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有花浑身是血引着最后一队火铳兵杀回来，约略估摸一下，前三道防线三千五百精锐火铳军，活着回来的不足千人，还个个身上带伤。

“平将军，不对头，对面的金军拼命了，连血本都拼上了！”衣有花喘息着，道。

咱看明白了，岂止是拼命，简直就跟我使唤雇佣军一般，铁了心要把手中兵马拼干净一般。看起来，只怕对面仆散忠义已然看明白了大局，跑，现下已然是无路可逃。就算骑军还能趁着合围方成之际杀开条血路大半人马逃出生天，可步军便俱都得折损于此。反正是个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杀开一条血路冲杀到大名府，与大名府守军合兵一处方才是唯一的败中求胜之道。

若是照旧不紧不慢厮杀着等山东军破绽，以两万余骑军、四万余步军对阵我的五万精锐骑军外带一万火铳军，西边真定府援军已然全军覆没没了呼应，大名府城下我还陈兵六七万，照旧是个凶多吉少的结局！

没等我给回话呢，远处已然是号角连天，大队的金军嚎叫着漫山遍野杀过来。都没等衣有花、邓子明下令，各处结成战阵的火铳军已然是枪声齐鸣、炮声连天。

一排排金军倒在血泊中，倒下一排杀上来一排，倒下一排杀上来一排，金军便如同不知道怕死一般，顷刻间便连续冲过两道防线，直接冲到了第三道防线跟前。

兴许，现下已然不能叫做第几道防线，现下一堆一簇的，也压根看不出是几道防线。也就原本从一字长蛇阵改换过来，我们才分得清。

便如同剥皮抽茧一般，虽说各处战阵都有金军围攻，可战阵上的火铳不少都瞄着当间的大路呢，过一处战阵大路上奔杀的金军便撂下一地尸首，过一处战阵大路上奔杀的金军便撂下一地尸首，第三道防线跟前金军终于成了强弩之末，再无力向前。

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顶住了，总算又打成了僵局，就这么僵持下去，估摸着少说支持得住俩时辰。俩时辰之后，仆散忠义再若是重整兵马再度强攻，咋说也得多花费上一个时辰，这般算下来，剩下的五道防线顶到明儿一早该当没啥大麻缠。只若是坚持到明儿一早，北边西边赤骑、彪骑一起动手，河间府援军便算是完了！

这口气没等松完，刚刚混战之势维持了没小半个时辰，就听远处又是号角连天。转瞬间战事又是一变，方圆七八里便好似变成了千岛湖，几十个小岛便是火铳军原本的战阵，剩下的大面积湖水便是漫山遍野的金军。每一处火铳军战阵跟前都竖着一杆金军将领的大旗，每处金军将领俱都是督军死力攻打，全然不顾一伤亡。看样子，仆散忠义是铁了心预备使唤金军的尸首把战阵填满喽！

这样子咋成？就跟守城一般，困守孤城若是外无援军，迟早是个破城的命！

眼瞅着半拉日头已然遮在地下，低声传令道：“许大治，去，传令龙骑，已然歇息了快仨时辰了，叫穆大胆点起两千龙骑过来听命，等下看着哪里危急便冲杀一阵，省得叫火铳军弟兄光有挨打的份儿，没还手的机会！”

许大治还没走出去十丈，便听着南边已然是马蹄声震天。这咋，莫非胡丁辰已然觉出来不对头，没等我的号令便整顿军马预备着驰援火铳军？

唉，不对，马蹄声咋越来越远，明显不是奔着这边杀过来的？

正迟疑间，就见胡丁辰引着十几个护卫急匆匆而来，这咋，咋胡丁辰亲自过来了？

“平将军，接了龙骑侯将军战报，大名府守军残存的六七千骑军现下已然尽数杀出大名府。侯将军已然引军迎战，只不过大名府骑军并不恋战，居然不顾伤亡一路直奔馆陶杀过来，看起来是预备着斩断咱火铳军退路！穆大胆穆将军已然引着四千龙骑上前迎击，剩下一千龙骑有福统领着，现下已然整装待发，请平将军示下！”

