,汗水像屋檐瓦片上的积水,眼瞅着就要滴下来。

他伸手把汗水抹掉,又抬眼看许淮阳,声音冷冷淡淡的,像没加糖的冰沙。

“你电脑里那点儿东西我全看见了。别绕了,有胆下载没胆认啊。”

从句式上来看依旧是个疑问句,但是吧,许淮阳怎么回味怎么觉得李望是在说“你烦不烦”。

许淮阳想,反正都被看见了,也不焦灼了,也不转圈了,他干脆坐在地上,掏出烟盒准备来一支。

“我不喜欢烟味。”李望余光瞥见许淮阳的动作,又不痛不痒地冒出一句。

“你一个弄电脑的,不抽烟?”许淮阳很惊奇,叼着烟,手还比着要点火的姿势。

李望没说话,只是在移动鼠标时,面无表情地往桌上砸了一下:“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他音调跟之前一样平静,眼睛都没往许淮阳那边瞟一下,听起来像是在骂鼠标。

许淮阳却觉得耳朵都被说红了。

他悻悻地收回烟,坐在原地,看着李望劲瘦挺拔的侧影。

明明跟自己一样瘦啊,许淮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怎么感觉李望比他壮很多的样子。

没等许淮阳总结出原因,李望站起来:“好了。”

声音还是毫无波澜,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很漂亮——带着异域风情的淡茶色眼眸和兀自飞扬的眼角。

许淮阳一边给李望转账,一边套近乎:“你不像是本国人啊。”

李望没接话,点击确认收款后,拎着包准备走人。

“哎,交个朋友行不行!”许淮阳连忙也站起来,伸手要揽李望的肩。

李望动作很明显地躲开许淮阳的手。他比许淮阳高,现在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许淮阳:“你的朋友就是这么交来的。”

又是个陈述语气且别有深意的疑问句。

许淮阳简直想骂娘了。

“大家都是同学,也没有生死检验交情的机会啊。”许淮阳赔着笑,心想要不是以后还可能需要你帮忙,我才懒得理你呢。

李望没理许淮阳,只是觉得黑许淮阳电脑的人,有水平。

植入的还不是一般的毒,这哪是让许淮阳电脑瘫痪啊,是奔着让许淮阳电脑报废的目的来的。

李望不好奇许淮阳干了什么让人这么讨厌他,李望好奇那个黑许淮阳电脑的人。

回去得查查。

没等李望到家,黑许淮阳电脑的人——麦洛——自动送上门来了,他那边远程监控到许淮阳电脑恢复正常了,也觉得修许淮阳电脑的人,有水平。

这么短的时间,就破解了。

“李望,是吧?我叫麦洛。”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隔着手机都觉得那人说话时肯定笑呵呵的。

“‘爱米’游戏团队的麦洛。”李望眨了下眼睛,说道。又是陈述语气的疑问句。

“所以,加入‘爱米’吧。”麦洛还是笑呵呵的。

李望没问麦洛是怎么知道他的,麦洛也没问李望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李望没问麦洛为什么要对许淮阳下那么狠的手,麦洛也没问李望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要对许淮阳下那么狠的手。

“‘爱米’这个名字很娘。”

“你可以把它当作是‘amy’——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的话。”

李望撇撇嘴,不情愿地开口:“更娘了。”

麦洛在电话那头笑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娘兮兮的名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出来吃个饭吧。”麦洛说。

“嗯。”李望点点头,答应了。

一顿饭后,李望加入麦洛的团队了。

这个消息要是说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李望可是一直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任何组织有任何瓜葛的。

