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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初心萌动》PART.10 从何时开始,她活在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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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北栀还在病房里思考着今晚如何回家,额头上贴了纱布,头发无法遮挡住。却看见傅司南从门口进来,他眼神里写着“陆北栀你又闯祸了”。陆北栀还未来得及跟他说话,见他身体侧了侧,妈妈惊呼着从外面进来:“怎么伤成这样了?北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妈妈去找医生来?”

陆北栀心里暗暗想,哪里需要找,你边上站着一个再优秀不过的外科医生。

她朝傅司南使了使眼色,暗示他帮忙把妈妈糊弄过去。

傅司南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然后站在一旁看好戏。

陆北栀顿时觉得此刻的状态比她被犯人绑住手脚还难受,她绞尽脑汁解释着身上的伤,口干舌燥。

好说歹说应付了过去,陆母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儿子吩咐了句:“你去把北北的指导医生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女儿好好来医院实习,反倒自己成了病患,这算怎么回事?”

陆北栀连忙抓住她的手,掀被坐起:“妈,这事儿我回去再跟你解释好不好?你别在职场闹事,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在余安待下去?”

“是啊,外人都看着呢。”傅司南也赶紧帮腔,“况且这事,虽然北北被误伤,让我们担心,但好在伤势不重,作为医生,她尽了自己的职责,保护了患者的安危,我们要做的是安慰和鼓励她,而不是让她难堪。”

陆北栀难得听见傅司南这么正经说话,她心头一热,垂眸坐着不动了。

陆母见女儿一副认错的样子,于心不忍,从椅子上站起来:“算了,你俩跟你爸一个德行,为了病人自己身体全然不顾,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的。”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下班了早点回家,我炖汤给你补补。”

陆北栀眼眶红了:“谢谢妈妈。”

傅司南跟着陆母从病房出来,在急诊大厅遇见正在给人急救的宋聿修。

陆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人就是你妹妹的指导医生?”

傅司南点头笑道:“是。”

“看着倒是一表人才。”陆母嘀咕了几句。

傅司南作为旁观者已经看清了一切,果然岳母跟女婿的气场总是莫名地合啊。

他将陆母送上车,刚回到普外,有护士前来通知他负责的那位急性腹膜炎患者二十分钟前腹痛难忍,原本定在第二天的手术只能提前。

“打电话让二号手术室准备,患者现在在哪里,有做术前检查吗?”傅司南急匆匆往病区走,护士跟在后面汇报,“方医生已经做好检查了。”

傅司南点头:“把病人推去手术室等我,我换好衣服马上过来。”

“好的。”护士快步跑向病房。

腹膜炎不算大手术,傅司南动作娴熟,提前十分钟完成了引流手术。手术室里的电话响起来,护士接通后,转身对主治医生道:“傅医生,方医生有急事找您。”

边上的助手医生知晓傅司南的脾气,从来不在手术室接电话,呵斥道:“挂了,没看到傅医生在手术中吗?”

那护士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丧着脸转身要走。

“也许是有急诊患者,接过来吧。”傅司南说道。

护士如释重负,双手托着座机听筒递到他耳边。

傅司南手上的动作没停,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句:“傅司南,救命。”

他心乱如麻,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手术,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助手,脱下手术服便往外跑。一路飙车到方灿灿家,房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家中一片狼藉,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方灿灿?”他焦急地喊。

在客厅一角听到一声闷哼,傅司南侧头看过去,她跌坐在地上,手腕上缠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系着的却是……她的妈妈。

“镇静剂,你帮忙带过来了吗?”方灿灿问。

他取下医药箱,方灿灿伸手将注射器接过,因为手臂颤抖,半天没找到血管。

“我来吧。”他说。

病人在注射之后,沉睡过去。

两人坐在狼藉一片的客厅,半晌,他才开口:“你妈妈这个样子多久了?”

“有几年了,起初只是抑郁,后来恶化成狂躁症,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来有护工在她身边,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只是这几天她知道了我爸再婚的消息,情绪失常到连护工都控制不住,这才打电话通知了我。你能帮我保密吗?”