啥，大名府骑军不要性命了，不要大名府城了？

眉头紧锁，低声喝道：“地图！”

地面上摊开地图，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现下好么，原本应该是围在中间的金军河间府援军，现下倒好，我的龙骑跟一万火铳军倒成了中心，北边仆散忠义挥大军急攻，大名府七千骑军自南向北夹攻，现下我倒成了叫人围在中间的点心！

抬头看看胡丁辰、许大治，却发现两人俱都是神色决绝，想必这俩也瞧出了端倪！

嘿嘿笑几声，冷笑道：“这个仆散忠义当真好算计，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擒贼先擒王，就说这个仆散忠义为啥不计较伤亡舍命攻打，只怕瞄着的便是在下王平吧！这一战不管咋说，不管折损了多少兵马，只若是擒杀了王平就不算是大败亏输，山东军便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许大治昂首道：“平将军，在下斗胆请令替您调度全军，且请平将军统引有福麾下龙骑暂且避让，老胡，大名府骑军便劳烦你主持如何？”

一把把许大治掀一边，厉声喝道：“咋，金军离着还有几十里地，老子便要当逃兵不成？滚，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不信今儿这个小河沟便能翻了船！再说了，本来是咱设计金军的，就算现下有点儿变故，大面上咱还是大占上风，干啥？”

胡丁辰叹口气，低声道：“要不，差人飞马传信给赤骑、彪骑，叫赤骑、彪骑提前动手如何？”

苦笑道：“老胡，莫要自个蒙骗自个了！赤骑、彪骑一路潜行，莫说是咱们，便是金军只怕现下也说不准面包跟彪子现下在哪儿。话又说回来，就算咱找得着赤骑、彪骑，绕远路过去，哪里是仨时辰、俩时辰的事儿？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就叫赤骑、彪骑好生歇息一宿，明日天儿一亮赤骑、彪骑一动手，咱这边便算是解了紧箍咒！”

胡丁辰默不作声点点头，却又叹口气。还叹啥气，咱算计人家金军，就不兴人家金军算计咱？

挥手把衣有花、邓子明、杨大好传唤过来，厉声道：“衣有花、邓子明，火铳军没援军，你俩想法子，就算剩下一兵一卒也得给老子顶住。不难为你俩，明儿日落之前，只若是能顶到明日日落之前就成！杨大好，你小子打南登州回来，自己觉得眼珠子都长到脑袋顶上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现下你的麾下弟兄便算是火铳军的援军，哪里吃紧便朝哪里冲杀，火铳军守得住便算是你的功劳，火铳军守不住，看着没，有福这一千龙骑弟兄跟老子便是最后一道防线！老子就在这看着你等厮杀，便算是个死老子也绝不退后半步！”

转头又冲胡丁辰道：“老胡，龙骑那边归你指挥调度，说啥也不能叫大名府金军冲过来。大名府金军若是一旦透阵，咱火铳军的后脊梁可就全交给人家了！还有，速令蔡湍蔡将军，大名府城外步军连夜结阵，嘿嘿，七千骑军倾巢而出，出来容易，再想回大名府可是千难万难！”

几个人各自急匆匆而去，没多大会儿工夫，就听着北边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枪声骤然密集起来，间或着山东军火铳兵喊杀声震天响。千里眼中依稀看着，浑身是血的衣有花挺立在大旗之下，就跟一尊塑像一般死死盯着十余里战阵，身后头的传令兵却是忙活得不亦乐乎。

