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杭城已经寒气刺骨，而今夜又格外的阴冷。李建设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指尖还是冻得生疼，他想起手套忘在办公室了，但他并不想回去取，也不愿意马上坐车回家。今天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发懵，寒冷对头脑有好处，他情愿就这么走走。

工作八年都平平安安的，为什么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如此莫名其妙的事呢？要怎样才能洗清自己呢？

李建设的老家在浙西山区，那里山岭清峻，溪水灵秀，成片的木排绕着山脚顺江而下，放排青年撑着竹篙唱出悠长的山歌——无需泼墨，家乡本身就是一幅山水画轴。然而那里的山民却穷得叮当作响，只要有一点可能，山里人都想把娃子送去外面的世界。

李建设是恢复高考后全公社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还是省城的医科大学。临行时全乡几百号人送到公路边上，再由公社书记亲自送他来的杭州，安顿好宿舍，他陪着书记逛了西湖。走过断桥的时候，书记停了很长时间，半天才说：“这是白娘子会许仙的地方啊，比画上的还要漂亮。建设，你到底从山沟里出来了，一定不要再回去，记住，你可以回去看看，但千万不能回去工作！不是教你不爱家乡，是为你好啊，明白了吗？”当时，书记和他都留下了眼泪……

但毕业分配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被分回了家乡的县城，他没有门路没有后台，更不懂也没有钱走关系，按政策分配他无话可说。可是突然峰回路转，有家大医院妇产科需要一名男医生，理由是男医生体力好可以上大手术，但没有一名医大的男生愿意去，他们说：那以后还讨不讨老婆啦？李建设愿意去，即使不讨老婆他也要留下来，改变家族命运的第一步就是先留下来。

他留下来了，他跟医院签订了至少八年内不得转换科室的协议。事实证明他做得对，他不仅讨到了老婆，而且还是美丽聪慧的老婆……

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打断了李建设的思路，两个孩子提着电子鞭炮从她身边跑过，现在很多东西都变得没了味道，只俱其形而不俱其髓，空壳子花架子，但人还是守着这些不愿意放弃，李建设越来越对生活中的很多东西感觉厌烦。

尽管并没有下雨，但湿气还是在霓虹灯和绿色线灯的光影里凝成了丝丝缕缕的水线，香樟和水杉们麻木地裸露在萧瑟的夜空中，任由躲在它们暗影里的老房子兀自发出感叹……1999年剩下没有几天了，有形的无形的，大家都期待着世纪末的年历交替会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然而，真的会有所不同吗？

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挡在他前面：“叔叔，这朵玫瑰花你买了好不好？”是一枝脱了水的干花，包在洒了银丝的玻璃纸里，娇艳欲滴。

这孩子一定是冻昏了头，怎么会想到把玫瑰推销给独自夜行的男人？但李建设还是一声不响地递过去10块钱。他把玫瑰举在光影里端详着：已经有多久没给艾茹买过花了？跟她认识了八年，怎么好像认识了一辈子？好多东西都已经麻木了，想不起来了……

昨天他们又为老家来人的事吵嘴，这已经成为近几年两人争吵的保重曲目。她美丽的眼睛怎么会射出如此怨恨的眼神？她俏丽的嘴唇怎么会说出如此刻毒的语言？也许，艾茹真的不该嫁给他这个乡下人，也许，他真的无法让一个城里的娇小姐幸福……李建设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他紧跑几步赶上就要启动的公交车，他想快些回家了，他需要一个安静温暖的家，来放置自己疲惫的身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