多年后,李望看着怀里正睡觉、打着小呼噜的爱人,心想,他终于明白了麦洛那句“为了她,就想要好好努力着,不要沉沦,不要折堕”。

是的,说服李望加入麦洛团队的,不是别的,正是麦洛低头搅拌着自己碗里的汤,含着笑说出的这句话。

当时,李望正年轻,正意气风发,正觉得世界无聊。

他很好奇,同样这个年龄的麦洛,为什么可以把生活过得那么兴致勃勃,别人读大学要么谈恋爱,要么整天闷在寝室里打游戏挥霍时光,他却目标很明确:先是要组建一个团队,然后接小单,积累资本后,转头接大公司的单子。那时候也不缺钱了,于是只求推广“爱米”这个牌子,不纠结具体的薪资……一步一步,他发展到现在。

“看见她,会觉得天空更干净一点,照在身上的阳光更温暖一点。”麦洛垂下眼,低头搅拌着自己碗里的汤,拿着汤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他嘴角含着笑,继续说,“为了她,就想要好好努力,不要沉沦,不要折堕。”

全市马拉松比赛。

叶冬米一向跟体育运动没有缘分,往年这个时候,许淮阳总是嚷嚷着要去围观,叶冬米就在一旁劝阻他:“那么长的距离,环绕整个城市呢,还得跨江,你站在江北看起点,站在江南看人头,站在江中间得被城管清走,来来去去这么会儿时间,你不如找个地方安安生生地看直播呢。”

“看直播肯定没有现场热闹啊。”许淮阳在这个方面从来不让步。

叶冬米也不强求,摆摆手:“得,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去。”

今年,叶冬米自己倒突然想去现场看看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很大,“嘎吱嘎吱”的床架摇晃声,把正戴着耳机追综艺节目的徐丽丽都吓了一跳:“你疯了?”

“从哪儿看出来的?”

“大周末的,你不好好待在寝室,出去干吗?”

这话徐丽丽问得太真诚,叶冬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现在正举行马拉松比赛,全市的公路封锁一半,不管是出租车、公交车还是自行车,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都没有用武之地。

“那要不我在家看直播?”叶冬米试探性地问。

“那不然呢?”徐丽丽翻了个身,把怀里的玩偶蜡笔小新换了个更好抱的角度,“网络的伟大不就在于,足不出户看完整个世界嘛。”

叶冬米下床,把手机支好,马拉松直播已经开始了。公路大桥墨绿的雕栏上系满了五彩的气球,彩带飘飘,北方的风把拿着手机直播的人的手吹得直颤,摇晃的画面里,叶冬米看半天没看出兴致,倒把自己的瞌睡看来了。

麦洛正好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在干吗?”

简单三个字,把叶冬米的瞌睡一并赶跑,昏昏欲睡的心脏,瞬间鲜活起来,已经缓慢游走的血液也立马精神了,现在飞速地在血管里滑行,“哗哗”带起风,掀起汗毛一片一片地挺立。

……

这个人说话是不是有电?

叶冬米舔舔莫名有些干的嘴唇,咳了一下,说:“没干吗。”

“呵呵……”

电话那头传来麦洛的轻笑声,叶冬米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答话答得莫名其妙。她觉得脸有些烫,站起来去开窗户。

风呼呼地从窗外刮来,把脸上的热度降了些,叶冬米慢吞吞地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找我有事儿吗?”

“部长——”

麦洛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叶冬米的耳朵,像是被细细软软的猫耳朵似有似无地弹了两下,叶冬米的耳朵飞快地蹿红。

“干……干吗?”

“不……不干吗。”电话那头的麦洛听见叶冬米这反应,挑挑眉,他嘴角露出笑容,学着叶冬米结结巴巴地答话。

“你烦不烦啊?”叶冬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一张脸都红透了,耳朵也红透了,现在隐约已经有了往脖子转移的倾向。

“好了,不逗你了。”麦洛手握成拳头堵住嘴,笑了两下,“省里来检查了,我们学习部是新成立的,得有个宣传视频。咱们一个部长,一个副部长,得起带头作用啊。我借了设备了,明天你来介绍,我来录。”

“算了吧。”叶冬米一口回绝,当时她竞选这个部长,本来也就是临时起意,哪想过要真为组织干个什么事儿,“正因为咱俩一个部长,一个副部长,更要给下面的孩子们一些锻炼机会。”

“……”

“哎,对了,我还忘记问了呢,”叶冬米想让这个话题赶紧过去,脑子一转,把话头引到麦洛那边了,“你一个计算机系的,跑我们中文系学习部来凑什么热闹?”