邓子明跟火铳军几个副将一人引着二百预备队，直接顶向了最吃紧的几个阵地，杨大好的步军分成了四队，一队掌管一处地界，绕着阵地斜刺里拦腰砍向冲杀的金军。

千里眼中看得明明白白的，这个仆散忠义够狠，不住价调兵遣将把大队大队金军朝战场上填，零零星星的金军都有冲过第三道防线到了第四道防线跟前的，整个战阵便跟千岛湖一般。多亏先前我临阵更改了火铳军的一字长蛇阵，如若不然，照着仆散忠义现下这般厮杀，只怕剩下的五道防线全得给冲个稀里哗啦。

天黑了，这仗打成了乱战，纵横十余里、深度五六里的地界上四处都是枪声、炮声，四处都是喊杀声，间或着炮声火药包、轰天雷的动静，冷不丁来个震天也似的巨响，也不知道是哪一处火铳军战阵叫金军给攻破了与金军同归于尽。

还就纳闷了，照理说我的火铳军不至于跟金军厮杀得这般辛苦啊！火铳是个啥威力没人比我再知道，现下的枪子口径大，虽说射程上远远比不得上辈子，可射程之内威力惊人，若使唤的是独子，便算是打在胳膊上都能直接掀飞半拉臂膀，咋至于打得这般辛苦？

呼号一声，引着身边数十个亲卫一路劈杀冲上了第三道防线最吃紧的阵地，阵地上一个旅帅身上插着两根羽箭，却跟没事儿人一般，挥舞着战刀一声声喝令攒射。打眼看过去，战阵四面全是金军，一面金军居然推着十几辆吴刚车遮挡着成排的枪子，后边的金军步军靠着吴刚车掩护，嚎叫着朝上冲杀。

剩下两面没吴刚车，可金军也不知道打哪家搜罗过来这许多门板，俩金军举着半扇门板便能遮挡一面子。倒下了一个金军后头的又接茬补上来一个，接茬高举着门板朝上冲。离得近面了，火铳军便是几个火药包扔过去，炸散了高举门板或是推着吴刚车的金军，可也总能冲杀过来几个金兵。

另外一面，一个火铳军营帅亲自督阵。对面，蚂蚁一般的金军照旧高举着门板、面板冲阵，营帅军刀一挥便是一排火铳齐射，对面门板便是一顿，应声倒也倒下不少遮护不住的金军，可金军却并未改变冲阵的姿势，反倒是愈加靠近。

渐渐靠近到四十步，营帅一声高喝，七八个火铳军用力一挥，七八个火药包唿哨而出把金军炸得七零八落，高举着的门板面板也是四下飞散。

好么，就这般打！唉，咋不趁着这时候赶紧乱枪齐发？没了门板、面板遮挡，这时候咋不多打几枪？就对面金军的密度，便算是闭着眼放枪打三枪也能捞着一个吧？

没等言语呢就觉出来不对，火药包炸起来的硝烟中马蹄声急促，督阵的营帅眼珠子都瞪得溜圆，没等看着骑军便是高声喝令，三排火铳手骤然加速，看都不看一眼轮番把火铳里的枪子射出去，剩下来一排高高举起火铳，硝烟里的金军骑军才刚一露头便又是一排排枪。侥幸逃过的金军骑军，却叫后头充作狙击手的火铳兵几枪给打倒在地，有几骑战马居然冲到了十余步开外。

射空了枪膛的火铳兵急三火四装填着火药、枪子，营帅松一口气，一边抹汗一边道：“这波又算是打下去了，平将军，咱前边失陷的战阵全是叫金军这般撕破的，好在咱战阵之间空当不大，冲阵的金军骑军聚不起来大队骑军，要不然咱的麻烦大了！”

还好在空间不大呢，你这才是第三道防线，金军自然施展不开，可第一道防线呢，第一道防线金军骑军冲阵可是大有空间！仆散忠义若是照旧这般不顾伤亡，只怕第一道防线支撑不了多长时候！

咬住牙根吩咐道：“许大治，传我号令，一步不退，火铳军全军死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