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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点江山君莫笑》三 凤来朝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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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寒风凛冽,唐国皇宫太极宫外,文官武将着朝服,持象牙云板,不等数目云集一处,只待二刻朝鼓齐鸣,便各自列队走文华门与武英门,进乾元殿朝议。

今日乃十日之隔的大朝会,凡在京文武官员职事八品以上者均要上朝,于是人数便比平日多了近乎一倍。将近年关,冬日的清晨格外凉薄,寒风刺骨袭来,平王贺兰宁然站在离宫门最近的玉带桥上,紧了紧朝服的领口,雍王贺兰宁若则与右丞相柳冷泉在不远处低声交谈,见平王淡漠敛忍的眼眸投过来,便抱以一个可亲的微笑。平王眉色缓和了些,恭敬的一颔首,算作还礼。

左丞相白羽珍今晨有些姗姗来迟,众臣见她下了车辇,纷纷拜见寒暄。雍王含笑趋步上前,“还未恭喜白相,白公子入主东宫,实乃天大的喜事,到时候小王定要讨一杯喜酒喝的。”

“多谢大殿下美意,只是犬子无才无德,实不敢有辱皇家颜面,微臣惭愧得很。”白羽珍说着一番流利的托辞,拱了拱手,便迈步越过雍王,走向平王。雍王讨了个没趣儿,面色讪讪。平王与白羽珍各自见礼后淡淡一笑,“姑母您这又何苦呢?”

“殿下既然还喊臣一声姑母,又怎会不清楚臣的顾虑……”白羽珍说话点到即止,她与平王之间,原本许多事都是不言自明的。

平王见白羽珍似有踌躇之色,轻轻点了点头,眉宇间涌起几分阴郁,“也不怪姑母为难,宁婉这招釜底抽薪的确十分阴损,其实,一个太女君之位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现在倒弄得姑母骑虎难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才离京三个月,怎么一回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前所未见。”

说最后几个字时,平王拧着眉头,是慢慢咬出口的。自前日爱侍在云间楼被打,兰若晴被关冷烟带走,平王就觉得皇太女是在用一种绝对的强势向自己挑衅。平王一向是个狠辣的角色,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强压旁人一头。即使宁婉身处高位,她也从未将宁婉放在眼中。在她看来,一个曾经在冷宫中生活,十几年都不受重视的皇女,除了幸运,是根本没有资格登上储君之位的。宁婉不过占据了一个嫡女的头衔,而这个国家的君后叶慕华霜,也就是宁婉的父亲,还不是曾经一度空有君后的虚名,被君王遗弃,身居冷宫,事事皆要看她父君的脸色,受她父君的羞辱。

宁婉之所以能登上皇太女之位,不过是君皇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打压白柳两派的一个策略。平王贺兰宁然对此说法一直深信不疑。立储四载,宁婉处事低调,平和隐忍,朝中左右丞相、三公九卿皆对她虽恭而不敬,除了沈家、隋家等过了气候的外戚,没有一派强势是依附于皇太女的。正因为如此,平王在朝中越发无所顾忌,在许多政事上,她已经俨然一副皇太女的做派,并无时无刻不处心积虑的想把宁婉从皇太女的位子上驱赶下台。

“那个连碧安顿好了吗?”平王的声音极低,白羽珍轻声应着,“一切妥当,该万无一失。”

“那就好,过了今日早朝,宁婉就没戏唱了,而表弟的婚事自然也就……,姑母放心吧,那个兰若晴不守夫道本王早就想把他休了,将来等本王登上皇太女的宝座,这正君的位置自然也不能便宜旁人,本王自会好好照顾表弟的,呵呵……”平王说着,干笑了两声,寒风打着旋掠过,平王再次紧了紧领口,眼光则瞥向通往太极宫的御道。

那是一条宽阔而平坦的道路,平王透过厚重的朱漆宫门,仿佛已找到了属于她的未来。

白羽珍在一旁打量着平王轻微的得色,心里却略略萦绕着不安,那是自接到赐婚的圣旨后就一直缠绕着她的梦魇。她在朝堂上磨砺了将近三十余年,早已将平王这般急功近利的冲动隐藏的完好。不得不承认,平王的确掌握了足以令皇太女万劫不复的把柄,但是,在胜负未见分晓的最后一刻,任何变数都是可能的。平王也说,皇太女回京之后一改往昔做派。难道,那个曾经在毓漱宫不言不语的小皇女已经脱胎换骨了?还是,从一开始,她就看漏了什么?

卯时一刻,朝鼓三通,中门大开。一名职事的内侍高声道:“初鼓,宗亲文武列队听宣!”