“热爱汉语言文学。”麦洛这话说得心平气和,脑子里盘算着怎么让懒劲儿上身的叶冬米答应自己。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叶冬米试探性地问。

麦洛又轻飘飘地笑两声,再开口声音一片温暾:“你怎么能质疑我的求学之心。”

叶冬米眨眨眼,确定了麦洛是在逗她,她乐了:“你说段子的时候,语气能不能别这么正经?”

“那我用什么语气说比较好?”麦洛虚心请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冬米笑得直不起腰,“你快别说话了,我一听就想乐。最怕正经人突然给你正经地讲笑话。”

徐丽丽从叶冬米起身去开窗的时候,就暂停了视频,专注地观察着叶冬米的一举一动。

从这弱智的对话内容,以及叶冬米笑得跟智障似的行为来看,她是有新情况了!

所以叶冬米刚挂完电话,她就立马翻身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快说!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叶冬米莫名其妙:“麦洛啊。”

“啊……”徐丽丽失望地哀号一声,“还以为你有新情况了呢!唉!”

叶冬米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我跟麦洛怎么就不可以有新情况啊?”

徐丽丽“嘁”一声,转身拿屁股对着叶冬米,声音传过来时极其欠扁:“你倒是想和麦洛有新情况呢。”

叶冬米牙齿咬得“咯吱”响,正愤怒不平,电话又响了。

以为是麦洛忘了说什么,叶冬米接起电话时,语气里全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忘记什么了啊?”

“是我……”

是许淮阳。

叶冬米眉眼一下子就垂了,声音也低了:“有事吗?”

“就是想跟你说——我马拉松跑了第一,想跟你分享——”

“跟我有什么关系?”没等许淮阳把话说完,叶冬米皱着眉就打断。

“也对。”许淮阳的语气里有些怅然若失,“就是想着,这个好消息,应该和你一起分享的,以前我们——”

“许淮阳。”叶冬米说,“你不会以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就算我同意了,江世雅也不会放心吧。”

言语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许淮阳沉默了半晌,自己把电话挂了。

叶冬米把手机扔到桌上,不耐烦地踢了下椅子。

徐丽丽刚想转身过来,跟叶冬米说说话,叶冬米自己先止住了:“打住,我没事。”说完就拎着钥匙往外走。

“你去哪儿?”徐丽丽问。

“不知道,出去散散心。”

寝室门关上了。

徐丽丽耸耸肩,没管叶冬米。

失恋的女人最不能随意招惹,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申请当李望后援会会长吧。

叶冬米在校园里瞎溜达,她不想再像上次一样,缩在角落里一个人傻兮兮地哭。她发誓,以后的人生,再为许淮阳或者江世雅掉一滴泪,算是她叶冬米脑子进咖啡,脑花儿被pm2.5给污染了。

麦洛正开着车,要去市里和m公司谈新合作的游戏。

魏天打游戏的声儿太大,谢鼎一边在电话里给他介绍m公司的背景以及谈判的战略,一边吆喝魏天滚去客厅打游戏。

“凭什么啊!客厅网速慢,我才不去。”

“那你把手机声音关了。”谢鼎说。

“打游戏的乐趣就在于听游戏背景声儿,不然我们每次做个游戏,费那么多劲儿找音乐是为了点什么。”魏天这话回得理直气壮。

谢鼎半天找不着话来回,气得拿鞋摔他。

“你怎么打我啊?”魏天在那边抱着头逃窜。

麦洛在电话这头听完全程:“……”

他呵呵一乐,笑得人畜无害,说:“我今天有事,不去m公司了。”

谢鼎和魏天一愣,齐刷刷地停下动作,尤其是魏天,刚才蹦跶得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乖。

他戳戳谢鼎的手背,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谢鼎。

“快问为什么!”魏天用三公里以外都听得见的“气音”对谢鼎说道。

谢鼎无奈地扶额,也不帮他圆场了,直接跟麦洛说:“你也听见了,来吧,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心路历程。怎么突然就有事儿了呢?”