傅司南点头。

他看过她很多样子,这是唯一一次,她这么无助。

陆北栀躺了一个上午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午休时在宋聿修的陪同下做了笔录,下午给魏崇做术后陪床。因为病人在目前情况下还未脱离危险,需要有医生随时记录他的生命体征。

下午她从icu出来,碰到守在外面的魏莹。不论她在商场上如何叱咤风云,在病房前却只是一名脆弱不堪的家属,过度的担忧让她面容憔悴不堪。

陆北栀安慰道:“手术很成功,病人很快就会苏醒过来的。”

“谢谢。”魏莹话刚说话,只觉得上身摇摇欲坠,她不得已去抓陆北栀的手臂,“抱歉,头有点痛。”

陆北栀神情复杂地看着魏莹。这已经是魏莹第二次出现这种状况,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魏莹眼前晃了晃:“魏小姐,请问你能看清这是几吗?”

对面的人眼睛微眯,仔细辨认之后,才确认:“二。”

陆北栀一僵,扶她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戴小姐,你经常头痛绝不是小事,建议你做一个检查,病人这边我会照看好的。”

在送魏莹回家属陪护室后,她急匆匆去办公室,里面没人,她出门往后拐,见值班室有人,推门进去。宋聿修正在换衣服,刚脱了上衣,没想到会有人进来,愣住。

陆北栀抬头,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宋聿修很快恢复了镇定,弯腰去床上拿衣服,扫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想看也就算了,敞着门室打算让所有人一起围观我脱衣服吗?”

陆北栀被噎个半死,忙后退关上门。

宋聿修换好衣服,目光在她额上的伤口定格了会儿,招她过来换药。他一边用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擦拭,一边问:“你这么急找我干什么?”

“我怀疑魏莹患有颅脑动脉瘤。”陆北栀边忍着疼边说,见宋聿修顿了顿,她继续补充,“我在陪护魏崇的时候,发现她有急性咽喉炎,经常咳嗽,还伴有头痛跟复视,在今天上午十点的时候,还呕吐过一次。联想到魏崇的病状,我猜测应该是家族性遗传,只是到魏莹这儿血管壁异常改变造成肿瘤。”

宋聿修静静听陆北栀说完,处理完伤口,给影像科打了电话后道:“我已经给魏莹安排了颅内ct跟血管造影,等结果出来后再讨论具体治疗方案吧。”

陆北栀翕合着唇瓣,低声道:“我不确定,也许是误判了,你不质疑我吗?”

“我信你。”

男声低缓,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造影结果出来之后,判定为不规则分叶状前交通动脉瘤,因为发现得及时,瘤体小,可采用介入栓塞治疗,创伤小,恢复快。

拿到诊疗结果,魏莹在听宋聿修讲解完病情之后,没想到被自己忽略的身体异样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病情延误下去,甚至会有死亡的危险。

“最先发现你病情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下的实习生。”宋聿修按住陆北栀的肩膀,将她推到魏莹面前,“所以你的谢谢,不应该对我,而是她。”

魏莹怔住:“原来是陆医生。”

她抬头跟宋聿修说:“我能跟她单独聊聊吗?”

宋聿修用眼神询问了陆北栀,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没在病房里多留,出去后关上了门。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液流动的声音。

“在说谢谢之前,我想先跟你道歉。”魏莹先开了口,“之前我父亲的手术,宋医生将你选在一助的位置,是我以你不过是一名实习生,不够资格参与我父亲的手术为由请求宋医生将你替换,我很抱歉。”

“没关系,如果我是您,我也会有这种想法的。关于您的病情不必过于担心,目前情况还很乐观,我们会尽力而为。”陆北栀心平气和地回答。

这让魏莹更加愧疚,半晌无言,点头说了声:“谢谢。”

陆北栀从魏莹病房里出来,见宋聿修站在门口还没走,快步走过去,笑道:“你守在这里干什么,还怕我被她吃了不成。”

已是晚上,走廊里的灯光昏昏沉沉,暧昧不定。

“我是有句话,想在下班之前跟你说。”

陆北栀仰头道:“什么话?”

宋聿修朝着她前进两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这不是作为男朋友,而是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角度,对你的表扬。”

陆北栀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感动得无以复加。

宋聿修双手插兜转身,留下心情复杂的女生,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北栀刚回急诊科,便被小昭和几个护士拉过去,几个人啧啧啧半天,像是看什么新奇人物似的。

陆北栀被盯得发毛:“你们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啊,你竟然默不吭声地把宋医生拿下了,闹了半天,他的锁屏头像是你啊,老实交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几个八卦大王一连串的炮轰砸在陆北栀身上,她默默地后退几步,扯着嗓子干笑:“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宜聊私事。”

正好,沈霁初从边上经过,她从未觉得见他如此开心,连忙跟过去:“学长,正好有几个问题请教下。”

八卦团还没反应过来,陆北栀已经溜得没影了。

沈霁初在办公室门前停下:“你有问题找你家那位比找我要有效率得多。”

“嗯,没错,那我走了。”陆北栀灿灿一笑,拔腿就走,被沈霁初逮回来。

他眯眼审视道:“你又拿我当枪使?”

