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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关山》由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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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魏使回国,秦营被袭,王龁稀里糊涂地输了一阵,心中大为不忿,当即收拾残局,整束军心,欲待来日大战,一雪前耻。秦王闻讯,遣人对他温言褒勉,又命他坚守营寨,对邯郸围而不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严冬终于如约而至。天寒地冻,邯郸城内每天都有大批的平民因饥寒交迫而倒毙。长久下去,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平原君、廉颇等人的心一天天地沉重起来。秦军却紧闭营寨,全无半点攻城的迹象,无论赵军如何挑逗示弱,也是坚守不出。

城中既无充饥之食,又无取暖之物,加上秦军细作四处散布谣言,一时间民怨如沸、军心涣散,平原君、廉颇虽严加督勒,却不见起效。平原君、鲁仲连闻讯,连忙去军营找廉颇商议对策。但秦军防守严密,无懈可击,又担忧军心哗变,那可就大势去矣。三人正自烦恼间,帐帷掀处,廉符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走了进来。廉符喜刚道了声:“父亲——”见平原君与鲁仲连在座,不由有些尴尬。廉颇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廉符喜道:“今日军中杀了几匹战马,孩儿也分到一块,吩咐厨子煮了碗肉羹,特地给您端来。却不知丞相与仲连先生也在,要不然就多弄两碗来了。”廉颇还待客气几句,平原君笑道:“无妨、无妨,我与仲连先生正吃过饭来的。倒是老将军物事繁忙,理应调养进补才是。”廉颇虽是全军统帅,但从来都是与士卒同甘共苦,如今城中食物紧张,他每日口粮不足半升,哪能裹腹?一来是儿子的孝心,二来的确是饿得慌了,又见平原君这么说了,也就不再推让拒绝。廉颇端起肉羹正要喝时,忽然想起一事,道:“军中每个人都有得吃么?”廉符喜道:“您放心,每个人都有。”廉颇这才放下心来,喝了一口。廉颇行军多年,马肉自没少吃,这一口入喉,便立觉不对,马肉虽有些酸,但肉质粗糙,决不似这般细腻。廉颇微一皱眉道;“符喜,你搞什么鬼?这哪是什么马肉!”廉符喜笑道:“父亲可能多日未沾荤腥,连马肉是什么味儿也忘了。”廉颇这些天手脚无力、头晕耳鸣,听儿子这么说,心想也对,可能是自己饿了的缘故。也不多想,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感觉味道似乎比第一口好了许多。喝完后,廉颇只觉精神一振,又有些意犹未尽,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啊!”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喧哗吵闹之声。廉颇大声道:“外面何事喧哗?”中军来报:“有大批名军士在帐外嚷着要与廉将军理论。”廉符喜为人沉稳持重,颇有乃父之风,在军中甚有威望。他知道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军士们绝不会聚众闹事,更不会找自己麻烦,当即健步走出营帐。廉符喜问道:“你们要与我理论什么?”军士们安静下来,纷纷围上前去。有军士道:“廉将军,我们一向都很敬重您,但现在粮食紧缺,弟兄们忍饥挨饿,你却中饱私囊,该也不该?”廉符喜道:“你们说我中饱私囊,可有什么根据?”众人道:“适才我们明明有人看见你端了一碗肉羹进了元帅的帐内,我们现在连草根野菜都没得吃,哪来的肉?这分明是你暗地里藏起来的。”这时候平原君、廉颇、鲁仲连三人走了出来。廉颇没想到儿子会骗他,道:“符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廉符喜面露难色,道:“父亲,我……”若在平日,拿了一块肉也算不了什么,顶多训斥几句,只是在这饿殍满地的时候,一块肉却不知牵系到多少人的性命,众怒难犯、理法难容。廉符喜脸色紧绷,闭口不言,众军士以为当真如此,不由地气愤难捺,纷纷指责他。廉颇喝道:“来人!将廉符喜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只打得廉符喜皮开肉绽,几乎痛昏了过去。众军见廉颇执法严明,绝不徇私容情,无不心服口服。廉颇又道:“本帅辨事不明,按律同罪。却又将肉羹全都喝了,刑罚加倍!”平原君急止道:“不可!老将军身为主帅,身系全城安危,岂能受此刑杖?”众军也纷纷跪下告免:“元帅公正严明,我等再无半点怨言,就请收回成命吧。”廉颇道:“既然丞相求情,今日全且记下这顿打,待解围之后再施行刑。”此事本来就此作罢,忽听得众里有几个人怪声怪气地道:“腥腥作态!”“你们父子俩也不知私下里贪赃枉法、克扣了多少军饷。”“连一块肉都偷,平日里这些小动作想必是有的。”说话之人是些个邯郸城中的地痞无赖,平素轻浮狂妄惯了,被添补至军中后,因触犯军纪受过廉符喜的责罚,一直怀恨在心,这次事端便是他们挑起的。说者有意,听者未必无心。众军士本自散去,听了这话又将信将疑起来。廉符喜见他们诬陷自己倒也罢了,竟然辱及自己父亲,登时怒不可遏,啪地狠狠地给了闹得最凶的那人一记耳光。那人大声嚷道:“姓廉的行凶杀人啦!姓廉的行凶杀人啦!”滚在地上又哭又闹地放起泼来,引来无数围观者。廉颇父子声名鼎盛,难免招人嫉恨,围观人群当中有不少是幸灾乐祸的好事之徒,他们七嘴八舌、指手划脚,至于无中生有、添油加醋,自是不用多说。平原君、廉颇御人多年,深知此刻人心浮躁、是非难辨,只能安抚,决不能采取高压手段。廉颇将廉符喜叫进帐内,不多时便即出来。廉符喜望着这些围观者的嘴脸,心中苍苍凉凉,忽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可笑,如此地可怜!心想:“断不能将真相说出来,让老父伤心;也决不能让众人坏了父亲的一世英名;更不能引起军心的动摇,误了全城百姓的性命。蜚短流长,人言可畏!枉我廉符喜七尺男儿,竟然会让这么一群小丑玩弄于股掌之间。罢!罢!罢!”廉符喜心意已决,纵声长笑,众人尽皆骇然。廉符喜衣袂一振,大声道:“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全部罪责都由我廉符喜一人承担,与元帅绝无半点干系。你们要公道,今日就还你们一个公道!”说罢,横剑自刎。围观之人见到如此悲壮的情景,无不悚然动容,就连那放泼之人也吓得面无人色。廉颇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但仍是心神不乱,大声宣布道:“廉符喜违法乱纪,现已认罪伏诛。众军当以儆效尤,否则军法不容!”这些人知道闯下大祸,立时如作鸟兽散。