“我看见叶冬米了。”麦洛说。

声音温和轻巧,但里面包含的内容,让谢鼎一个一米八八的汉子,当即就抖了一下。

而魏天,这个一米七八的大高个,听见麦洛的话,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挂了电话,魏天一脸若有所思:“麦洛是真喜欢叶冬米啊。”

“不然就是想杀她,反正一个变态。”谢鼎补充道。

“吓人。”魏天受不了地抖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可是麦洛啊。”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为什么?”

“麦洛不去m公司,谁去?”

“您去?”魏天慢慢地缩回身子,想把自己变小藏在沙发垫后面。

“您觉得呢?”谢鼎掰了掰手指,然后一脸奸邪地把“魔爪”伸向魏天,配合着电视里太监般的声音,“您觉得咱俩谁去合适?”

“我!我!我!”魏天被谢鼎掐着脖子,说不出话,脸都憋红了,连忙表忠心,主动请缨,不肯让谢鼎受累一丝一毫。

最后到底还是谢鼎去的。因为魏天穿好正装要出门了,腿哆嗦得跟要尿裤子了似的。谢鼎看不下去,摆摆手:“算了算了,丢人玩意儿,一辈子也只能干点儿幕后工作者的事儿了。”

魏天如蒙大赦,连忙把西服脱下来,双手捧着递给谢鼎,十足的小奴婢样儿。

魏天不知道,穿着他西服的谢鼎,在出门后,嘴角慢慢扬出了一个笑容。

他把手揣进裤兜,更紧地让衣服贴合自己,更亲密地感受魏天的体温。

“叶冬米!”麦洛摇下车窗,露出八颗牙的微笑,很是和善亲切地对正在校园里闲逛的叶冬米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儿?”叶冬米脸上的表情,说不惊喜是骗人的。

“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麦洛反问。

“你有哪一次是主动告诉我答案的?”叶冬米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儿,手没处摆,只好不自觉地捏自己的衣角,“都是这样反问……”

这最后一句倒带上撒娇的意味了。

麦洛无端心情好了很多,他手指敲敲方向盘,连头发丝儿都是笑着的:“上来吧。”

叶冬米反正没有目的地,听见麦洛这么说,也没忸怩,直接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叶冬米抽抽鼻子,觉得好闻,又多嗅了两下。

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叶冬米表情的麦洛笑了。

叶冬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傻,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没话找话:“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哪儿也不想去。”叶冬米埋下头,玩胸前的安全带,“你又这样……”

这话的意思是说,麦洛又不好好回答问题,抛反问给别人了。

麦洛笑眯了眼:“抱歉。”

“那我们就开着车瞎逛吧。”麦洛说,“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叶冬米抬起眼看麦洛,不到一秒又垂下,大拇指指甲掐了下食指指腹:“我很喜欢……坐在车上,漫无目的地——比如就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落进了眼睛,却没有落入心里,整个人放空的那种感觉。”

“那就不要费心思找话题了。”麦洛微微笑着,把车窗升起来,放了一首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我陪你一起放空。”

叶冬米抿抿嘴,露出了一抹轻轻的笑,像是春风落在嘴角,扬起的那朵粉红的薄薄的花瓣。

曲子悠扬,混着点儿敲击声,像是清晨的雾气,弥漫着从山间蹿上来,洇染了整个宁静的村庄,鸟儿被雾叫醒,伶俐地啼叫几声。万物都苏醒,炊烟、路过的步伐、树木拔节生长、太阳也加入进来,云朵漫开水雾,一天开始了。