陆北栀嘿嘿笑出声:“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说出来伤自己心呢。”

沈霁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好见宋聿修从值班室出来,拽住他吐苦水:“欸,我说,你女朋友怎么跟你一样爱耍无赖啊?”

宋聿修对“女朋友”三个字很受用,慢条斯理地回:“这种问题等你以后就会知道答案了,不过前提是,你得有个女朋友。”

千盼万盼,陆北栀总算盼到周末,那天宋聿修对自己发出约会邀请的话语似乎还在耳侧回响,头天晚上她激动得睡不着,一个劲炮轰死党未莱。

“睡没睡没睡没?”一大串表情包发过去。

几分钟后,手机响起来,是视频电话。

那头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三更半夜你干吗呢?”

“你说,初次约会穿什么好?”陆北栀苦恼万分。

“既然是约会,你穿什么你家宋医生会不喜欢?不过你俩在医院不是够浓情蜜意了吗,用得着私下约?不腻?”

“公是公,私是私,在公他只是我在实习期间的上司,我们分得很开的。而且只要待在他身边,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腻。”

未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在单身狗面前能不能克制点秀恩爱,顺便说一句,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这时宋聿修在微信对话框里发过来影院地址,陆北栀笑着放下手机,正经在衣柜里挑了件白t恤和牛仔裤,换装游戏折腾到半夜才结束,大约是太累,倒头就睡着了。

影院虽然离陆北栀住的地方不远,但宋聿修坚持来接她。

因为不想让他等,陆北栀在餐桌前匆匆尝了几口妈妈煲的汤,拎着包找个借口就出了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她站在路边等。怕穿衣服显胖,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她揉了揉饥肠轱辘的肚子,马路这头有辆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头染黄毛的青年探出头喊道:“美女去哪儿啊,我送你一程。”

即便站得足够远,她也闻到了对方酒气冲天,她厌恶地别过头。

“别这么高冷嘛。”那人笑了笑。

“建议你把车靠边,然后找个代驾,否则你会因酒驾而被拘留。”陆北栀冷冷道。

黄毛青年愣住,头一回搭讪遇到个这么不识趣的,迅速关闭车窗绝尘而去。陆北栀拨通交警大队的电话:“您好,我要举报有人酒后驾驶,车牌号为……”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她立马看过去,那辆白色小车突然逆行变道,与迎面过来的一辆公交车相撞,此时正值高峰期,后面私家车更是接连追尾,哭喊声一片。

她匆匆对着电话交代了情况与地址,挂断之后,迅速往事发现场奔去。

交通事故惨烈,好在之前跟宋聿修处理过这种突发情况,陆北栀虽然心里没底,但也顾不得想太多。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胸牌,对着事故现场的人喊:“我是余安医院急救科的实习医生,在120到来之前,有哪些人需要帮助?”

她话音刚落,有几个青年男女搀扶着朝她走来:“医生,我身上很不舒服,能不能帮我看看?”

陆北栀粗略地扫了几个人一眼,多是些皮外伤,尚能自理。

紧接着,前方有从车里爬出来哀号的,情况虽然紧急,但大部分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没有危险。

而剩下那些不能给她回应的才是最紧急的。

陆北栀心里大致有了数,那辆公交车翻倒在路边,她在车门探了探身,血气冲天。里面大约有五个人处于昏迷状态,离她最近的位置躺着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的模样,陆北栀摸她的脉搏,已经没了呼吸。

陆北栀颤着目光在里面环视一圈,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哼,为了避免车身震荡,她小心翼翼地往车尾走,在走道边上看到一位倒地的女人。她蹲下身查看,女人的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在确认对方身体没有致命外伤之后,她正欲扶着女人的身体平躺,女人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她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过去,女人怀里护着一个婴儿。

陆北栀小心将孩子抱起来,这时交警和120急救已经赶过来。她轻轻起身,从破碎的车门下去,她穿着高跟鞋行动不变,干脆将鞋子脱掉,光脚往救护车边跑。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存着救人这一个信念,以至于宋聿修伸手将她拉住时,她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

宋聿修护着她跟孩子,她这才抬头看他。

他额头上的汗已经将刘海打湿,头发被抓得凌乱不堪,说话的语气却如常:“孩子情况怎么样?”