“是,臣等遵旨。”方才还交头接耳的众臣此时都不再鼓噪,一个个整冠束袍,神情肃穆,翘首以待。太极宫门外一时静谧悄然,渐渐的,东方显出隐隐的微光,二刻的朝鼓很快就会再次响起,每个人都在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而一直在皇太女专属车驾中静待的宁婉推开车门,迎着那逐渐泛白的光芒挺身立于车上,一手攥紧了车栏,另一手高高举起。

顿时,一阵嘹亮穿云的号角声划破长空。旌旗招展,马蹄纷沓,太极宫门外静候的文武公卿都仿若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观瞧。

五名身穿胄子铁甲的执凤旗者驱马徐徐前行。黄旗一居中,左前青旗一,右前赤旗一,左后黑旗一,右后白旗一,每旗执弓弩军士六人,服各随旗色。此后随驾三十六人:绛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仪锽氅六,羽葆幢六,青方伞二,青小方扇四,青杂花团扇四,皆校尉擎执。又有御前近仪仗四十八人:班剑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仪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响节十二,金节四,皆校尉擎执。

宁婉乘坐的八骏骑镏金紫玉华盖香车便是在这御前近仪仗四十八人的簇拥下不急不缓停在太极宫中门之外。为了今日出人意表的亮相,她特意穿着了最为隆重的远游冠服。一顶紫金丹凤八翅逍遥冠束起了她浓密乌黑的秀发,内着玄色中衣,外罩绛色广袖云锦朝服,朝服上绣着龙凤呈祥、日、月、星辰等十二种吉祥纹样,腰间系着蝉纹金玉带,一侧饰明黄色流苏碧玉珏,另一侧佩皇太女专用之凤鸣宝剑。

宁婉迎风独立,一手按住车拦,一手按着凤鸣剑,不怒自威的目光一一扫过左右文武。她本就样貌俊美不俗,如此雍容贵重的装扮更显气度不凡。

职事内侍快步跑到车驾外跪倒叩头,“奴才叩见皇太女殿下,初鼓刚过,敢问皇太女殿下今日是否要自中门入朝?”

“正是。”唐国祖制,文官入朝进文华门,五官进武英门,封亲王或郡王的皇女和其余皇室宗亲一律按文官规制,唯有国君和皇太女可走太极宫中门乾元门,直入乾元殿。宁婉平日一向谨慎低调,即使入朝几载,也一直走文华门且不轻易动用仪仗,更未直入过乾元门。众臣见她今日一反常态,大有势不惊人便不休的架势,都不免纷纷乍舌。

邱玫若隐藏着暗自的偷笑,于人群中率先高声喊了一句,“微臣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金安。”沈傲卿立刻随声附和,而这时,众朝臣已经从方才的惊诧和震撼中回过神来,纷纷参见皇太女。

眼见众臣跪倒见礼,宁婉足足在心中数了十声才慢慢开口,“各位大人平身吧。”说完,大步走下车辇,颇为意气风发。

雍王是最先迎上来的,虽有些许的迟疑,却仍是满面欣喜的握住宁婉的手,“一别三月,三妹似乎更俊美更精神了,莫不是就要迎娶太女君的缘故?”说罢,呵呵一笑。

宁婉亦笑道:“大姐是在取笑小妹吗?这三月奔波劳碌,自己都觉得自己晒黑了。”

“哦,听三妹一说,仔细看来,的确消瘦了些。这样吧,散朝后到姐姐府上,姐姐派人多做些补品给你好好补补身子。”雍王说着,脸上显出十分关心的神色。宁婉忙不迭道谢,两人又寒暄几句,举手投足很是融洽,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作派。

平王心中不情不愿,却碍着面子,终狭步而来,在一旁轻嗽了声,“皇太女殿下一路辛苦。”

“为陛下分忧,岂敢言辛苦二字,不过,边关阅军风沙大了些,总比不得二姐在吏部得的好差事,稍候大笔之年,二姐可当真有的忙了。”宁婉笑容如沐春风,二姐的称呼却咬得格外重些。

平王听着心里别扭,讪讪一乐,“三妹的消息可真谓灵通。”宁婉但笑不语。

这时,卯时二刻朝鼓敲响,三人各归各位,宁婉在职事内侍陪伴下步入乾元门,两侧文武则分别从文华门和武英门鱼贯而入。平王走在文官最前侧,望着宁婉俊秀高昂的背影,狠狠的在内心咒骂了一句。

乾元殿巍峨庄严,丹陛下三呼万岁,众臣按品阶侍立。曾泰站立在国君贺兰敏德一侧,精神饱满,拖长了高音喊道:“陛下有旨,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儿臣有本启奏。”宁婉横跨一步出班,躬身施礼,“儿臣三月前奉旨去凉川阅军,昨日返京,今晨特奉谕交旨。”言毕,将事先准备好的奏折双手呈上。

有内侍将奏折捧给贺兰敏德。贺兰敏德并不着急去看折子的内容,反于宁婉和蔼道:“皇太女代朕赴边关巡授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母皇言重了。常言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儿臣既为人臣,又为人女,为母皇办事原是本分。”宁婉回话时恭谨有度,贺兰敏德听了开怀一笑。

“皇太女忠孝明礼,朕心甚慰。”

