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止原是不需要来书斋的，只是听容儿禀报玉姨带着小汐去书斋了，这才想起，那丫头大概是在那里。

想到这个，一双乌黑大眼便在眼前晃个不停，这丫头分明已经十三了，个子却纤如孩童，站起来连他的肩膀都不到，脸孔又小，除了那一双大眼，下巴太尖，身材平板，腰身更是细的出奇，好像一握就要折断，全无半分少女的丰柔，勉勉强强称的上普通二字，可却长了一头好发。

极黑极厚地长发铺将下来，泼墨一般，长长地发尾直垂到脚踝处，才汇聚成一个微微翘起地弧度，随着小人儿的走动，轻微动弹，竟是说不出的风情好看。那把头发，看在眼中，忍不住的便想将它握住，溜滑如丝的质感，让人无限流连。

对着窗外出了会神，他弹弹衣袍，起身朝书斋走去。

便似闲庭碎步，他慢悠悠地走过院内地九曲桥，正值初秋，院中内的梧桐叶刚刚起始变黄，秋风微动，便有几叶细小的叶子落将下来，飘飘荡荡地如一叶叶小舟般浮在池塘里，无依无着，遇到水旋便不停打转，有的划了开去，有的则被圈入水底，成为一团污秽……

六重华阙，将在小雪过后的第三个黎明到来。这已是他长成至今第六次冲关，每越过一重，那噬心的痛苦便会再加一层，可是正因这痛楚总有强大的力量相随，因而使得他们即使抛生弃命也得竭力追寻。

族中少年，自十五岁起，皆要进入雪岩山备选，进者十人中，能活着出来的不到一二。雪岩底囚禁的那人，需以纯正血族为食，只要经得起他施放的血伤，便可得其反哺，力量剧增。血族便是经此层层筛选过滤，不合格的血族少年，不过是他的一顿饭食，而强者却可通过他，变的更强，因此血族虽然人丁不旺，可有他在的一日，只有愈强。

只是想到那人，凝止的手不由自主抹上面具，那枚印记，那个少年，那美伦美焕的面容，虽只匆匆一瞥，却是此生也不能忘记。

小雪时，又要与那人再一次的生死交锋……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紧，甩开头大步朝南而去。

离书斋还有很远，却远远听到一点声音，他的听觉本就奇佳，此地向来寂静，也是因他不喜烦扰，没人敢大声说话。

可这声音倒是有些陌生，再走几步，他又恍然了，是那个新来的丫头，叫汐儿的，难怪自己没有立时分辨，她原非这院子的人，是因为想要挟九薇，自己才将她调了过来。想到这里，他眼角微挑，想不到对付那么个小家伙，居然也要用心思才行，这丫头有时候，还真能跑出自己能预料的范围。

渐渐行进，便很快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正是那小家伙的，二人好似一问一答，还都竭力压着声音。凝止自己也没察觉，他已然放慢脚步，更是收敛了气息，在自己的院落中，这般悄然靠近，若是让鸣止看到，只怕大牙都要笑掉。

耳中的细语字字清晰起来，凝止索性背负双手立住不动，墨绿色地眼眸却因那个格外细声软语的声音变地逐渐浓烈起来，这小家伙，是在打什么算盘吧。听她那边样样般般问的仔细，不知道的人还真当这丫头吃一堑长一智，想要讨好自己了呢。可是他却能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一点不同，不错，与昨日相比，她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面具无法展现神情，但那双绿眸却略微有了一丝浅浅笑意，他释释然地转身走开，便由得她去吧，长日漫漫，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不会无聊了。

汐儿自从这一日与九薇在书斋“密谈”之后，很快发现她比平日更乖更勤奋了，每日里容儿交待的事情，两人都是一起做，可九薇就是手脚快麻利的多，她虽个小力弱，可反应极快，做事步骤分明，因此往往同样的一件事，两人分工，她的那份，却总是早一步完成。完成之后，她便会去一个地方。

书斋。

那管长梯，她还是搬不动的，只是如今有了汐儿帮忙，总算能移靠在书架上，起初她巍颠颠地爬上长梯，总是浑身紧崩，冷汗连连，后来她越爬越顺，有时甚至直接便坐在梯子上看书，两只小脚一晃一晃，下面的汐儿叫又不敢叫，爬又不敢爬，真是担足了惊吓。

不过汐儿如今是更喜欢这丫头了，别说她们芜院的女子，就是血族里面，女子识字也是极少，至多不过知道一些粗浅地，略通些文墨而已，这丫头竟是能抱着几寸厚的书狂啃，看起来晨昏不省，若不是汐儿时刻提点着到时要吃饭回房，她还就能在此生根下去。不过关于她看的都是些什么书，九薇却是讳莫如深，凭是汐儿怎么问，也无从知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