陆北栀忍住了泪目的冲动:“还活着,但处于昏迷状态,初步认定是被巨大的冲击力伤到了胸椎神经,需要马上拍片查看具体情况。”

宋聿修在路上得到陆北栀所在的位置发生车祸的消息之后,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线,而现在见她平安,他逐渐镇定下来。

“你先带孩子回医院,剩下的我带着人处理。”

宋聿修清冷的嗓音传送到她的耳膜,他一如既往地冷静与专业。

“孩子的母亲还在公交车上多发骨折跟挫灭伤,除她之外,有一名十岁女生已经死亡,剩下的两位乘客重伤。”陆北栀说完情况,转身上了车,救护车驶离事故现场。透过车窗,陆北栀看到宋聿修忙碌的身影,在距离的影响下,模糊成一个黑点。

陆北栀抱着孩子,天空阴沉一片。

交通事故造成伤员过多,且一半的人员被送到急诊科,所以科室里的医生全数出动,忙得焦头烂额,连水都来不及喝。

婴儿的情况比陆北栀预想的更加严重,胸椎神经断裂,好在急救之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随后被送去儿科,那边的医生有一些诊断问题,邀请宋聿修过去联合会诊。

急诊科骨干一走,所有重任全部落在沈霁初身上。

陆北栀被安排留在诊疗室救治轻伤患者,她神经紧绷,本就处在紧张状态,偏还被护士叫去安抚个别患者的情绪。她拉开帘子,那人虽然身上不少血迹,那张脸她却是认得出的,那个酒驾的黄毛青年,也是本次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哟,原来是漂亮妹妹,你是医生啊?”那人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陆北栀看他一眼都嫌恶心,冷冰冰地问:“伤哪儿了?”

黄毛青年抹了抹衣服上的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不是我的血,别人的,我坐急救车过来沾到的。刚有医生给我检查过了,也就轻微脑震荡,没什么事。”

“那你闹什么?”

“我就想换个安静点的病房,这儿哭天喊地的,太闹腾。你放心,我家里有的是钱,医疗费我不会少给的。”

陆北栀嘴角勾起一抹滑稽的弧度,眼睛定定地瞅着他,像瞅着一个怪物,随即缓缓道:“监狱去不去,那儿安静。”

黄毛再傻也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想要争辩:“你这人怎么……”

“闭嘴。”恶心两个字在陆北栀舌尖上打了个滚儿,终究忍回去了,她平静了些,“急诊科不是您的私人别墅用来度假的地方,来这里的都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人命也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黄毛只觉得这妹子看着年纪小,说话却针针见血,不敢再吱声了。

车祸急诊一直忙到下午,其间有警察过来处理情况。黄毛青年作为肇事司机在确认伤势无碍之后被带去了公安局,走的时候还笑嘻嘻地跟陆北栀打了招呼,她没好脸色给他,如果不是碍于医生的身份,甚至想给他一拳。

陆北栀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在走廊歇了会儿,遇到刚从急诊门诊出来的小昭。她递了瓶水过去,见小昭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小昭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答:“刚来了个患者有点奇怪。”

“车祸送来的病人不是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吗?”

“不是,这人前几天是因为腹膜炎在外科挂的号,手术动了没两天就强行出院了,刚刚被送过来,嚷嚷着肚子疼得厉害,我看着伤口没有什么问题,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病因。这会儿沈医生还在手术室,宋医生又被叫去儿科了,没人能拿主意。”

陆北栀想了想,催促她起来:“我跟你去看看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小昭松了口气,点头道:“北北,谢谢你。”

两人到了门诊处,见病人正躺在床上哭爹喊娘,小昭怕出错,扯了扯陆北栀的衣袖用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陆北栀镇定下来,询问病人:“是伤口疼还是里面疼?”

“里面,一阵阵钝痛,你能先给我开点药吗?”那人满头大汗,已经到了虚脱的极限。

“这种情况多久了?”

“出院后的当天晚上,已经持续三天了。”

陆北栀按压了他的腹部,找到了疼痛点,随后问小昭:“腹部ct结果出来了吗?”

