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人，祁晏休示意侍从后退。几日不见，他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他朝她走去，缓缓开口：“公主殿下，夜色深沉，已快亥时了，你如此来找本王，怕是不妥。”

“皇叔，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侄女若是怕就不会来找你，你担心什么？”晏华予的一张脸掩在兜帽下，烛火照着他半边脸。

“本王怕……”祁晏休在距她几步之遥时停下脚步，同时，到嘴边的话也随之顿住。

他收回看去的目光，敛下了细长的眉眼，缓缓脱口而出一句：“清白不保。”

“……？？？”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话，晏华予瞬间就沉默了，然后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夜晚。

她半夜醒来，直接把他丢下跑了，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所以，他现在是在内涵她？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这次的交流。

她抿唇微笑，往前踏出两步，看着他轻扬起下颚，“今夜之事，除了皇叔身边之人，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风声，那皇叔怕是得注意一下，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管不住嘴的人，亦或者，是皇叔刻意为之？”

“呵。”祁晏休忍不住扯了下唇角。

他再次朝她走过去，“既是来了，那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殿里说吧。来人，掌灯。”

“皇叔请。”

“侄女请。”

两人先后抬手做邀，那客气有礼、言笑晏晏的模样看得侍从忍不住暗暗称奇。

——这端庄演得好。

宫门被关上，殿门被打开，殿内的烛台一盏接一盏地点燃，整个宫殿煞时明亮了。

永宁殿只有两个宫女是皇帝派来的，但此刻却并不在这里，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祁晏休随意地挥挥手，殿内的两个侍从便全都退了出去，还识相地关上了门。

披在身上的斗篷沾染了细密的雨露，祁晏休将它解下，随手搭在椅子上。

“今四下无人，侄女有话直说。”

他的语气有些冷漠，没有一丝客套。

“前几天的事谢过皇叔，侄女这次来原是想起了上次，与皇叔合作，甚是愉快，所以近日思来想去，才决定再来找皇叔一次。”

她的话不疾不徐地从身后传来，祁晏休手上动作顿了下，他回过头看向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公主在说什么，本王不懂。”

晏华予扬了扬唇，对于他的种种反应不以为意，视若无睹，只因，早有预料。

她朝他走去，徐徐开口：“皇叔，侄女这两天看了些志怪话本，其中怪事数不胜数，有言人死后可借尸还魂，或大梦一场，阅尽人世百态，或于死后魂归少时，谓之涅槃重生……”

说罢，她停下脚步，“皇叔以为，此书中所述种种怪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啊？”

“借尸还魂，泥槃重生。倒是新奇。”祁晏休嘴角轻扯，从容处之，“所以长公主殿下这是志怪话本看多了，找本王消遣来了？”

话音一落，他看向她，眼看着晏华予并没有作答，他的语气微冷，继续道：“亦或是上次夜里被刺客吓到，以至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如话本中所述，历经了些匪夷所思之事？”

晏华予低眉敛目，扯出一抹笑。

“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她望着身旁那灼灼的烛火喃喃自语，脚下一步步朝他游移而去，抬起手臂，指尖划过没有一物的半空。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

她来到他身侧，纤细柔软的玉手很自然地落在他肩上，随着脚步往前的游移，一点点地抚过他的肩膀，“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一言尽，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祁晏休看她时，目光正好撞进她抬头望向他的曈眸里。

“皇叔，此言，或许是真的呢？”

她轻轻一笑，本就极媚的一双丹凤眸里泛起笑意，带了几分轻柔的撩人意味。

祁晏休桃花眸微眯，语气微冷，“本王不信鬼神，这山海志怪与长公主怕是聊不来。”

说罢，他侧过身去，避开了她。

“皇叔，你究竟还要装多久啊，这样子不累吗？”晏华予也跟着侧过身去，双目一直盯着他，一脸单纯地眨了眨眼睛，粉嫩的双唇无意识地微张，带着一副好奇懵懂的模样。

与祁晏休高大的身躯相比，她显得太过娇小，不过到他肩膀高，与他说话都得仰着头。

祁晏休回头，“侄女为何有此一言？”

“那当夜皇叔又为何有景明五年一言？”

“呵。”他轻笑，依旧不以为意，一张俊朗的脸在烛光下格外柔和，“本王不过年长公主四岁，公主想必是不会忘了自己的年岁吧。”

这番话，听着好像是这么个理，但若是细究起来，又总感觉怪怪的。

“哦，原是如此。”她指腹摩挲了下自己的下颚，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才知真相一般。

接着，她又说：“那侄女来找皇叔说这事，果真是午夜梦回糊涂了。也罢，侄女就暂不和皇叔聊这事，但得和皇叔再聊聊别的。”

“什么？”祁晏休侧目。

“也没什么，就聊聊江陵十三阁、二十八星卫、南境七州的驻军，以及西南等地……”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勾出一抹笑，最后拖长了尾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适可而止。

祁晏休：“……”

明明是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但他却感受到了蕴含在其中的威胁。

顷刻间，他的面色沉了几分。

“公主殿下……”

“皇叔，想好再说话。”

晏华予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她唇角依然带笑，然而眉眼却冷了下去，显然并不喜欢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装傻。

“我方才所说，皇叔心知肚明，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装傻充愣久了，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既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知道什么？”

祁晏休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女。

晏华予冷冷一笑，“皇叔，别装了。”

“我早知道，你也是重生的！”

四目相对时，她惑人的眼尾泛着化不开的笑意，一双曈眸倒映着烛火，清亮璀璨。

那模样，俨然将他给看透了。

－－－－－－题外话－－－－－－

“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引用自《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