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浩吃惊扶起：“易大哥，这是为何？”

易长春沉默许久，说：“只因我有事相求。不情之请，很难开口。”

班浩不知他为何如此郑重，一时无从接话。想了一想，说：“易大哥尽管说，不必客气。”

易长春这才似打定主意，点头说道：“班公子，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并不是什么茶商，而是江西景德府长寿刀派弟子。出门在外，难免谨慎，所以一开始并未实告，还请班公子不要见怪。”

班浩早看出他们并非寻常走贩，只是他们不说，自己也不点破，这时不觉得意外，点头笑道：“你们不说，自有你们的道理，我哪里见怪。”

易长春道：“我师傅名讳上方下树魁，三年前无缘无故遭人毒手，今日我们是为他老人家寻仇而来。”

班浩却没想到他们未寻仇而来，心底吃惊，静等他说完。

易长春看班浩脸色并无异样，稍稍放心，说：“我师傅当真死得冤枉。本来他性子随和，从不对人重语。对我这个徒弟，更不托威坐大。而且他急公好难，不论哪位朋友有难，定然伸手相助。如今，我只要和熟悉的朋友说起他，那都要翘起大拇指，赞他一声好汉子！”声音哽咽。

班浩道：“方师傅既这般好为人，为何却遭横祸？”

易长春不禁愤慨：“所以说天意不公，好人命短。世间的事，往往没道理好讲。”

他叹气许久，才道：“仔细说起来，我师傅之所以得祸，又与我的师祖有关。”班浩见他欲言又止，引以为耻的样子，心知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不询问。心想他愿说便罢，如不愿说，就当作没听说好了。

过了一刻，易长春却开了口，迟疑说道：“我的师祖，名叫做何志贵。他老人家，和我师傅的脾气完全不同……论理我不该自曝家丑，说长辈坏话，但是他老人家……在江西地面上，名声虽响，可确实也不怎么好听。终于有一回，为了给一位姓侯的朋友出头，不幸死在别人剑下。”

班浩听得似明白不明白。

易长春解释说：“那姓侯的朋友，不该得罪了一个人，名叫林澹。那林某大有来头，江湖上人人畏惧。”欲言又止。

班浩问他：“什么来头？为什么缘故，两人结怨？”

易长春皱眉长叹：“这说来话长。那姓侯的朋友，家境殷富，祖上很有产业。景德镇上，三分之二的田地山林都是他家的。他天生爱好拳脚，很有本事，朋友众多。林澹呢，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二十年前，两人之所以怄气，却不是为着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说奇怪不奇怪，却是为了一幅什么破字烂画。”连连摇头不屑。

班浩却稍懂字画。见易长春大是皱眉，又说：“班公子，我是粗人。油盐柴米酱醋茶，我知道那是要紧的，人一天离不得。金银田土，功名利禄，那也值得争夺。可是，却难道一些破纸烂画，也能让人生死相搏？我从来想不明白。”

班浩想了一想，摇头说：“这却难讲。比方狮子老狼，为了几只黄羊，定会死拚活夺。可对人来说，几只黄羊，没有也就没有，定不能舍出性命。两人饿得将死，为了一块面饼，定会舍命。可对于饱食终日的人来说，却是不屑一顾。”

易长春拍拍额头，道：“也许吧。但为了区区字画，林澹不但杀了侯兴祖，而且杀了我师祖，未免凶残。”

班浩明白缘故，说：“争夺一番，倒也罢了，就此将人杀了，那是畜生的行径！”

易长春圆睁双眼：“班公子所言太有道理。林澹那是杀人如麻的畜生！他杀了我师祖，我师傅当然要报仇。可那时他还年轻，并非林澹对手，只有拼命练功。”

班浩说：“苦心人，天不负。你师傅很有志气，后来一定成功的了。”

易长春却颓苦一笑，低头忍住眼中泪：“班公子，我师傅他……三年前，他约同我师伯一起去寻林澹报仇。结果却……”悲伤难言。

班浩见他难过而泣，心里不禁地一软，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想了一想，说：“你还有师伯么？”易长春道：“是的，有一位，名叫彭树英。这回和我前来的众师弟，都是他的弟子。”

班浩奇怪道：“那你师傅有多少弟子？怎么只你一人前来？”

易长春垂头说：“不瞒班公子，我师傅的门下，并不热闹，只有我一个徒弟。”

班浩听了一笑，心想：“这么说来，你倒和我差不多了。”看他丧气之态，大涌同情，又想：“没有师兄弟，平素定连说话的伴也没有，太可怜了，这和我也差不多。”

易长春双眼红红：“八岁那年，江西发洪水，淹没五府十八县，我被爹爹扔在一个洗澡的大木盆里，惊涛骇浪，飘出去几百里，糊里糊涂拣条性命，全家却都淹死。从此以后，我只有讨饭为生。

那时年幼，不谙世事，从不向人低头，更不懂说什么好话，终于有一回，连续五天讨不到一粒米。全身发软，躺在路边等死。”

“也是老天有眼，刚巧我师傅在外办事，见了我那样可怜，动了侠义心肠，要办的事也顾不得了，抱我回去，煮粥熬药，招呼三天，终于抢回一条性命。

我病好后，他看我无处可投，而且性子倔强，生怕哪一日，说不定还是饿死，叹气许久，终于收我为徒。”

班浩心想：“瞧他师傅的为人，十分仁义。那么杀他的人，自然不好。”不禁说：“那林澹杀你师祖，又杀你师傅，简直禽兽！”

易长春恨恨点头，说：“此人性子残暴，杀人无数。仗着他是魁门五虎将一员，旁人轻易拿他也没办法。”

班浩很奇怪，问道：“什么魁门？什么五虎将？今日你的师兄弟们也曾提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