小昭点头,将片子替给她,病人肠穿孔。陆北栀将片子带回办公室研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宋聿修打过来的,想必他这会儿已经完成了会诊。很奇怪,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却觉得太久没见。

陆北栀快速接起,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了一阵儿,男声才传过来:“喂?”

“你现在在回科室的路上吗?”她问。

“还没。”

“那你有空给我打电话?”她轻笑着在桌面上抠了抠,打趣,“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工作时间从不谈私事。”

“我就是想你了。”

陆北栀闻言愣了愣,停下手里的动作。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无奈,但马上恢复了正常:“里面几个医生争论个没完,我出来散散心。”

“孩子的情况很棘手吗?”

“嗯。”宋聿修顿了顿,正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怕她知道了难过,但她很快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医生,早晚要经历这些,没有藏话,“胸椎神经断裂会造成永久性下半身瘫痪。”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宋聿修叹气苦笑:“是啊,我也是个失败的医生,对不对。”

陆北栀的眼眶红了,孩子的母亲还在重症观察期,她半晌没说话。宋聿修留意到她的低落情绪,声音轻柔了些:“北北,说话。”

“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陆北栀低着头,“无辜的人生死未卜,肇事者平平安安,跟没事人一样。”

电话那头的人静了会儿,才开口:“你的心太乱了。作为医生,看到的只有疾病,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轻重缓急。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交给法律,好吗?”

陆北栀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有多失态,揉了揉眼,坐直身子,尽管他看不见她道歉的姿态,她也十分诚恳:“对不起。”

她又在将他当领导,而不是倾诉对象,宋聿修心里有些失落:“你现在在休息吗?”

“嗯,顺便看看片子。科里送来个病人,是前几天出院的腹膜炎患者,因为腹痛挂了急诊……”

宋聿修倚在墙边,有路过的医生冲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见电话那边没了声音,询问:“有什么事?”

“我在腹部ct里看到了显影线。”

宋聿修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握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他目视远方,语气沉静到辨不清情绪:“你先安排病人入院,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回。”

电话很快挂断,宋聿修加快了回会议室的脚步,眼神也冷冽了几分。

陆北栀挂断电话,小昭敲门进来,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宋医生怎么说?”

“他有事要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陆北栀将ct片往手臂下一压,“你有打听到是外科的哪位医生给这位腹膜炎患者做的手术了吗?”

小昭“嗯”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说,虽然陆北栀比她要早,且年龄也小,但个性沉稳,在进医院之后勤奋努力,处理事情竟然跟宋聿修一样变得老练。看她的脸色神情这般严肃,小昭心里无端害怕起来:“北北,这事不会跟做手术的医生有关系吧?”

陆北栀抬头,一时也不敢肯定。隔了一会儿,小昭再次开口:“这个患者之前是傅思南医生的病人。”

陆北栀闻言,瞳孔颤了颤,她手肘撞到桌上的牛奶瓶,刺啦一声脆响,玻璃罐子碎了满地。

腹膜炎患者的二次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陆北栀心情凌乱到极点,没等到宋聿修忙完,提前下班了。她乘坐电梯下楼,医院大厅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医院骨干医生介绍,傅思南因为外貌和医术出众,经常代表院方参加一些科普类节目,电视屏幕上的他,坐在主持人身边侃侃而谈,眼睛里全是对自己职业的自豪。

她是因为哥哥才改念医学专业。

大一那年,傅思南去非洲做医疗援助,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他寄到学校的照片和信件,一直持续到援助结束。她去机场接机,哥哥背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包从里面出来,他英俊的脸黝黑了许多,站在人群里微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她熟悉万分的人,早已不再是儿时将她扛在肩上的小男孩,他的双肩早已生出翅膀,他遥远得像天际里耀眼夺目的星星。

陆北栀在自家小区门口徘徊,无意间被突然从黑暗里蹿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定睛一眼,果然还是那个幼稚鬼。

傅思南哈哈大笑,将手里的袋子往肩上一甩,像扛着把大刀,大摇大摆朝她走来:“又在想什么呢,看你半天了,你属狗的啊,原地转圈寻找自己的领地?”

陆北栀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想也知道肯定比哭还难看。

“喏,给你带的红豆牛奶冰,也不知道你什么习惯,都秋天了还喜欢喝这个。”他嘴里不依不饶地吐槽,但手里给她往杯口插吸管的动作却没停。

陆北栀咬着唇,拼命将眼底即将泄露出来的坏情绪忍回去,双手接过傅思南递过来的冷饮,狠狠吸了一口吞进腹中,冷静许多。

傅思南站在一旁,陷于寂寂的夜色中,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你是不是实习犯了什么错了?”