叶冬米看着窗外慢慢向后滑去的橡树和灌木丛,她承认,每次和麦洛在一起,她的心情都会很好。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草莓味的饮料一样,她喝下去一口,满嘴全身心都觉得甜甜的。

刚才她因为许淮阳的那个电话有多闹心,现在她因为麦洛的体贴就有多舒心。

“很好听。”叶冬米说。

“萎靡不振的时候,贝多芬比蹦迪好使。”麦洛的声音像早晨的第一杯温水那样,潺潺流过叶冬米的心脏,“就像失眠的时候得听莫扎特一样。”

“那狂躁的时候呢?”叶冬米起了兴致,没想到麦洛连古典音乐都知道这么多。

“巴赫。”麦洛像是不知道叶冬米在故意考他,声音很妥帖,“有人说,在巴赫的曲子里能听见宇宙。”

“是吗?”叶冬米挑眉,“我在巴赫的曲子里只听到了让人昏昏欲睡的蝉声,一听前奏,就想睡觉,但是又不能睡,大提琴老师每次见我睡觉都拍小视频,发给我妈。我下午上课要是睡了,晚上回去就能看见我妈眼里愤怒的绿光。”

“我小时候……”麦洛顿了一下,再开口又是温水般的声音,“我是后来大一点听巴赫才听明白的。像是跟着他的音符,一起修了座教堂,钟声悠远,亡灵也平静了。”

“这倒是。”叶冬米点点头,“但我其实最喜欢柴可夫斯基,准确来说,是最服柴可夫斯基。怎么会有人创作出《天鹅湖》这样的曲子呢,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流畅、自然、生动、跌宕起伏——”

“怎么不说了?”

“想不出词儿了,”叶冬米老实交代,“总之,很牛。”

麦洛被叶冬米这副小样儿逗乐了,握着方向盘的食指弹了弹,心情很是不错。

阳光软绵绵地晒着,像一层薄纱细细软软地搭在身上。

叶冬米侧过头看麦洛,他的鼻梁英挺,像一座没被风沙磨平棱角的山,细细的眼镜框像镏金的丝线淌过颧骨,眼睛看不分明,但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太温和,霎时让叶冬米卸了平生最多的心防。

她突然很好奇,在麦洛心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麦洛,”叶冬米开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善良、执拗、不服输的人。

但麦洛开口说出的话,变成了一句:“轻易开心,轻易沮丧,轻易满足,轻易失望。”

果然,叶冬米先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怔了起码半分钟,然后肩膀突然放松,整个人都塌下来,无声地笑了笑:“轻易开心,轻易沮丧,轻易满足,轻易失望。这就是我。”

“说得没错。”叶冬米补充道。

麦洛忍下心里那层沉沉的疼惜,手握紧了方向盘,没去安慰她。

她看起来对许淮阳已经死心了,其实,未必。

麦洛眼底一片波澜,深深地酝酿着什么。

他要的不只是叶冬米的喜欢,他要的是叶冬米的爱。今生今世,仅他一个,至死不渝的爱。

他要叶冬米彻底地对许淮阳死心——那不是意味着不准提许淮阳的名字,他要的是,从此以后,许淮阳在叶冬米那里,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丁点儿特殊都没有。

“谢谢你,”叶冬米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麦洛,“谢谢你,让我看清我自己。”

麦洛笑了笑,声音还是温暾如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流行口头道谢啊?跟我去拍宣传片吧。”

叶冬米很疑惑,麦洛这句话其实说得很客气,句末还加了个“吧”显示亲切的商量语气,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是被麦洛“通知”了。而且她还一丁点儿怨言也没有。

因为她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跟了一句:“好啊!”