“谢母皇缪赞,儿臣自幼得母皇父后教诲,知为人臣者当忠君不二,为人子女者当孝义为先,儿臣遥记母皇曾书写忠孝仁德四字教化万民,儿臣命人将母皇手书做成匾额悬于明堂之上,每日三省以正吾身,实不敢有一日懈怠。”

“嗯,很好,我儿日后更需勤勉,朕对你期许甚高。”不知不觉,国君口中的皇太女已换作“我儿”这般亲昵的称呼。平王眉头微微蹙起,雍王仍是一副和颜悦色滴水不露的好姐姐模样。右丞相柳冷泉双眼微眯,正暗自盘算自己的精细帐,贺兰敏德却已开口唤她。

“柳爱卿,前甘凉都督李冰年事已高,半月前上书奏请辞官,朕不忍老将军一大把年纪还要在僻寒之地受苦,便准了她的辞呈。朕也叫你与辖下兵部一同商议,拟个折子,看看有什么人来接替甘凉都督,如今可有了拟定人选?”

“是,回陛下,兵部昨日已将拟定人选的奏折送到中枢省,臣正打算上呈给陛下呢。”说着,柳冷泉从袖中取出一方奏折递给内侍,贺兰敏德接过来看了看,轻轻咦了一声,“雷骏?”

“末将在。”武官中走出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女将,撩袍跪倒,“末将雷骏,现任禁军操典偏将军一职。”禁军操典偏将军一职乃是四品,甘凉都督却是外放的二品,贺兰敏德打量着眼前这位银盔银甲的将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陛下,雷骏将军乃是禁卫军统领车骑将军雷旭雷大人的胞妹。”雷旭因要务暂短离京,此刻并不在朝堂之上。柳冷泉适时补充,贺兰敏德微微点头,算是对号入座了。

平王一旁轻声笑了笑,“柳相倒真是举贤不避亲呀!”

她声音虽不大,却带着几分刻意讥讽。殿内有些官员跟着笑了起来。柳冷泉面色微赫,有心发作,却竭力忍住。毕竟,雷家与柳家算上柳冷泉这辈足有几代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平王的话即便不中听,也算不上完全不对。

贺兰敏德示意雷骏先平身,目光投向自上殿后便一言不发的白羽珍,“不知左相有何意见?”

白羽珍早料到贺兰敏德必有此一问,却故作思忖片刻方道:“臣辖管吏部、工部、刑部,兵部之事不甚详熟,本不该多嘴的。但凉川属边关重地,甘凉都督责任重大,因此人选应慎之又慎。臣观雷骏将军威武英发,想必定是武艺高超,但甘凉都督除了要卫守边关,更须安抚边境,休养生息,颇有文武兼修之意。因此,臣以为关于甘凉都督一职的人选仍须另议。”

“不错,儿臣也是这样的想法,儿臣推举现冀州都督楚云峥调任甘凉都督一职。楚大人在京中为官时便素有廉名,冀州布任三年,官声颇佳,且她又是武探花出身,才德兼备,定能堪此重任。至于冀州都督一职,再由吏部推荐便可。”楚云峥是白羽珍母亲的门生,与白羽珍自幼相识,有同门之谊,平王趁机进言,自然也将其划归在自己的人脉之中。况且她自诩吏部受她的掌控,安插一个亲信官员接掌冀州,可谓一举两得。

柳冷泉狭光闪露,反唇相讥道:“武探花又不是武将军,说到底楚云峥做了二十几年的文官了。冀州靠近京畿,这天下太平哪有战事,可凉川的情形便颇为不同,臣以为,派一介文儒去镇守边关,陛下在京城也不放心吧?”

她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贺兰敏德嗯了一声,平王还急于争辩,“母皇,儿臣以为……”

“平王稍安毋躁。”贺兰敏德温言阻止,侧头来看宁婉,“皇太女刚从凉川回京,朕很有兴趣听听你的看法。”

“是,即便母皇不问,儿臣也正要斗胆鼓噪。适才白相与柳相都各有道理,儿臣亦以为凉川乃边城重镇,既是我唐国的屏障,也是我唐国的门户,甘凉都督的人选马虎不得。此人不仅要骁勇善战,精通谋略,更加要懂得如何治边养民。如此说来,雷将军与楚大人都不是上佳的人选。”

“哦,听殿下此言,某非殿下心中已有了所谓的上佳人选了?”

“正是。”对于柳冷泉不阴不阳的口气,宁婉双眸含笑,带着几分诚恳望着贺兰敏德,“儿臣向母皇举荐一人,此人十岁便入仕,是前朝最年轻的武榜眼。她十三岁执掌禁卫军,十五岁拜正二品左卫大将军,曾统领飞虎军的前身赤鹰军不下十载,驻守边关八年。二十年前,她与李冰李老将军一同平了甘凉暴乱,战功赫赫,更协助李老将军修整军备,开荒囤粮,繁荣农商。她所创赋田通商之法沿用至本朝,可节省朝廷每年派发给凉川将近三成的军饷。这样不可多得的帅才良将,母皇不会记不起了吧?”

“你说的是……?”

“叶…慕…含…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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