廉夫人闻讯赶至时,众人皆已散去,廉符喜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廉夫人肝肠寸断,扑至儿子身上嚎啕恸哭起来,边哭边骂,从那遭天杀的贼胚到千刀万剐的王龁,从不知好歹的鲁仲连到昏庸糊涂的平原君,通通骂了个遍,最后落到廉颇身上:“你这糟老头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忍心敢杀!你知不知道,符喜这块肉是从自己小腿上割下来的。”廉颇老泪纵横,沉声道:“我知道符喜这孩子决不会作出有辱家风军纪的事来的。但符喜若不一死,众人岂肯善罢甘休。处大事不拘小节,这才不愧是我廉家的好子孙。”廉夫人情绪激动,发疯似地揪住廉颇便打,廉颇挺身而受。平原君、鲁仲连忙上前相劝。平原君道:“少将军死得其所,我这就去奏禀王上,下旨隆殓厚葬。那几个寻衅闹事之徒,一定要严加惩处。”廉颇摇了摇头,道:“多谢丞相眷顾,为了稳定军心,既然宣布他是畏罪自杀,那就随处埋了便是。那几个人也不必追究了吧。”平原君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什。廉颇命人将尸首抬将下去,也不再理会夫人的哭哭啼啼,对平原君、鲁仲连道:“丞相、仲连先生,我们还是商议一下退敌之策吧。”平原君与鲁仲连见他拿得起,放得下,只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常态,无不深感佩服。

平原君道:“秦军围而不攻、避而不战,为之奈何?”鲁仲连虽然武艺高强,对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只有空着急的份。廉颇道:“颇倒有一计,或可解邯郸之围。”平原君喜道:“老将军有何妙计?”廉颇道:“此计凶险至极,须得一大智大勇之人方可实施。”平原君道:“但请明言。”廉颇道:“刺杀秦王!”平原君惊道:“城外是数十万虎狼之师,汾水行宫内勇士如云,想要行刺秦王,谈何容易。”廉颇道:“丞相难道忘了,仲连先生武艺绝伦,天下无人能及。若能借故接近秦王,定可成功。”平原君忙道:“不可、不可,仲连先生是赵国请来的客人,又是胜的朋友,万万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鲁仲连倒底只是个布衣卿客,见廉颇竟要自己仿效那种匹夫之勇,心中不禁苦笑:“我又不是神仙,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百万大军?”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更有个别的顾虑在困扰着他:“我处处与秦国作对,已然让她很为难了;若是再去刺秦,就算她不会怪我,我又如何对得起她?”廉颇哪知他心中转了这么多念头,见他低头凝思,还以为他不肯冒险,道:“若能去除祸魁元凶,不仅邯郸百姓可以活命,亦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仲连先生是天下闻名的义士,一己安危与天下气运,孰轻孰重?应该不会不知吧。”鲁仲连见他出言相激,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平原君心中一动,道:“如何能够接近秦王呢?”廉颇道:“秦王幼女与孙作为人质都还在邯郸,城内有个叫吕不韦的商人意图救二人出城。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放他们出城,并派人混在其中。他们出城后定会直奔汾水行宫。秦王年事已高,乍见二人自然不胜之喜,防范难免疏忽,此时遽然发难,定可成功。”平原君大喜道:“以前,王上要杀二人,老将军力谏劝阻,原来是早有深谋远虑,为的就是今天啊。”鲁仲连漫游天下,历经世事,对人情世故早已看得极为透彻,但见廉颇为了安抚军心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心中颇不以为然。此刻又见二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心中忽然对二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畏惧,隐隐觉得廉符喜的死与二人有莫大的关联。平原君与廉颇向鲁仲连行礼下拜,泣道:“还望先生垂怜邯郸百姓、天下苍生。”鲁仲连起身还礼,道:“此事非同小可,请容在下考虑考虑。”鲁仲连不愿多在此作逗留,又宽慰了廉夫人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鲁仲连,平原君道:“适才一番说道,仲连先生全然不动声色,老将军认为他会不会依计行事呢?”廉颇道:“鲁仲连城府极深,凡事深藏不露,很难猜得透他的心思。但他自命英雄,虽有犹豫,却又怕人耻笑,相信最后一定会去的。”廉夫人插嘴道:“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家去送死吗?”廉颇叱道:“你懂什么?邯郸城内他耳目众多,固可为我赵国所用,亦会对我赵国不利。若刺秦成功那是最好,他也必定命丧乱军之中,就算侥幸逃脱,即时邯郸围解,自可打发他离开赵国;若是刺秦不成,他又侥幸留得性命,也会在他一伙人当中威信全失,对赵国就不构成威胁了。”平原君道:“话虽如此,但仲连先生对赵国的恩情,我们是决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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