陆北栀低低应了一声:“嗯。”

傅思南柔声开导:“你凡事追求完美本没有什么不好,但这段时间我眼看着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宋聿修虽然严厉,但他不会无缘无故冲你发火,在医院里他是专业的,你放宽心就是。”

“那如果……是很大的错呢?”

傅思南声音瞬间柔软:“天塌下来,我给你兜着,我比起你那心上人不差分毫,妹妹总护得住的。你啊,怎么着也是我们陆家的人,出息点啊,别遇事就哭鼻子,从小到大你一哭鼻子,我就没辙。”

陆北栀咯咯笑出声,糯着把嗓子喊:“哥哥。”她还像儿时那般撒娇,仿佛这些年一点烟火气也没染上。

傅思南眼神沉了沉:“北北,你知道吗,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而对你忽略太多。尤其是爸爸,这些年你拼命努力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一路走得很辛苦。北北,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陆北栀轻轻启唇,哑声道,“我最喜欢哥哥。”

傅思南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抚摸着她的头说:“傻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知道吗?”良久,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陆北栀低着头,一直憋在胸腔的情绪突然倾泻而出,眼睛盯着地面,泛酸得厉害。

宋聿修下了手术台,接连给陆北栀拨了两个电话都是未接。他将手机捏在手心里,快步往更衣室走,走廊里的护士从未见过他这样匆忙的模样,疑惑地叫了声:“宋医生。”

那头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因为走得太快,衣服下摆向后翻飞,在空气里留下一阵冷冽的消毒水味道。

送过陆北栀回家,知道地址,他开车到她的小区。

陆北栀先前没接到宋聿修电话,后面才看到他发过来的信息,大概意思是他一会儿过来找她,但不必等,困了就睡。

陆北栀这哪睡得着,刚洗完澡,她缩在被窝里,抱着个手机没撒手。

半个小时后,她接到宋聿修的电话。

宋聿修关上车门,大步往小区里面走,这才发现脚上的鞋也未来得及换,边走边给她打电话:“路上堵车晚了些,睡了吗?”

电话那头的女生鼻子有些堵,声音传过来瓮声瓮气的,大约有些感冒:“还没,你是不是有急事?”

“没有。”他说完,又很快否认,“也是急事,我担心你。”

他很难有这种词不达意的时候,陆北栀默了默。

很快,宋聿修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猜出她要起床,阻止道:“你不用下来,这个时间点晚了,而且会打扰到你家人。我虽然很想见岳父岳母,但现在这个场合,我怕是会出丑。”

宋聿修垂眸瞧了瞧脚上的拖鞋,清冷的眸子终于有了点暖意。

陆北栀囧了囧,没动静了。

“你家在几栋?”宋聿修问。

“15栋,往左边走你会看见一家幼儿园,再往前就是。”

宋聿修按照她说的路线,很快找到。他站在楼下抬头,三楼亮着灯的窗户被打开,露出个小脑袋瓜子,他语气柔和道:“看到你了,夜里冷,回被窝去。”

陆北栀听话地缩回了头:“宋师兄,你专程过来只是为了吹冷风吗?”

“我是在跟你赔罪。原本能早一点回科室的,儿科那边有几个疑难病例,接连被塞了三台手术,手机也落在会议室,我下了手术台才看到你的信息。”

陆北栀回:“我猜到了。”好不容易申请到联合会诊的机会,儿科那边自然不会放过。

“那女友殿下,我现在能坐会儿吗?”他在不远处寻了条长椅,轻笑着请示,解释道,“今天实在站了太久。”

陆北栀顺着他的话装大方:“坐吧。”

宋聿修见她放松了许多,这才收起玩笑语气,进入正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天入急诊的腹膜炎患者是否真的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还需进一步确认。若是真的,也并不一定就是手术室护士玩忽职守,没有清点纱布,患者在术后因为医生的漏诊,没有进行任何腹部影像学检查,我在医院这几年,也有遇见患者故意自己吞下纱布,以此来谋取私利的情况,一切还是未知数。”他将发烫的手机换到另一边,告诉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们首先需要调取这段时间患者详细的治疗记录,包括影像学检查,以此来判断,纱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患者肠腔里的。”