回到寝室,徐丽丽在她新买的榨汁机旁边忙碌,捣鼓着什么。

叶冬米心情很好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现在是17点18分。”徐丽丽头都没抬,“你去哪儿了,一整天才回来。”

叶冬米抿抿嘴,眼底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坐到桌子上,腿吊在空中半悬着,一边甩啊甩,一边把自己胸前的头发挑了一撮扭来扭去。

“去玩了。”

“和谁啊?”徐丽丽看叶冬米跟看思春少女似的,“啧啧啧,这春心荡漾得。”

“啊?”

叶冬米愣住了,跳下桌子:“春心荡漾?”

“对啊。”

徐丽丽把做好的果汁端过来,一杯柠檬黄的液体,玻璃杯上点缀着一片青柠檬,吸管拐弯的地方被扭了三圈。

“尝尝,百香果柠檬。”徐丽丽把果汁递给她。

叶冬米喝了一口,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起来,春心荡漾?”

“拜托,你去照照镜子吧。”徐丽丽拍拍叶冬米的头,“你头上都开了几百朵花了,现在正随风摇摆呢,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似的。”

“……”

叶冬米喝了一口饮料。

“怎么样?”徐丽丽迫不及待地问叶冬米。

“嗯,有点……”叶冬米故意拖长着调子,“这个饮料吧……”

“怎么样?”

“很像……宁静的夏天。”

徐丽丽沉默了,这令人窒息的评价啊:“我是让你说说酸甜度、浓密度,你跟我唱歌干吗,小心梁静茹告你侵犯版权。”

打打闹闹着就过了,徐丽丽那句“春心荡漾”却牢牢地印在了叶冬米心里。

她……喜欢上麦洛……了?

不能吧……她现在不是还应该处在情伤未愈的阶段吗……

这也太快了,使不得,使不得。

麦洛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个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西服的谢鼎。

他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把钥匙挂到挂钩上,一边换鞋,一边说:“这西服有点儿小啊。”

“是吗?”谢鼎笑着说,“挺舒服的。”

“魏天呢?”

“睡着了,昨晚通宵打游戏,我回来后看见他睡得正香。”

麦洛的家里有一间专门给他俩的休息室,有时候赶游戏进度赶急了,魏天和谢鼎会留宿。两人谁睡床谁睡沙发,一向由石头剪刀布决定。

很久之后,叶冬米来了,看见两人划拳,魏天输了,结果是魏天睡床。她以为这群搞软件开发的标新立异,输就是赢,谁输了谁就享受更好的待遇。

结果第二次,两人又划拳,魏天赢了,他欢呼雀跃,蹦跶着就跑去睡床了。

叶冬米:?

合着不管输赢都是魏天睡床,只是输了时魏天就一脸羞涩“哎呀,不好意思还要你来迁就我”地进屋睡床,赢了时魏天就一脸骄傲“我可真牛啊”地进屋睡床。

麦洛耸耸肩,魏天是个除了写程序打游戏什么都不会管的废物,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了。

“m公司怎么说的?”

“我们负责开发,产权给他们。签了合同,之后的一切操作我们都管不了。”谢鼎坐到沙发上,接着说,“但给的钱是真丰厚。”

“嗯。”麦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后话。

谢鼎等半天,没等来麦洛的指示。

他望向麦洛,麦洛也不急,慢悠悠地端着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杯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舍得吗?”过了一会儿,麦洛问谢鼎。

“有什么舍不得的。”谢鼎实话实说,“说真的,这个游戏我们当时就是赶任务做出来的,画面、音效、整个世界观,我觉得都不是我们的最高水平。”

麦洛笑了笑,说:“那就等着领钱吧。”言下之意,就是同意m公司给的条件了。

“对了。”麦洛打开手机,一边点开自己万年没更新一条的朋友圈相册,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告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李望加入咱们了。”

“真的吗!”谢鼎没说啥,刚醒来,出了屋来到客厅的魏天倒激动了。

他顶着一头睡成摩西分海似的头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麦洛:“是那个李望吧!”

