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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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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有关仙子渔夫图的各种流言渐渐转为传说,该图到底流到何处,无人知晓。寻觅它的身影从未间断,其中不乏好奇者,收藏家,投机者以及野心昭然之徒。该图的真面目从未公诸于世,众说纷纭。也许,它真的就不曾存在过,不管曾经,现在,还是将来……

日影向西沉去,碧瑶抬望一眼纷乱的云天,一集晚鸦点点融入霞色,消失在远天。树下的烛火灭了,冒出几股灰烟,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垂在渡边的肩上,他的脸由于癫狂而扭曲,熏黑的面容和满眼血丝更显他的狰狞本性。渡边低低喘气,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拥有一切,现在没了,全毁了!

他缓缓举起手里的枪。

碧瑶跪坐在林静影身边,拢过她散乱的发丝,一缎乌发下肌肤苍白如初扶冰雪,沾了血,鲜艳似春日里柔软的樱,脆弱得仿佛一梳清风便能带走所有的美。“姐……”碧瑶将脸贴上林静影逐渐冷却的面颊,泪自眼角滑下,“你别走,别留我一个在这里,我会害怕,我已经孤单了太久……”

一记枪声在头顶炸响,瞬间的恐惧刮过她的皮肤,碧瑶收缩身子,抱紧林静影的尸体。

一声闷响后,寂静无边无际地蔓延,碧瑶睁开眼。

渡边直挺挺地倒在她面前,眼核突出,额角冒着血。

他死了,连死都是一副凶险的恶相。像是狠狠地报了仇般痛快,碧瑶现出一个奇异的笑容。耳边只有贴地而行的风声,心似静了,又似空了,而那个朝她奔来的身影,又是谁?她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

室内一片白光摇曳,阳光透过窗前一扇透明的屏风,在房间内舒缓地蔓延。碧瑶惶惶睁开双眼,这片白色的安宁赋予她异样的不真实感,好像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充斥鼻端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而那梦中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焦急地呼唤她。碧瑶心下一阵恍惚,像是自问:“他是谁?”

守着她的是个小护士,见状问道:“你问的是送你来医院的那位先生?”

碧瑶转头看着她。小护士起身,淡淡的模样,“他走了。”

说着,人已来到病房外,小护士朝候在走廊里的段睿以及其家人说道:“病人醒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

段夫人捂着心口,这才说:“没事就好,我正担心呢!还想万一腹中的孩子有个好歹……”

小护士说得有点快,“放心吧夫人,大夫说了,孩子没事。”

病房内,屏风挡住漫袅风丝,风捎嫩凉如水,轻缓带走了一些炙热的闷气。段睿紧握着碧瑶的手,又怕伤了她似的,松了劲度,伸手拂开她额前的发缕。碧瑶定定地看着他,仿佛陌路初见,那眼神儿让段睿感到陌生。段睿无由地生起一股恐惧感,他绽了个急促的笑靥,安慰碧瑶,更像是安慰自己,“医生说你没事,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碧瑶看着段睿,问:“我姐在哪里?”

段睿已有动容,他无法回答这个残酷的问题。碧瑶怔怔地转回目光,望向天花板,眼里伤痛疾速划过,“我忘了,她已经死了。”碧瑶闭上眼睛,一滴泪从她紧闭的眼帘溢出,静湿滑落。

段睿握住碧瑶冰冷的手指,双目已莹然含光,“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到南方去。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生活,重新开始,忘了这里的一切。”

“我想送她回家。”碧瑶睁眼,浓密睫毛凝了泪珠,眼神遥远而安静,她絮絮说着:“我不想把我姐一个人留在这儿,我知道她会孤独,老家还有父亲在那,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很生疏,但好歹还有人陪着,不至于太寂寞。我想,她早已原谅父亲了吧……而我的母亲,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即使是在梦里。我难过的时候就会想她,虽然连她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可很多时候,她是我唯一的安慰……”

碧瑶侧身,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被窝里,任泪水无声地倾泻。段睿心如刀绞,他抵着她的额,吻着她潮湿的面颊。

“还有那幅画,我把它烧了。”碧瑶喃喃自语,“这样,再也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

日升日落,天边的云暗了又明,江水一如既往的平静,水云间出没几片轻鸥,展翅斜飞如觅水影。洋场依旧凝烟媚月,那粉饰上去的繁华似乎永远都不会脱落,金钱铸就的奢侈颠扑不破,被绅士淑女们的发扬到极致。悄悄地,巷头街角传出了些细碎的流言,说是某某头目遭遇暗算,这战也要打进租界里来啦!

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些流言只不过是租界里的包打听们摆弄出来吓唬人的,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直到某天,租界上空出现了几架马达轰鸣的双翼飞机,它们极其放肆地从高处俯冲而下,擦过教堂尖顶呼啸而去,人们才止住好事的口舌,惊心胆战观摩局势的发展。

段家也是一片混乱,在段睿和段夫人的坚持下,打算过几天举家南下,永远离开上海。首先不乐意的就是段依玲,她舍不得这块宝地,何况这次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留我一人在这清净!”

“就怕到时候想清净也不能清净,你看这飞机都飞到屋顶上来了,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抛下枚炸弹!”段老爷站在段夫人这边,他慌慌地说:“看来这战还真打到租界里来了,真是没料到哇!”

段夫人劝女儿,“先不说别的,就怕有个万一,你看……”

段依玲知道母亲说的是谁,想到林静影,她的眼圈泛了红。女友的突然逝去对她打击甚大,世事深如海,谁都无法保障未来的路走得如何。段依玲转过脸,不再言语。

阳光歇在露台的一角,敷了层明亮的浅金色。风穿过纱帘,微微摆弄袖口。碧瑶一身素衣,面色沉静地收拾着衣物,她要回老家一趟,送林静影的灵柩归乡。动作逐渐迟缓,凝滞,碧瑶想到了林静影最后的住所,在那里是否有她的遗物?作为唯一的亲人,按俗碧瑶必须亲手整理出逝者的遗物,或弃或留,让其一路走得安顺。

碧瑶轻轻一晃身子,她垂眸凝思。无尽的伤痛过后,连对疼痛的反应都漠视了。无论溥伦对她是恨,还是轻视,她终究是要面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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