陆北栀听着他的话,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怎么都瞒不过他,一时之间强忍住的冷静情绪霎时土崩瓦解,再出声时语气里有了哭腔:“哥哥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不会的。”

“我知道。”

是的,你知道。

你知道医生这个职业之于他如同之于你一样,那无与伦比的职业感与归属感,是你们一切骄傲的来源,为此寒窗苦读多少年,并甘之如饴。

“北北。”他声音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不许多想,睡觉。”

女生不太情愿,轻声呢喃了几句,过了会儿,大约是真的困了,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宋聿修没着急走,半倚在长椅上坐了会儿,已经十一点,小区里还有零星的人进出,他抬头看楼上的房间,看起来是亮了个小夜灯,光线微弱昏黄,漆黑的夜里他的眸光亮了亮。

风渐大了几分,看起来有雨要下。

他这才起身,朝小区外面走去。

陆北栀第二天醒来时手机烫得跟在沸水里煮过一样,她按了下电源键,指纹解锁后,手机屏幕中还显示在通话中。她吓了一跳,难不成昨晚电话打了一夜,她什么时候睡的?宋师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因为心系腹膜炎患者的二次手术,她睡得不是很好,在床沿上呆坐了会儿,恢复了精气神,才缓缓起身洗漱。哥哥似乎比她走得还要早,又或者是故意想让她睡个懒觉,才没有叫她。

陆北栀挎上包出门,还不到七点,街上的早餐店已经排了不少上班族。陆北栀属于生活比较粗糙的那种,懒起来的时候连张嘴吃东西也不乐意。

她刚到值班室换完衣服出来,就被宋聿修拎去休息区吃早餐。

桌上摆着厨福记的牛肉面,包装比较简陋,但汤汁被人护得完好,愣是一滴也没洒出来。陆北栀愣了愣,她是什么时候跟护士台的人提过自己馋这家面馆很久了,就是碍于距离太远很久没吃,不曾想被路过的他听了去,记在了心上。

“赶紧吃。”宋聿修将筷子递给她,“吃完等沈霁初到了,准备手术。”

陆北栀低头吸着面条,而一旁的宋聿修正看着手里不知名的文件。他神色寡淡,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私下话跟她说,结果什么也没有,兴致缺缺地吃完,收拾了餐具。站起来的时候宋聿修也跟着往外走,陆北栀突然回头,歪着脑袋明目张胆地盯着他。

被看的人被她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正欲询问,却见她突然正面贴近他的胸口,拽过他的双臂就往自己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放,她有意要引诱他犯罪,没有丝毫羞怯,瞳仁里全是柔情蜜意,看得他都有些醉了。

他大概知道这小姑娘想做什么,想弯下身子遂了她的意。陆北栀的手往他脖子上一绕,四目相对,他难得见她主动,全然将自己当成木头任由她摆弄,心里却有些痒。

想吻她。

陆北栀将他心尖撩拨了一番,迟迟没有后面的动作,他清醒过来,只感觉她的手在自己的后颈处拨弄着。

似是故意的,又带着几分无辜,她解释着:“你后面的领子折进去了。”

宋聿修抿唇,口有些干。

陆北栀浑然不觉他的尴尬,笑着问:“怎么了?”

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干脆彻底将她揽入怀中,这才觉得踏实了,有些无奈低声道:“你就是没想让我活。”

陆北栀仰头,轻声细语地回答道:“我不是故意捉弄你,只是想答谢你的早餐。”

见宋聿修认真地打量着她,她询问:“我脸上有东西没擦干净吗?”

他摸着她额间的碎发:“是你眼睛里有星星。”

陆北栀眼底闪过一道光芒,朝着宋聿修摊开手心:“收费,不能白给你看了。”

宋聿修哼笑:“怎么算?”

男人笑的时候整个气场都变得如春风般十分和煦,她见到他神色里的温柔,忍不住勾了勾唇:“两毛一斤,不闪包退。”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部拿了出来,搁在女生素白的掌心里。

“恭喜你获得了它的独家使用权。”她笑起来脆生生的,瞳仁里似乎泄了蜜,甜得让人欢喜,“我会把喜欢设置成仅你可见。”

宋聿修怔住几秒,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几秒之后笑出了声:“油嘴滑舌。”

他曾经信奉用理性处理一切事情,凡事克制从容。现在才发现这世上不是所有法则都有道理可循的,你喜欢,就会甘愿。

——原本笃定了孑然一身,不过是因为还没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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