“是不是关你什么事儿?”谢鼎拎起魏天,把人赶走,“赶紧走了,麦洛要睡觉了。”

“是不是嘛,快告诉我——”魏天锲而不舍,被谢鼎拎着走,手还悬在空中不甘地伸着,“不然我今晚会睡不着的,我的偶像,我考计算机系的初心……”

“你考计算机系,不是为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打游戏吗?”谢鼎一边毫不留情地拆穿魏天的深情款款,一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那个李望,最好真的技术过关,不然……哼哼。

自己一个人待在出租屋,此刻正等着泡面的水开的李望:“……”

他怎么觉得有人在念叨他?

叶冬米睡前刷朋友圈,看见麦洛发了一条新动态。

麦洛居然还会发朋友圈?叶冬米挑挑眉,好奇地点开那张图。

是个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的截图:

youcan’tstayinthisfuckingthingjusttotrytomakethetruthnotbetrue.

你不能一直待在这团糟里还试图粉饰太平。

叶冬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翻了个身。

窗外的月亮很大、很圆,乍一看以为是树梢上升起了盏电量充足的路灯。

叶冬米又翻了个身。

她睡不着。

脑子里又回想着过往和许淮阳的点点滴滴,但是那个叫作麦洛的影子,却一直如影随形。

许淮阳曾经送给她一双新鞋,她穿上不到二十分钟,脚打了三个泡。

晚上洗澡的时候,水碰到磨破皮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灌了好几口淋浴的水进肚子里。后来那尖尖酸酸的疼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痒痒的疼。

那一天太遭罪,她回到寝室后,生气地把那双鞋脱掉,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碰它。

结果晚上她起来上厕所,徐丽丽早就睡熟了,灯影昏沉里,她鬼使神差地把已经伤痕累累的脚又伸进那双鞋里面。

那双鞋真的很好看,平底的跟,鞋面浅浅地盖住脚趾,浅棕色的磨砂皮线条曲折蜿蜒地覆盖住脚背,前面点缀着一撮茸茸的毛,浅白色的毛里探出十来根猫胡须似的须发。

她皮肤白,因为喜爱泡脚的缘故,脚也一直白皙细腻,脚跟、脚踝泛着健康的红润。

穿上鞋的那二十分钟,所有人都说她穿的那双鞋真好看,和她真搭配。没有人知道她穿着它,走的每一步都泛着疼。

她不甘心,那么好看的鞋,她穿不了。

于是,半夜她又试了一遍。还是不行,一碰就疼,隔着创可贴磨脚的滋味更难受。

她把那双鞋仔细擦好,放起来了,之后再也没穿过。

许淮阳曾经略微带点儿怨言地问她:“怎么没见你穿我送的鞋子?”

她也没遮拦,直接说:“好意思呢,你买小了一码,把我脚磨破了。我穿了两分钟就脱了。”

如果许淮阳是麦洛,一定可以听懂叶冬米言语里的懊恼、舍不得和失望;如果是麦洛,他一定会再送一双合适的鞋做补偿;如果是麦洛,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送小一码的鞋。

麦洛今天发了条朋友圈:youcan’tstayinthisfuckingthingjusttotrytomakethetruthnotbetrue.

也许只是他无意之间的一个截图分享,但叶冬米突然明白了。

她不能一直待在许淮阳和江世雅留下的烂摊子里,还试图装作一切没发生,一切无所谓。这不是酷,她得走出来。

叶冬米,你得走出来。

月亮清幽地挂在陈蓝色的天上,灰白的云像维纳斯出生时的海浪,夜风吹动窗帘,那盆仙人掌的刺在月光下幽幽发着寒光,再往里,是已经睡着的叶冬米。

她床上什么摆件都没有,那个曾经一直放着樱桃小丸子的角落更是显得空荡。

她翻了个身,眼角泪痕还闪闪地发着光。

她嘴角却微微弯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麦洛……”

梦呓划破夜的宁静。

画面一转,是徐丽丽陡然睁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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